第11章
第11章
接人背後的故事沒那麽美好。顧妄回到二班教室,自動自覺地留在外面的走廊上,沒有進門。
沈九星已經在座位坐下了,一回頭才發現少了個人:“你幹嘛?”
他座位在後門口,邊上就是朝向走廊的玻璃窗,顧妄趴在窗沿上,還凹了個挺帥的姿勢。
“這是數學老師給我的福利。”
“什麽福利?”
“本節數學課免聽權。”
“……”
前排的孟乙航聽到他們對話,發出一聲類似豬哼的爆笑。
他趕緊收斂,趁講臺上徐晴寫板書,偷偷轉頭對沈九星說:“翻譯一下就是——他被晴姐趕出去了。”
于誠也分享笑話:“剛才上課鈴一響,妄哥就直接舉手,說這些數學題實在太簡單了,他不想上。”
“陽光如此明媚,生活如此美好。”當時的顧妄無視整個教室的注目,滔滔不絕,“我們不應該被習題囚禁于教室,我們應該出去走走!像這樣吹吹微風,曬曬太陽,享受平凡的幸福……”
然後他就被徐晴趕到走廊上吹風曬太陽去了。
于誠:“啧啧,晴姐那個臉啊,都快黑成炭了。”
孟乙航:“那能不黑嗎?以前妄哥上課也就睡睡覺打打游戲,一個人安安靜靜的。現在可不一樣,都舞到晴姐臉上去了,還敢說數學題簡單……”
“你們懂什麽。”顧妄糾正他們,“晴姐這不待我挺好的嗎,我說想走,她二話不說馬上就讓我走了,多體貼。”
“妄哥牛逼。”孟乙航朝他豎拇指,“所以你到底為啥出去啊?”
“幹正事。”顧妄說完,瞥沈九星一眼。
不出去怎麽接人,上課哪有接人重要?
辦公室和高二二班不在同一層樓,這麽遠的距離,萬一沈九星回來找不着路了,萬一又碰上那些混混了……
顧妄還想再說點什麽,‘咚’的一聲,一小截粉筆頭砸在一旁的玻璃窗上。
“聊個沒完了是吧?!”徐晴忍無可忍,“不是嫌數學太簡單嗎,要不你上來講?”
“不用不用,我閉麥,您接着講。”
顧妄很客氣地比了個‘請’的手勢,道了個歉,退到走廊後面。這會兒各班都在上課,也沒老師巡查,他靠着欄杆,正大光明地摸出手機,準備微信上繼續。
出乎意料的,沈九星先給他發了消息。
顧妄朝班裏掃一眼,看見男生眉心微擰,左手抵着額頭,看似在認真做題,實際上右手隐在書桌抽屜裏。指節連着腕骨輕動,他送的那只白色手機殼若隐若現。
沈九星:。
沈九星:不用特意來找我,我又不是不認路。
顧妄:沒事兒,閑着也是閑着,我樂意出來逛逛
沈九星:……挨罵很爽?
顧妄:罵就罵呗,放心吧,這些小事我從來不在乎
顧妄:你可能沒看出來,其實我這人臉皮比較厚。
“……”
沈九星垂眸看着這行字,心說還他媽沒看出來,就你臉皮厚這事,路過的螞蟻都該看出來了。
‘比較厚’這個說法還是有點謙遜,要是搞個‘臉皮最厚的人’評選大賽,顧妄絕對斷層出道。
沈九星指尖懸停在手機屏幕上空,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想把對方推遠點,結果人家毫不在乎,就是賴着不肯走。
也沒那麽無語,就是……不習慣。
沈九星煩躁地擰起眉,沒回消息,直接把手機扔回抽屜裏。
徐晴還在講課,叽裏咕嚕的數學符號回蕩耳邊,根本聽不懂半個字。
沈九星從課本裏翻出幾張作文稿紙,盯着那空白的綠色框格,太陽穴又開始隐隐作痛。
媽的,剛才怎麽就被那幾張毛爺爺蠱惑,莫名其妙答應了征文的事?
他根本就沒收錢,五百塊原封不動還給了汪婷佳,但一來二去鬼使神差的,他就從‘不寫征文’,變成了‘周五早上先交一份初稿來看看’。
議論文,三千字起步。
沈九星冷着臉,對着作文稿紙看了半天,最後摁開筆杆,數着格子,往第一行正中間怼了兩個字,‘生命’。
……然後就這麽幹坐到下課鈴響。
顧妄高調地結束罰站,從後門進來,沈九星一把抓過稿紙,揉成一團直接丢進垃圾桶。
還生命呢,他死了算了。
*
周四下午,正課上完,最後一節又是體鍛。
教室裏空了大半,頂燈也被關掉了,講話不用壓着聲音,鬧哄哄的。
二班占籃球場施行輪流制度,體委李江洋這周已經去占過一次,所以這次只負責喊人。他穿着騷氣的熒光橙球服,趴在窗邊催促:“走了妄哥,孟子占到位置了!”
顧妄正站在教室最後面,仰頭看着天花板,食指在開關處嘗試着撥動幾次,最後一排頂燈亮了起來。
他手裏抓着根水筆,往座位走:“今天不打了,你們去。”
李江洋差點驚掉下巴:“你不打???”
“有事兒。”
“什麽事兒能比體鍛課重要啊?”李江洋往地上砸了幾下籃球,試圖勾起顧妄的興致,“走吧走吧,一班那幫孫子還等着打比賽呢,缺了你可不行。”
顧妄舉起幾張紙,在李江洋面前一晃而過,沒等人看清就收了回來:“看見沒?寫東西呢,這叫創作,很高級的。”
李江洋:“?”
正好于誠換好球衣走回來,李江洋連忙喊他:“大誠你評評理,妄哥說他不去打球,要創作。”
于誠一臉見怪不怪的表情:“啊,那咱們走吧。”
李江洋:“???”
“妄哥最近天天這樣,而且那幾張紙寶貝得很,誰也不給看,我問了好幾次都被拒絕了。”于誠搭上李江洋的肩膀,但是李江洋又高又壯,兩個人看起來有點滑稽,“男人真善變啊……心碎。”
“……”
一米九幾的男生被拉走,窗戶口瞬間亮堂起來。顧妄四下看看,周圍的位置都空着,整個角落就剩下他和沈九星。
他心情頗好地抖了抖稿紙,吹聲口哨:“兄弟,忙什麽呢?”
沈九星煩得很,沒接話。
這兩天他東拼西湊,又是翻課本,又是查手機,找了幾段名人名言,勉強把開頭和結尾填上了——現在的問題就是中間那2600字,要怎麽在一夜之間自己寫完。
他本想直接上網找篇範文抄一下算了,但又意識到這是正規比賽,到時候抄襲被發現,汪婷佳估計也要擔責。
這種時候他甚至有點羨慕顧妄。
那天的一千字檢讨,顧妄簡直就是行雲流水,一氣呵成,雖然質量沒法保證,但速度擺在這兒,沒寫過百八十篇都練不出來。
對此,顧妄本人也表示:“無他,惟手熟爾。”
沈九星按了按太陽穴,聽見顧妄說:“汪婷佳到底跟你說什麽了,最近怎麽總愁眉苦臉的。”
沒收到回應,顧妄也不惱,自己又換了個話題:“哎,猜猜我手裏的是什麽。”
他把稿紙推過去,在沈九星眼皮底下晃晃。
沈九星感覺自己好不容易構思出來幾個字,都被這人晃沒了:“……別放我桌上,拿回去。”
“你就沒有一絲絲好奇嗎?”
“沒有,謝謝。”沈九星對別人的事是真不關心,而且他也聽過顧妄和于誠的對話,“你不說是創作機密,不能給人看嗎。”
顧妄:“別人是別人,你是你啊。”
沈九星的筆尖一頓,在稿紙上暈開一個小黑點,他提起筆,重新把那個字寫好。
顧妄自己先憋不住了,獻寶似的說:“其實這是一份我精心準備的,演講稿。”
“演什麽講?”沈九星下意識看了眼手環,确認最近沒接到過新任務。
“關于我們為什麽要活着,生活的美好之處,以及,致敬偉大的生命。”顧妄說,“正能量深度好文——《生命的意義》。”
沈九星:“……生命?的意義?”
“對,耗時十個小時,匠心獨運,保證聽完就重拾信心,再也不想死了。”顧妄說。
自從那天遲到被抓,沈九星神色不對,他就決定開展一次生命教育,鼓勵對方,遇到挫折也要勇敢地活下去。
他好我也好。
顧妄大手一揮,展開稿紙,清了清嗓子:“《生命的意義》。作者:顧妄。君……”
剛念了一個字,他就被沈九星一把拉住:“停。”
“啊?”顧妄也沒想到效果這麽拔群,“這就夠了?”
沈九星對上他清澈而愚蠢的眼神,突然又有點遲疑了。
……就這人的語文水平,寫出來的東西真能用嗎?
但是時間太緊急,好像也沒有別的辦法,他确認道:“生命的意義?”
“對啊。”
“多少字?”
“啊,沒數過。”顧妄估了一下,“兩千五的樣子吧。怎麽了?”
該死的合适。
沈九星斟酌了下,說:“前幾天汪婷佳喊我過去,說原著的沈九星參加了個……征文,主題就是生命。”
顧妄瞪大眼睛,反應過來:“這就是你這幾天忙的東西?早說啊,我來寫不就行了。”
沈九星看着他,沒說話。
‘路有凍死狗’像一座沉重的大山,橫亘在他們之間。
顧妄卻信誓旦旦,演講也不念了,直接攬下他的活。
“放心吧,明早之前肯定給你寫好交過去。”顧妄甚至拒絕了他的開頭和結尾,表示可以直接包辦,“我這講稿寫得,引經據典,大氣磅礴,只要稍加潤色,直接拿下征文比賽一等獎。”
沈九星感覺他吹得有點過了:“你确定?”
“好歹我也是個大學生,雖然在語文這門學科上沒有特長,但也寫過小幾萬字的論文了,區區三千根本不算事。”顧妄說。
小學學歷的人,對大學生抱有一絲天然的尊重,很容易被唬住。
所以沈九星勉強信了。
第二天上午,他被汪婷佳叫到辦公桌前,捏着顧妄寫的那幾張破紙,心說他再信顧妄他就是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