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26章
沈九星靜靜地看着顧妄。
他聲音很輕, 交織着柔和的晚風，像蜻蜓掠過水面，蕩開小小一圈漣漪。
顧妄心跳倏地漏了一拍。
他愣在原地, 懷疑是自己聽錯了，就像家裏某只相當高冷、從來不親人的小貓, 突然跑過來主動蹭蹭褲腿，表達好感，簡直令人難以置信。
周遭喧鬧聲從耳邊褪去, 許久後才慢慢回歸。顧妄艱難地開口, 嗓音都沙啞一瞬：“你說什麽？”
過了這村沒這店，沈九星不再重複，向後一靠，抵着白色塑料椅背, 神色從容自若。
“啧, 再說一遍。”顧妄忍不住催促，“我沒聽清。”
得不到回應，他想用腿去勾沈九星的腿, 沈九星朝遠處避開，他就着急往前追, 蠻不講理的。
最後沈九星長腿一撩, 朝他身後揚了揚下巴, “有人找。”
顧妄一頓, 憤怒轉頭：“誰？”誰這麽煞風景？
在他們身後，孟乙航獨自站在晚風中, 胖胖的身體都顯出幾分蕭瑟。
他視線在顧妄和沈九星之間來回打轉, 目光複雜——看看他妄哥這不值錢的樣子，到底是有多愛啊！
孟乙航愁容滿面, 一方面還是擔心顧妄去搞基，一方面又擔心顧妄搞基失敗。他伸手去拽對方，“妄哥我跟你說幾句。”
顧妄賴着不想起：“等會兒，我這還聊天……”
“不行不行，真等不了了，我現在就得說。”
顧妄看看沈九星，後者已經低頭重新開始吃肉，淡定得像什麽都沒發生過那樣。他只好很不情願地被孟乙航拉着走向另一桌，一步三回頭。
孟乙航找了個沒人的角落，和他對面對坐下。
面前各自擺一瓶酒。
顧妄莫名其妙，掃一眼這架勢，再掃一眼孟乙航的表情，“幹嘛，你把我灌醉我讓你心碎？我說孟子你是不是對我有什麽想法啊？次次找我又支支吾吾地不說話，你這搞得，多暧昧……”
到底是誰和誰暧昧？
誰對誰有想法？！
孟乙航悲憤望天又望地，從褲兜裏摸出手機怼到顧妄眼前，“妄哥！你看看這些帖子啊！！”
“我看到了啊，你早上不就給我看過了。”
“你就沒什麽想說的？”孟乙航很想捏住顧妄的領子把他搖醒，“還有你和沈哥，最近那麽多事，你就沒覺得有哪裏不對嗎？你們，你……”
孟乙航說着說着又莫名羞恥，音量驟減，嘴裏像蚊子叫似的哼哼唧唧，半天含糊地憋出兩個字：“……暗戀？”
顧妄怔住。
孟乙航看着他表情，心頓時涼了半截：“真的？是真的？！”
“噓！”
顧妄一把按住孟乙航，餘光瞥見三兩個同學從附近經過，他反手拎起酒瓶對碰一下，高聲胡扯，“當然是真的，說喝就喝，我還能騙你啊——來來來走一個，幹了這瓶。”
那幾個路過的男生絲毫沒懷疑，還笑着跟他們打了個招呼，直誇牛逼。
孟乙航心急如焚，想接着問，但顧妄放下酒瓶後搶先開口：“你怎麽知道？”
孟乙航心說這他媽還用怎麽知道？您對沈九星都快好上天了，有眼睛不就看出來了？
然後就聽顧妄說：“你怎麽知道沈九星暗戀我？”
孟乙航：“？”
顧妄語速飛快，邊說話邊警惕地四下張望，“他做了什麽，讓你覺得不對勁？還是說是有人告訴你的？誰？”
孟乙航大腦宕機：“不是，你等等……”
“算了，我不管你怎麽發現的。”顧妄壓低聲音，“總之這件事就到此為止，別再外傳，沈九星肯定不希望別人議論。”
頭頂逐漸開始發暈，視線也有點模糊。
酒勁兒上來了。
顧妄按了按太陽穴，撐着一點理智繼續叮囑，“也不許跟沈九星提，就裝作不知道。還有更不能排擠他啊，說了是哥們，排擠他我可能真會翻臉……”
“什麽跟什麽啊！”孟乙航整個人都要崩潰了，“誰排擠沈哥了，呸，誰說是沈哥暗戀你了？明明是你……等等……你喝醉了？？？”
顧妄手背撐住額頭，沖他晃了晃食指，動作潇灑不羁。
孟乙航：“……”
孟乙航在風中淩亂。
顧妄醉得迅速且徹底，孟乙航甚至懷疑他是不是在演，但是湊近看看，對方耷拉着眼，劍眉微擰。
是真的暈了。
暈了也不消停，安靜不到五秒，顧妄又自說自話地開口，“你說沈九星這人吧，他到底怎麽想的。”
“……”
“既然你已經知道他暗戀我，那我就多跟你說幾句。”顧妄拍拍孟乙航的肩，示意他仔細聽，“你可能看不出來，沈九星外表冷冷淡淡的，其實特黏人，黏我。”
“……”
“喜歡我也喜歡不明白，到外面又挨別人欺負。還是得盯緊一點……”
“停！！！”
孟乙航打斷顧妄，什麽都不想說了，扶着他胳膊把他帶回沈九星那桌。
沈九星看到這場景有點意外：“喝多了？”
孟乙航：“……我覺得，也不能稱之為喝‘多’了，只能說是喝了。”
顧妄這次喝的是玻璃瓶裝的啤酒，比上次易拉罐裝的量稍大一點，但跟正常人的酒量比起來還是匪夷所思。
顧妄原本搭着孟乙航，聽見對話掀了掀眼皮，迷蒙中看見沈九星的臉，立刻直起身子收回手，準備往沈九星身上搭。
想要誰扶不言而喻。
孟乙航簡直沒眼看，火速把人移交過去，“那沈哥我就先走了，你那什麽，收好，不謝，祝好。”
沈九星：“……”
顧妄貼在他肩頭，整個人沒施半點力，泰山似的往下壓。
他盯着沈九星的臉想了半天：“我們剛才好像還有話沒說完。”
沈九星撇開頭，以防這人直接往他臉上蹭，“喂，你能不能站好？”
顧妄不回答，打量着他，突然沖他勾了勾手指。
沈九星湊過去，顧妄挨在他耳邊低聲說：“不能。”
“……”
沈九星發現自己對顧妄的耐受度真的提升了，要是擱以前，他絕對直接把這玩意丢出去，猶豫一秒算他輸。
而且別說是喝醉狀态，就算是平時，也不可能讓顧妄這樣碰他。
現在他對這人的接觸怎麽都快習慣了？沈九星皺着眉回憶，仔細想想，似乎就是在那次‘肢體接觸’的臨時任務之後。
脫單系統害人不淺。
顧妄酒品還行，喝醉之後倒不發瘋，就是廢話很多。
他側着頭，線條流暢的半張臉隐在昏暗的光線中，碎發貼在額前，顯出幾分潦草。本來就比沈九星高，現在又要把腦袋擱在沈九星肩上，整個人就微弓着身。
“沈——九——星。”
沈九星扶着人在街邊等車，單手拿着手機查看司機定位，已經隐隐有幾分不耐煩，敷衍着回應，“嗯。”
“沈九星。”
“嗯。”
“沈九星。”
“……有屁就放。”
顧妄聲音低下去，被酒精浸染，摻雜着微啞的醉意，“沈九星，不用謝。”
沈九星滑動手機的指尖一頓。
“我說過的，你負責活着就行。”顧妄含糊地咬字，“謝謝你……願意活着。”
夜色裏，網約車亮着車燈一路疾馳而來，在他們面前急剎停下。
沈九星拉開車門，費勁地把顧妄整個塞進去。他直起身，扶着門框，在上車前低低地‘嗯’了一聲。
回答很快被晚風消散。
“師傅，開慢一點。”沈九星說。
“好嘞。”
顧妄仰頭靠在靠枕上，像是講完最後一句話之後電量耗盡，終于自動關機。沈九星挨着車窗，看路邊的樹木飛快倒退，獨自凝神思索，享受難得的靜谧。
然而沒過多久，顧妄突然詐屍似的又開機了：“沈九星！”
“……”
“沈九星。”
“滾。”
*
幾件集體活動過去，又恢複了起床上學寫作業循環的日子。
自習課，管班老師出門一趟，底下的小動作就接連不斷。不少人桌面上攤着課本試卷，實際在抽屜裏打游戲。
而沈九星不一樣，他桌面上攤着幾本高二教材，抽屜裏放着的卻是——《高一化學必修一》。
沈九星癱着臉，筆杆在草稿本上寫寫算算。
其實他最開始想從初中知識開始補，補着補着發現這樣效率實在太低，人家備戰高考他備戰中考，平白無故矮了一個輩分。而且很多初中知識并不是高中的重點，補了也用處不大。
所以他跳過初中，直接從高一開始學，遇到不會的再折回去查。
顧妄坐在邊上，無所事事地眺望窗外：“卧槽，九星快看，有大鳥。”
“……”沈九星劃掉剛寫下的數字，把草稿本遞過去，“別看鳥了，幫我看看這題，這個溶液離子怎麽推。”
他已經摸索出了比較适合自己的補天流程，在一段時間裏專攻一門學科，先看教材，再做基礎題，再做難題，三輪下來基本能掌握。
他效率很高，只是基礎太薄弱，到難題的時候還是會卡殼。
顧妄看了一會兒，很直白地搖頭：“不會。”
“你不是大學生嗎？”
“我們大學生，向來是做不了高中題的。”
“……”
好在沈九星也沒對他抱太大期望，畢竟顧妄的學習成績從語文這門課上就初現端倪。他拎回草稿本，随口嘲諷回去，“那你還看鳥，兩年後重新高考準備考去哪，野雞大學？”
“随便考一個吧。”顧妄想了想，身體前傾，拍拍孟乙航的肩，“咱們這兒最好的大學是哪個？也是Q大和B大嗎？”
孟乙航一臉茫然：“對啊。”
顧妄說：“那就B大吧，我感覺Q大一般般。”
沈九星：“……”
還挑上了。
顧妄絲毫沒覺得自己說的有什麽問題，捋了捋發型，突然意識到沈九星沒有像以前那樣頹廢地趴着補覺，而是主動在學習：“你在自學補課？！”
沈九星颔首。
顧妄突然振奮，似乎很為他高興，就像看到久病之人日漸好轉，最後終于能夠離開病房擁抱陽光。
他直起身抓了根筆杆，“太好了，努力肯定會有回報，我陪你一起，給你營造一點熱烈的學習氛圍。”
顧妄說完，在抽屜裏摸了半天，結果原著顧妄沒給他留下半本學習資料。
他又去翻沈九星的桌面，“随便借我本書用用……這是什麽？”
沈九星擡起頭，沒來得及看清完整書名，就看見那是很厚的一本。
封面上寫着什麽‘數競’、什麽‘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