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29章

黑板上的題是道平面幾何。

條件少得可憐, 底下有幾個同學原本也拿出紙筆想試試看，幾秒後就放棄了——明顯不在能力範圍內。

更沒人覺得顧妄能做出來。

徐晴怒火還沒平息，雙手抱胸站在一旁, 在心裏盤算接下去該怎麽罵。突然，她看見顧妄在圖上某個位置填了條輔助線。

徐晴的臉色陡然變化！

顧妄捏着粉筆末端, 那一手在罰抄古詩時就顯得理直氣壯的字，此刻更是大氣磅礴，潇灑而自信。

他寫下五行算式, 在答案末尾落下一個點。

全程不到半分鐘, 顧妄轉過身，帶着‘就這’和‘哥知道自己很帥’的微笑，直直迎上徐晴呆滞的目光。

“托勒密定理的簡單應用而已。”他遞出那截粉筆，動作優雅而不失禮貌, “徐老師, 您可以出得更有難度一點。”

徐晴：“……”

全班同學：“……”

這意思是，做出來了？？

怎麽可能？！

孟乙航麻木地張着嘴，眼神空洞, 兩分鐘後終于問于誠，“……什麽菠蘿蜜定理？”

于誠同樣像被抽幹了靈魂, 只能機械地搖頭。

萬衆矚目下, 徐晴緩緩從顧妄手裏接過粉筆, 另一只手開始翻動參考書。她眼神還盯着顧妄, 一臉見到鬼的表情，嘴皮子顫抖, 想說什麽又說不出來, 最後只能低頭看題。

不同于剛才，這次她挑題非常仔細, 許久後才捧起書本，走到另一塊黑板前。

題目非常高深複雜，不說整道題幹，就連裏面涉及的那幾個符號，都是一副令人學不起的模樣。沈九星離徐晴最近，從書頁角落瞥見這個單元的标題——數論壓軸題。

整個二班靜得落針可聞。

只有顧妄神色悠閑，視線跟随粉筆字同步移動，看到最後吹了聲口哨，像是為看到好題而高興。

他語氣頗為贊許：“這題不錯。”

徐晴聞言手一抖，那截可憐的粉筆頭啪嗒掉到地上。她立刻打開粉筆盒，找出一截嶄新的，完完整整送到顧妄手裏。

顧妄沒有立刻動作，站在原地又看了片刻，才擡手寫下第一個字母。

接着他開始行雲流水地往下寫。

一行又一行，全程不帶停頓，沒有任何思考的間歇，也沒有再擡頭看題幹一眼。直到最後，又落下一個點。

顧妄把粉筆放回粉筆盒，直起身，看向徐晴。

所有人的腦袋像跟着太陽的向日葵，齊刷刷轉向徐晴。

“做對了沒？”

“答、答案在哪？是最末尾那串字母嗎？”

“不是兄弟們，這好像是道證明題……”

“……”

徐晴還拎着那本參考書，一會兒低頭一會兒擡頭地核對。沈九星看到書上的證明步驟很長，占滿了整頁A4紙，就這麽被顧妄用碩大的字裝進了一小塊黑板，可想而知中間跳了多少步。

——他已經默認顧妄做得是對的了。

不知道為什麽，這件事明明那麽出人意料，顧妄平時明明那麽不靠譜，沈九星卻很快接受了事實。也許只有這樣才配得上顧妄骨子裏的那股狂。

果然，徐晴放下參考書，難以置信地看着顧妄，臉上的表情說明了一切。

顧妄正捏着紙巾擦粉筆灰，看樣子早就預料到了結果，挑了下眉梢：“徐老師，咱們的賭注？”

徐晴回過神。

執教二十多年，她還真沒輸得這樣徹底過。

但和眼前令人震驚的情況比起來……徐晴當即轉頭，深吸一口氣：“沈九星同學，我很抱歉……”

“不用！”

沈九星猛地僵住，語氣還不自然地磕巴了下，“不用老師，今天本來就是我們有錯在先。”

說完他看了眼顧妄，顧妄向來遵循他的意見，從善如流改口：“那就算了，您繼續上課。”

“……”

這還上個什麽課啊？！

徐晴當即捏着手機沖出教室，甚至等不及去辦公室，直接在走廊上就撥通電話：“喂，江主任嗎？……”

“你說什麽？”

江志峰滿臉的一言難盡，握着聽筒反複核對通話號碼，“徐老師，你喝多了？……你是徐晴老師吧？”

“我當然是！”徐晴的怒吼直接高了個八度，因為情緒起伏過大聲音還不平穩，“您要事不信，現在就調高二二班的教室監控，我跟您保證，六中出了個前所未有的數學天才！”

江志峰半信半疑，聯系保衛處掉了個監控，看着看着，他一把摘下眼鏡，整張臉恨不得直接貼到顯示器屏幕上。

徐晴：“我絕對沒有提前向他透露過半道題。”

江志峰茫然地和她對視。

片刻後，他抖着手打開高二年級教師微信群，按下語音鍵。

“……所有人，立刻停課改自習，到高二辦公室集合，一個也不要少，尤其是數學老師！就現在！！！”

*

正午時分，樓道裏落進一抹陽光，透過玻璃窗，在臺階上留下一道階梯形狀的亮線。窗外槐樹葉沙沙作響，一切都顯得那麽靜谧。

然後二班教室門砰地撞開，那靜谧瞬間被打破：“妄哥你站住，我們好好聊聊！！！”

一大群人從門裏湧出來，像僵屍出城，樓道裏地動山搖。

李江洋沖在前線，咬牙切齒，“你到底偷偷修煉了什麽法術，說出來讓兄弟們也練練！”

“是不是吃了什麽仙丹？”

“是不是有大師托夢？？”

就連柯小妍都沖在隊伍裏，眼含熱淚，一邊喘氣一邊暗下決心，一定要問問妄哥在哪裏買到的那本參考書，又是如何把裏面的答案全部背下來的。

沒有老師看管，這一路追擊順暢無阻。

而被所有人追擊的對象，顧妄，整個人靈活地跑在最前面。

他仗着腿長跳下最後四級臺階，轉身去拉沈九星的手：“快點兄弟，他們要追上來了。”

沈九星躁得不行，拍開他手，同樣直接跳到地上，“你自己跑就算了，每次都他媽拉着我幹什麽？”

“剛才都說了你幫助我學數競，他們能放過你？”

“……”

最後繞來繞去，又躲進操場附近的那個綜合樓。

可能有哪個班正在上音樂課，樂器房竟然沒鎖門，他們順利地進去反鎖，把來遲一步的人民群衆擋在外面。

“草，太誇張了。”

顧妄抵着門，聽外面那群人敲了半天無果，許久後動靜才小下去，到最後徹底安靜。

沈九星站在窗邊往下看，喧鬧聲裹着青春的氣息遠遠傳過來：“他們好像去操場了，跟高一的一起上體育課。”

追擊失敗索性出來自由活動，聽起來像他們班同學幹出來的事。但顧妄還是經驗老道地說：“再躲會兒，說不定有人還在蹲我們。”

沈九星沒意見。

顧妄參觀起樂器室，最後在琴架前面停下來，“這是不是你上次彈的那把吉他？”

沈九星掃了一眼，點點頭。

顧妄“哦”了聲，半天也不知看了點什麽門道，最後又把吉他收好放回去。

沈九星靠牆站着，望着顧妄看起來無所事事的背影，忽然出聲：“你會數競怎麽不說。”

“又沒人問，而且原著顧妄那個成績，我還真擔心不符合人設被扣分。”顧妄吹了聲口哨。

他不會炫耀這種東西，其實今天也是一時沖動，不過幸好，系統似乎對他們的學業成績并不嚴苛。

沈九星又問：“你從什麽時候開始學的競賽？”

顧妄轉過身，沖他輕松一笑。

“高一正式開始的，不過我從小就喜歡數學。”他說，“高一到高二下學期，學了一年半，聯賽考了個國銀，也就是國家二等獎。”

“二等獎？”沈九星重複。

怎麽聽着不太像這人的作風。

能上Q大，想必實力非常突出——但要是有拿金牌的實力，就顧妄這種性格，不拿到怎麽可能罷休。

顧妄卻沒解釋，簡簡單單“嗯”了一聲，視線望向遠方。一路跑來太熱，校服領口被他敞開兩顆扣子，透出高中男生特有的朝氣，黑發輕輕拂動。

沈九星抿了抿唇：“有個問題其實我一直挺好奇。”

“你說呗。”

“你不覺得可惜嗎？”沈九星看向顧妄的眼睛。

他自己是個死人，穿越等于複活。除了麻煩了點，沒什麽可不可惜的。

但顧妄和他不一樣。

在此之前沈九星沒有提起這件事，一方面确實對別人的私事不感興趣，另一方面，他還以為顧妄這副樣子上輩子肯定也是不學無術，渾渾噩噩的，換個地方活也沒什麽損失。

沒想到他卻是Q大的高材生。

好不容易通過千軍萬馬過獨木橋的高考考核，進入了頂尖學府，一朝穿越卻失去一切，變成了個高中生混混……難道這不可惜？為什麽這人從來沒有提起呢？

顧妄沉默片刻，輕聲開口：“可惜啊。”

沈九星心說果然。

下一秒顧妄繼續道：“但凡我努努力認真學一下，或者高三再去考一次，肯定能拿金牌，怎麽可能就當個老二。”

沈九星：“……”

沈九星思路被打斷：“誰不讓你學不讓你考了？”

顧妄搖搖頭，一臉往事已去萬事随風的超脫，“過去的，就讓他過去吧。”

“……”

沈九星懶得看他表演，直接拉回主題，“我是說，你作為一個相對正常的活人，在現實世界有自己的生活，有學業，有親朋好友，活得好好的，結果突然穿越了。”

“你就沒什麽遺憾的嗎？”

顧妄這才聽明白他在說什麽。

他單手搭在琴架上，眯起眼想了想，半晌，他露出個痞氣又漫不經心的笑容，似乎什麽都無所謂。

“沒有遺憾啊——”顧妄說，“現實世界也就那樣。剛來的時候就說了，活着就行，在哪兒都沒差，人生總是充滿驚喜的。”

下課鈴聲響起。

上午的最後一節課結束了，樓下的體育課也散場，好幾個二班學生跟着往回走。

“我覺得，是時候勇敢地出發了。”顧妄看了一會兒，道。

他打頭陣，在門背後聽了半天，确認外面鴉雀無聲，小心翼翼地推開門——

迅速被門外蹲着的人一擁而上，完美挾持。

顧妄被架着胳膊，一時間都被對方的毅力折服了，哭笑不得：“你們在這兒等了二十分鐘？？”

“感動嗎妄哥！”于誠說，“為了你我們甚至沒去打球，操場上那幾個是派下去的演員，專門讓你放松警惕的。”

顧妄：“……不敢動，不敢動。”

最後這幫人也沒拿他怎麽樣。

說要對顧妄‘嚴刑逼供’，實際上就圍着他鬧了一會兒，沒問出什麽來，最後變成一群男生擠在一起圍成圈，把顧妄往上抛。

女生在旁邊喊口號，趙可盈帶頭，喊一句“妄哥牛逼”，那邊就抛一次。

自己班裏突然出了個天才，所有人都是真心高興。

沈九星原本靠着槐樹看熱鬧，後來被于誠發現，強行拉進來一起出力。

顧妄仰面躺着，看見他還以為自己被抛出幻覺了，“你也來？”

“少廢話，躺好。”沈九星拍拍他的腿，示意他老實等着抛。

“……”

*

六中第一次出現這麽有希望的苗子，領導們高度重視。

開會讨論一直持續到晚上，甚至連學生家長也參與進來——顧讓剛落地就收到了班主任汪婷佳的短信，這才知道一趟飛機的工夫，他這次來學校的任務已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心情簡直大落大起。

論壇也有人讨論，一來二去，小道消息就傳得全校人盡皆知。

熱火朝天的氛圍裏，顧妄本人相當草率。放學時間一到，也不管其他人都在為他開會，他和沈九星一起準點就走，只不過快到校門口的時候被幾個不認識的男生叫住了，問他數競的事。

對方跟原著顧妄打過籃球，看起來還挺熟，顧妄是一個也不認識，只能睜眼說瞎話地敷衍。

沈九星站在保安亭邊上等。

咚咚。

沈九星扭頭，一個保安從窗戶裏探出來，指着顧妄說：“那邊那個是你同學？”

不是吧？沈九星心說，連後勤人員都認識顧妄了？威力這麽大？

但沒等他點頭，保安就遞出來一只透明的塑料卡膜，和幾張小小的、尺寸剛好能收納進卡膜裏面的照片。

“這是我們保潔在操場撿到的，你看看這上面是不是你同學，我看着是有點像。”

沈九星下意識接過照片。

一共三張，都很舊了，邊緣有些泛黃。第一張，五六歲的小顧妄站在中間，兩邊牽着一男一女的手，應該是他的爸爸媽媽。

第二第三張，兩邊的人各自加入了一個新的家庭，抱着不同的孩子其樂融融。

十七八歲的顧妄站在照片邊緣，臉上帶着他标志性的、懶散而又無所謂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