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厲鬼厲鬼幾點了(十六)
16 厲鬼厲鬼幾點了(十六)
◎帶着小野花回家啦◎
整整一個晚上,郁箐就窩在他的旁邊熟睡着,呼吸近在咫尺。
瘦長鬼影渾身僵硬,但他沒有走掉,一直在她旁邊守着她。
月光和電視機的光照在他的身上。
怪談裏的鬼怪也有了心事。
在遇見郁箐之前,這只瘦長鬼影只是日複一日地游蕩在怪談裏,過着與世隔絕的生活。他孤僻、古怪,用尖銳的鋸齒吓跑了無數的活人,拒絕交流、不接受變化。他會将一切靠近他的生物通通趕走,就連密林裏偶爾出現的小松鼠,都被壞脾氣的瘦長鬼影拎着丢出去。
幽暗和荒蕪是他的底色。
但也是他長久以往習慣的生活方式。
瘦長鬼影可以躲在陰暗的角落,偷偷探望她、關心她,卻拒絕郁箐走進他的生活。
因為一旦她踏入,他的生活會立馬發生天翻地覆、山呼海嘯的改變。
他試圖用恐吓、威脅吓跑她,但是郁箐已經不害怕他了。
被她發現了關心,還有什麽理由可以阻止她的接近,拒絕她踏入他的生活?
只要他再來看她,郁箐就一定會繼續接近他。她就像是只小松鼠,眼巴巴地捧着松子,試圖湊近這只怪物,蹭蹭他、把自己的松子遞給他。
這種改變即将發生,如同命運已經吹響了沖鋒的號角。
而他還尚且沒有做好接納的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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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亮了。
瘦長鬼影反應過來自己維持着拍撫她的姿勢整整一夜了。
他離開這座小屋。和從前每一次一樣,藏在大廈的陰影裏,紅燈停、綠燈行,慢慢地回到了那座怪談裏。
荒蕪的密林裏陽光照不進來,熟悉的冰冷和黑暗包裹了他。
……
在巨變發生之前,瘦長鬼影試圖回到自己從前平靜的生活中去。
他不再踏入活人的世界了,打定主意至少四十年後再去探望她。鬼影日複一日地游蕩在怪談裏。不去看郁箐後就有足夠的時間去吃那些怨靈壯大自己了,也不用踩着泥濘的雨水走很長的路了。
終于閑下來了,鬼影甚至開始養樹下的小野花,路過一次澆一次水。
三天後,小野花慘死。
他又換了只蘑菇養。
鬼手一拍,蘑菇慘死。
瘦長鬼影只好去養皮實的怨靈。
養着養着,發現挺香的。
吃了。
怨靈慘死。
但是剛剛游蕩回來,就聽見了熟悉的咯咯噠。
瘦長鬼影終于發現這麽多年來,唯一養活的就是郁箐的雞。
……
密林附近一天路過了五十只小兔子。
想把五十只死兔子挂在她的窗戶上排排坐。
這樣的念頭時不時冒出來。
瘦長鬼影不得不離開密林,想要找個看不見兔子的地方待着。
這樣就可以趕走腦海裏的郁箐了。
下雨了。她收衣服了麽,窗戶進水了麽?
刮風了。她被吹跑了麽?
瘦長鬼影總不能跑掉沒有天氣的世界裏去。
不僅如此,他每天還要定時喂郁箐的雞。
因為養雞養得太好,雞蛋又開始泛濫成災。
瘦長鬼影陰沉地看着地上的雞。
終于後知後覺地發現
這只曾經的“威脅雞”已經變成了郁箐的“陰謀雞”。
改變已經不可避免地發生了。
命運吹響了沖鋒的號角。
雞騎士就是早已安排好的前鋒戰士。
一頭沖進他的生活裏,全都踩上郁箐的名字。
……
郁箐有了一種不太好的預感。上次鬼影哄小孩似地摸了摸她的腦袋,就把她丢出了怪談;這一次他又摸了摸她的腦袋,很像是那種“謝謝惠顧”的安慰獎。
可她畢竟沒什麽可以讓他留下來的。她的家甚至都塞不下他那麽大一只。她也只能給小雛菊澆澆水、去換一根更加亮晶晶的窗簾鏈子。她甚至是貧窮和窘迫的,回報不了他什麽。
郁箐等了很長時間,他都再也沒有出現,偶爾的風鈴搖晃,也只是路過的風。
也許他就是不習慣和人接近、不喜歡別人走進他的生活呢。
就像是有些動物互相依偎群居,有的生物則喜歡在原野上獨行。
忙碌的生活不會給人太多的喘息機會。
郁箐每天仍然要起早貪黑地送外賣,只是她多了個時不時往後看的習慣。偶爾看見移動的影子以為是他,興沖沖地沖下樓去,卻只是一棵被風吹得搖晃的大樹。
下雨天她偶爾也會故意不帶傘,走了一段路卻果然被雨淋了,只好捂着腦袋往屋檐下跑。屋檐是沒雨了淋了郁箐一腦袋的空調水。
那次之後,她出門再也不會不帶傘了。
她時不時會去翻自己的窗臺和家附近的各種犄角旮旯,看看有沒有離奇出現的死兔子。然而再也沒有死兔子了,倒是天天翻,撿到了不少空瓶子。
郁箐物盡其用地賣了三塊錢。
路過樓下,阿婆警告她年紀輕輕,不要搶她的生意。
郁箐郁悶地去買了根冰棍吃。
回家的路上踢着小石子。
一切好像又重新回到了原點。好像短暫的重逢不過是個小插曲,她最終還是要和當初在計劃本裏寫的一樣,等到死亡降臨才能再次見到那只鬼。
失落和沮喪當然是有的。
出租屋裏從來沒有這麽悶熱過,幸好,夏天很快過就要過去了。
……
終于意識到自己被命運打敗的那一天,瘦長鬼影發現地上多了許多落葉。
秋葉飄落,夏天已經徹底過去了。
郁箐準備搬家了。
城中村治安并不好,上次被尾随後,郁箐才發現街上的監控全都是壞的。她聽說樓上的人家門鎖都被撬掉了。郁箐猶豫了許久,決定不再貪便宜住在這了。
臺風過後出租屋的窗戶已經不結實了,一下雨就開始漏水,等到冬天肯定還會漏風,怎麽看都不适合繼續住下去了。
但是下了決定,郁箐卻一直往後拖。
她擔心自己搬走了,臨川市那麽大,下次他想來找她就找不到地方了。
房租是三個月一交的,郁箐一直拖到了最後不得不走的時候。
等到房東打電話催她了,郁箐不得不開始收拾自己的行李了。
其實也沒有太多的東西要搬。沒有自己固定的住所的話,每次搬走行李都會不得不丢一些,最後只剩下一只孑然的箱子、一個小背包。
離開前,空空蕩蕩的出租屋只剩下了一盆小雛菊。
郁箐一直澆水修剪,所以小雛菊現在還是長得很好。她擔心小雛菊會被新的租戶丢掉,就把花放在了走廊的窗臺上,這裏可以淋到雨水。
這樣鬼影要是來找她,至少還可以看見窗戶上的小花。
她吃力地拖着行李箱下樓。
背包背在背後。
幹燥了幾周的秋天突然下雨了。
郁箐沒有手撐傘了,下意識想要回家躲雨但是鑰匙已經還給了房東。
她只好吃力地拖着東西去屋檐下等待雨停。她接到了新房東的電話,說是舊的租戶還沒有搬完,不知道今夜騰不騰得出來地了。
郁箐挂了電話。
雨到底要下到什麽時候呢?
看着慢慢打濕的鞋尖,有種天大地大,無以為家的感覺。
可是慢慢的,郁箐發現頭頂的雨好像停了。
她身上沉重的背包一輕,手裏的行李箱也被人拎走了。
她看見面前的水潭裏投影出了一片大大的黑影。
郁箐看見了蹲在她面前的瘦長鬼影。
她說:“等一等!”
她轉身就跑,急匆匆地上樓抱了那盆小雛菊下來。
幸好下樓的時候鬼影還在。
她抱着花盆想要撐開傘追上去,但是就連傘都被拿走了。
比電線杆還高的瘦長鬼影撐着小小的傘,根本什麽也遮不住但他在路上看見了活人都是撐着傘的,于是很固執地把傘舉在他們兩個人的頭頂。
幸好這條街上陰雨天沒人,不然場景一定很驚悚。
郁箐的背包和行李箱都被鬼影拿走了,就抱着小雛菊亦步亦趨跟在他的身邊。像是小雞找媽媽似的。
雨下得很大,但是她腳步雀躍得快要飛起來。
郁箐說:“你總算來啦,我今天就要搬家了,以後不住在這裏了。”
郁箐找的新房子離那座怪談更遠了,而且在頂樓有點難爬樓梯。好在頂樓有一個大露臺沒人去,以後瘦長鬼影來看她的時候,就不用窩在小屋子裏了。她可以在頂樓陽臺種一些他喜歡的花,再搭一個雨棚。
高大的鬼影撐着傘,聽着她說着新家的事情。
雨水淋在他肩頭,像是一棵沉默的行道樹。
他知道“有點小”是非常小的意思,他知道“要爬樓梯”一定是要爬很高的樓梯。他知道“不過今天要先找個旅館”是出了意外的意思。
但是郁箐卻說那裏很好,因為“那是個新小區,很安全”,瘦長鬼影安靜了一會兒。
拎着郁箐的行李箱,果斷地換了個方向走。
養一只活人是很麻煩的,比養一株小野花、一只小雞要複雜得多。她要有适宜的光照和溫度,一定的社交,還有安全舒适的環境。
那座怪談本潮濕破敗,只适合瘦長鬼影這樣陰暗的孤僻鬼怪。
可是她生活的那個世界沒有想象中的絢麗溫暖。
鬼影以為這裏至少比遍地怨靈的怪談要安全。但是暴風雨來臨,小出租屋不能遮風擋雨;活人之間也是弱肉強食,總有壞人蠢蠢欲動跟着她,死亡和危險一樣如影随形。就連熱鬧也算不上,人們之間互不關心,和怨靈也沒有什麽區別。
還不如那座怪談。
只要有他在,怨靈們從來不敢吃她,至少是安全的。
他很高很大,可以把她藏在影子裏就不會被風吹雨打。
比電線杆還高的高大鬼影撐着小小的傘,根本什麽也遮不住。那只鬼手舉着雨傘擋在她的頭頂,雨水就全都往他的肩膀上澆,像個高低錯落的瀑布。
小小的傘下面,郁箐護着那盆小雛菊跟在他身邊,神奇地,她和小花都沒有淋到一點雨。
她沒有聽見他對于新房子的意見。
她擔心路途遙遠,他又要不來了。
她抱着那盆小雛菊追着他問:“明天你還會來麽?”
“後天還會來麽?”
“以後會常來麽?”
他們越走越快。
走過了爛漫的秋葉和飛舞的雨絲。
她停下了十萬個來不來。
終于發現了方向不對:“我們這是要往哪兒去?”
瘦長鬼影停了下來。
“跟我、回家。”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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