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27章

直至這一吻停歇, 喜房中錦壺更漏竊竊,段漫染仍不太敢相信發生了什麽。

方才, 林重亭是吻了她?

好像是……少年唇是涼的,卻在糾纏當中逐漸升溫,是以離去之際,就連拂出的氣息也化作溫熱,竟有幾分依依不舍的意味。

她愣愣瞧着眼前朱紅喜服的少年,殊不知自己的模樣亦是落入對方眸中——

貓兒眼,桃花般粉嫩的唇,有一絲烏發憊懶蜷縮在睡意惺忪的少女頸窩處,雪膚襯着烏發, 猶如千從梨花當中橫出的細枝,叫人不禁想要擡手挑開。

林重亭并沒有這般做。

她片刻前掀開蓋頭一吻,已是沖動之舉,若是再貿然行事,只怕會驚吓到如貓兒般小心翼翼的女子。

她轉過身, 有條不紊地執起金雕小酒壺, 将喜酒倒入杯中。

兩杯皆是八分滿, 一手拿着自己那一杯, 另一手端着酒杯盛到段漫染眼底:“若是困了,先喝過交杯酒再睡也不遲。”

果然……還是被看出來了。

段漫染心中發窘,她雙手接過少年手中的酒盞, 将剛剛那一吻的事忘到腦後, 做賊心虛般仰起頭就要将喜酒往唇中送。

幸而林重亭手疾眼快,握住她的手腕:“此乃交杯酒。”

交杯酒, 顧名思義, 要由新人相交共飲。

這些規矩, 出嫁前娘親自宮中請來的嬷嬷自然是教過她的。

段漫染面色微赧,但見林重亭神色如常,她才稍稍松了口氣,正欲擡起手與他手中的酒杯齊平,少年卻已在她身旁坐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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柔軟厚實的床榻似乎微微向下陷去了些,二人同坐床沿,肩抵着肩,段漫染似乎能聞見林重亭身上淡淡的松香。

真是奇怪,她分明心中慌得很,端着酒杯的手卻一絲不顫,甚至能從容不迫地轉過身擡起酒杯:“夫君。”

仿佛這一刻早已在她夢中出現過無數回,一切皆是信手拈來般娴熟。

林重亭閉了閉眼——從今往後,這一聲稱呼,她當得起也得當,當不起也得當。

交杯,飲酒。

紅燭葳蕤火光将二人身影交織重疊,房中地龍燒得極旺,将酒意一并熏開。

段漫染顫巍巍睜開眼,瞧着少年近在咫尺的精致容顏,當真是怎麽看都看不夠。

只是在林重亭看過來時,她仍忙不疊移開目光,不敢再多看。

對方似不曾察覺,放下酒盞:“時辰已不早,睡吧。”

段漫染點點頭,胡亂取下發間簪飾放在春凳上,兀自脫了外頭厚重的婚服,末了還不忘問上一句:“夫君睡外頭還是裏頭?”

“……”林重亭向來都是走一步看十步的人,膽敢以女子之身娶她,自是想好了應對之策。

卻不成想段漫染不疑有他,想來是什麽都不懂。

這般天真之人……本就不應嫁到林府。

少年垂眸,臉上看不出情緒:“你睡裏頭好些,日後我上衙當值,天不亮就要早起。”

段漫染恍惚間才意識到,這樣的日子,從今往後,他們都是要一起度過的,除非生老病死将二人分開。

心口處莫名發燙,直至蔓延到每一寸肌膚,她支支吾吾地答應:“嗯,我知道了。”

她躺下去,有些難為情地閉上了眼。

到底是頭回跟除了娘親以外的人睡在同一張床上,段漫染沒了一個人睡時的自在,幾乎連手都不知該往哪兒放。

幸好林重亭将屋內的燈熄滅大半,只留下屏風外頭一盞鶴燈,屋子裏頓時暗下許多。

少年在她身旁躺下來,身上的松香自然而然飄來。

聞到這香氣,段漫染莫名放松許多,再加上白日裏太累,她的眼皮愈發沉重,昏昏沉沉之際,眼瞧着即将入夢,卻不知想到什麽,掙紮着要坐起來:“不行,還不能睡——”

林重亭擡眼:“何事?”

若是段漫染清醒着,定能瞧見他眼底一片清明,顯然是絲毫睡意也無。

只不過她半睡半醒,也只能勉強夢話似地回應耳旁的問話:“我臉上的妝……還不曾洗淨,若是到了明日,只怕要生黧黑斑……”

她一張小臉白淨細膩,怎可能會一夜不洗便壞到那般田地?

話雖如此,見她困得不行還要強行起床,林重亭伸手按住少女的肩,讓她躺在枕頭上:“你先睡即可,我喚人來收拾。”

說罷,她兀自翻身下床,穿上鞋襪踩着木屐朝外頭走去。

打開門,冬夜的寒氣撲面而來,遙遠巷陌當中傳來梆子清脆的響聲。

在耳房裏歇息的丫鬟被開門聲驚醒,忙走出來:“世子爺有何吩咐?”

“去取盆熱水來,段姑娘……”林重亭話音頓了頓,“夫人她要用。”

世子爺開口吩咐,丫鬟豈敢怠慢,匆匆來匆匆去,端來滿滿一銅盆熱水,還有嶄新幹淨的帕子,伺候在拔步床邊。

這丫鬟是林府的人,自然曉得自家公子不近女色的規矩,她規規矩矩地站在那兒,連目光也不敢多看。

“将水放下就行。”林重亭開口。

丫鬟将銅盆放在春凳上,見林重亭沒有旁的吩咐,這才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

房門被關上,原本坐在鶴燈旁看書的林重亭起身,信步閑庭般走到床前,将帕子浸入銅盆中,随後輕手擰幹。

爹娘還在的時候,将軍府的規矩,凡事親力親為,就連洗沐之事也不在話下。

但那也只是照顧自己,這般伺候旁人,對林重亭而言,當真是頭一回。

并非是她喜歡做伺候人的事情,只不過那丫鬟來回取水,身上帶着寒氣,似段漫染這等長在閨中的貴女嬌氣得很,若受了寒,總歸是不好。

林重亭這般心安理得地想着,将擰幹後的帕子覆到段漫染臉上。

誰知帕子下那張臉,卻不安分地扭開:“燙——”

因着段漫染無意識的動作,帕子随之落到她枕旁。

燙?

這水溫分明正合适……林重亭驀地想起,自己這一雙手常年執弓箭,早已生出繭,自然是與少女嬌嫩的肌膚比不得。

她面無表情,重新将帕子在水中泡了遍,擰幹後晾涼了片刻。

這回,段漫染總算沒再說什麽,她在睡夢中,發出聲舒服的喟嘆。

林重亭動作微頓,随後若無其事地繼續下去,先是用帕子在她臉上熏了會兒,又才擦拭她臉上的脂粉。

早晨出嫁時,有專門的婆子為新娘子絞面,是以少女肌膚光潔細膩,帕子不輕不重擦過去,便足以将那些胭脂水粉擦拭幹淨。

脫去那層厚厚的脂粉,段漫染露出她原本的容貌來——巴掌大小的臉龐,肌膚觸手生膩,眉眼口鼻似玉雕。

林重亭在邊疆多年,知曉西域習俗,尚佛的風氣比起臨安城只多不少,當地時興以玉為雕,或飛天神像,或妖魔亂舞,皆栩栩如生。

若偶得絕佳上乘之作,更有不少狗茍蠅營的商販,或是蠻夷番邦的皇子,為此大打出手,争得不可開交。

可那些畫像雕刻,豈能比得上活生生的人?

思及至此,她唇角不覺浮起一抹輕蔑笑意——凡夫俗子,當真是愚不可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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