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34章

等到姬未湫終于将那碟水果吃得七七八八了, 宮人這才上前服侍他站到該有的位置上去,桌椅被安靜快速的收走,姬未湫嘆了口氣, 換了只腳來支撐重心,沒等一會兒就聽見了響鞭三響, 他随着衆人一道行禮, 直到聽見姬溯叫起,這才直起身。

姬溯一襲玄黑龍衮, 高居禦座, 神色平緩,也不知道是因為距離的關系還是其他,姬未湫只覺得姬溯比平時看起來更顯得淵渟岳峙,難以接近。

很正常,他兩之間隔了至少八米遠, 也虧得姬未湫年輕, 眼睛挺好,否則這距離他就只能看清上頭是個人, 再遠兩米那就是人畜不分了。連他都是如此,更別提上了年紀的大臣了。

忽地姬未湫與姬溯的視線對上了, 姬未湫眨了眨眼睛, 有些莫名,一瞬後他決定讨好一下姬溯, 于是對着姬溯笑了一笑。不料姬溯的目光還是沒有挪開,姬未湫突然往左右看了看, 見三位閣老都是很标準的那種‘不敢仰面視君’的姿勢, 才意識到自己也該低頭。

這滿朝文武就他一個擡着眼睛直咧咧地看姬溯,姬溯不看他看誰呢?

慶喜公公手持玉柄拂塵, 照例說了兩句類似于‘有事起奏’的詞兒,緊接着顧相上奏,說起什麽南邊幹旱,要未雨綢缪的事情了,姬未湫聽了兩句就開始走神了,以前他就覺得顧相的聲音還不錯,現在一聽覺得可好聽了,特別适合催眠。

“……江南多雨,顧相未免……”

“……若人人都與……朝廷危……”

“……說來,瑞王爺自江南歸來……”

“王爺?王爺?!”姬未湫一回神,就聽見慶喜公公連叫了兩聲,他應了一聲:“臣弟在!”

慶喜公公小聲提點,一手指了指吏部尚書:“王爺,周大人在問您呢!江南幹旱與否?”

姬未湫哪裏知道他們在說什麽,他又沒在聽,來之前姬溯又沒和他串過氣:“聖上恕罪,臣弟不知!”

姬溯緩緩問道:“瑞王下江南,不知江南是否幹旱?”

姬未湫道:“臣弟不敢有所隐瞞,臣身負皇命,不敢怠慢,每到一地只停留三四日,哪裏看得出來幹旱不幹旱?再者,臣弟上香祈福,自然擇風清日和的好天氣,委實是看不太出來幹旱與否。”

噫,他們扯皮,拉他下水幹什麽?這幫人心眼就是壞,不問司天監問他?他又沒在司天監任職!司天監不就是為了觀測天象算算吉日嗎?這可是他們的本職工作。

三位閣老紛紛側目,這話雖然有些荒唐,卻是滴水不漏,關系撇得幹幹淨淨。

姬溯也隐隐有些笑意,轉而問道:“瑞王江南一行可還順利?”

朝臣一聽,就知道這事兒要押後再議,姬未湫趕緊把自己編好的套話扔出來:“托聖上洪福,臣弟江南一行可謂是一帆風順,每至一地,便見百姓安居樂業,河清海晏,四時有節,日月澄明……”

這下不僅僅是三位閣老了,滿朝文武也多有側目,瞧瞧!瞧瞧!誰不知道瑞王爺下江南又是被刺殺又是中毒又是江上攔截,為了這些事,聖上大怒,下令徹查,這一個月間風雲變色,光明旨降罪的都有三人,更不必提其他,說是半個江南官場都因此換了血也不為過。

就這,瑞王爺還能睜着眼睛說瞎話,張嘴就來‘一帆風順’?

姬未湫知道但他完全沒放心上,不換血姬溯非要他下江南幹嘛?溜吉祥物?他扯完了歌功頌德,再表一表主要目的:“……聖上純孝,必能使母後鳳體安康,百福具臻!”

姬溯道:“如此便好。”

大臣們也只能跟着歌功頌德起來,接下來又沒姬未湫什麽事兒了,他們還有的聊,姬未湫這會兒也算是差不多清醒了,他以前來的時候基本都是一些場面上的情況,沒有什麽大事,很快就叫散朝了,今日卻不同。

禦史臺先是出來了個禦史,掏出了兩本折子以及一封血書似地玩意兒,奏吏部尚書內帏不修,治家不嚴,一妾室族中仗着吏部尚書在鄉中為非作歹,奸淫擄掠,橫行霸道,致六人死,三人落下殘疾。

吏部尚書當然是不能應下,當即上前說禦史胡說,要證據。禦史亮了血書出來,又拿出了那小妾族中收受賄賂的證據,只讀了幾頁,就叫不少人咋舌。緊接着有人出來指着吏部尚書鼻子痛罵了一頓,要求聖上嚴懲,又有人出來說還未證實證據真假,不能看一面之詞……嗯,兩方人馬就吵起來了。

姬未湫眨了眨眼睛,突然覺得精神十足,倒不是因為吏部尚書那事兒,他家老二還被他揍過,有什麽樣的兒子就有什麽樣的爹,他一點都不稀奇,他覺得精神百倍主要是因為這兩幫人吵架的方式是互相揭短。

好家夥,這邊這個說:‘你家裏十三房小妾你有資格說別人?!你敢說你家裏個個清白嗎?!’,那邊那個翻了個白眼答:‘我有十三房小妾你難道就沒有?哦忘了,你好南風!呦呦呦,也是,怪不得你丫站着說話不腰疼,聽說你兒子像你?那敢情好,你現在沒有,以後也沒有!’……應有盡有。

當然,用詞還是很文雅的,但意思就是這個。

姬未湫擡頭去看姬溯,心道怪不得姬溯每天都是一副風輕雲淡養氣功夫極好的樣子,要是每天上朝都聽這些,養氣功夫不好能活生生氣死。

姬未湫身邊就站着顧相,他往那邊站了站,小聲道:“顧相,經常這樣嗎?”

顧相一派心平氣和地道:“殿下見笑,這等情況臣也是難得一見。”

姬未湫真誠地問:“他們說的都是真的?”

“自然。”顧相不動神色地道:“若無實憑,怎敢開口?”

姬未湫又看了一會兒,忽然琢磨出點意思來,他們這般說,看似是氣急敗壞互相揭短,實則是不是一種另類的交鋒?

比如說趙大人說‘你有十三個小妾你難道個個清白’是在說‘我有你小妾的馬腳在手裏,不想死就安分點退下’,孫大人回答說‘你好南風,你不光自己好,你兒子也好,你能保證自己沒問題,你能保證你兒子也不出問題嗎?實話告訴你,你落在我手上的證據比我還多’,兩人聽了,互相斟酌一下……嗯,果然他們兩個已經不吵了,換了另外兩個人吵。

這麽一看就很有意思了。

其實這種吵架也是朝堂派別的一種,禦史臺算是随機NPC,今天告哪一派,另一派自動納入隊友,共同打擊對方。吏部尚書的分量可不輕,這可是官中之官,專門負責考核百官政績的,他這個尾巴又是可輕可重,往輕了說內帏不修,治家不嚴,罰點俸祿,訓斥幾句就算結束了,什麽讓他去管一管家裏小妾這種話根本不必說,他自個兒回去就會管。

往重了說吧……雖說不至于人頭落地,但降職查辦完全有可能,那麽已經與他建立起良好關系網的人自然要保他,巴不得禦史臺的證據不實,他還是清清白白一個人,與他交惡的自然恨不得他趕緊死。

姬未湫又好奇地打量着姬溯,都吵到這個份上了,為什麽姬溯還沒有阻止?他到底想幹什麽?他很喜歡看這種菜市場撕逼情節嗎?

他一直以為姬溯比較愛看的是菜市口砍頭的情節。

許久,姬溯才道:“夠了。”

衆人噤若寒蟬,齊齊拱手,口稱:“臣有罪!”

姬溯的目光落在吏部尚書身上:“卿可有話?”

吏部尚書跪倒于地,老淚縱橫:“老臣一時不查,家中竟出現如此駭人聽聞之事,老臣無顏面聖!還請聖上降罪!”

姬溯颔首道:“劉韋,你确實糊塗。”

吏部尚書叩首道:“臣有負皇恩!有負皇恩吶!”

姬未湫雙手攏于袖中,心道說點別的啊,光說‘有負皇恩’能咋滴?這不應該主動說點具體怎麽處理來争取寬大處理嗎?姬未湫一琢磨,也不對,他敢說具體怎麽處理是因為他和姬溯屬于兄弟關系,劉韋又不是,他要是張口說‘再無顏腆居高位,自請革職查辦’,姬溯來了句‘行,那你去吧’,他怎麽辦?

難不成真不幹吏部尚書這個大肥差了?

或許不說怎麽處理,看姬溯怎麽處理才是最好的,還能揣測一下自己在姬溯心中的份量。

果然,只聽姬溯道:“罰俸三年,回家自省。”

“是——!臣謝聖上隆恩!”

啧,姬未湫心道他得學一學,看看這群老狐貍,一個個玩得真花。

忽地又聽姬溯道:“瑞王。”

“臣弟在。”姬未湫出列,拱手行禮,也不知道是啥幺蛾子。

姬溯道:“瑞王,南巡有功,品行端正,素有賢名,自今日起入閣議事。”

啥玩意兒?!他怎麽沒聽懂?!

姬未湫滿臉懵逼地擡頭看向姬溯:“……?”

什麽玩意兒,他入閣議事?

——入?閣?

他也配?!這是他理解的那個意思嗎?!啊?!

姬溯一如既往一般平寧清和,閑适從容,仿佛說出來的話只是再正常不過的一句賞賜罷了。

慶喜公公小聲提點道:“王爺,還不快謝恩?”

滿殿悄然,落針可聞,一衆朝臣看向了前方的那個風華正茂的紫衣親王,竟然無人反駁。

姬未湫回頭望去,見滿殿垂首肅立,心裏打了滿屏幕的問號。

不是,你們怎麽都不吭聲?!

你們倒是反對一下啊?!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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