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見面

第003章 見面

寅時初刻,天還黑着,在姜舒月和整個田莊都沉浸在黑甜鄉的時候,毓慶宮已然燈火通明。

太子又又又做那個噩夢了,并且成功被吓醒,醒時汗透衣背。

夢裏他騎馬在鬧市穿行,前方要拐彎,他下意識勒了勒缰繩。就在這時,餘光瞄見一個小姑娘将另一個更小的姑娘往前一推,那個更小的姑娘忽然沖到他馬前。

他勒緊缰繩,勒得手掌生疼,可惜還是晚了。

從前他經常在鬧市縱馬,撞傷人再正常不過。

一切都有随從善後,該治病的治病,該發喪的發喪,錢由他來出。

并不會放在心上。

可這回不一樣,這回他感覺自己好像被人利用了。

事後派人去查,果然如此。

烏拉那拉氏是上三旗貴族,在多爾衮攝政時期曾煊赫一時,後來随着多爾衮倒臺,逐級消失在名利場。

之後唯一的亮點,就是他們家的二爺費揚古娶了太祖皇帝的玄孫女,貝子穆爾祜第四女覺羅氏,勉強算是皇親國戚。

然而烏拉那拉氏最出名的,還是他們家出美人,以及近些年與宮裏的德妃走得很近,烏拉那拉氏的姑娘似乎很得德妃的青眼。

太子從小長在深宮,什麽樣的宮鬥沒見過,就烏拉那拉氏長房後院裏的那點子宅鬥,根本不夠看。

不就是繼母容不下原配生的孩子,不想進門給人當後媽嗎,太子見怪不怪。

可別人家宅鬥是一回事,利用他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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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他想辦法讓烏拉那拉氏送進宮參加小選的所有姑娘落選,一個沒留。

小懲大誡。

後來聽說那個跟他一樣落草就沒娘,被繼母算計,還被他縱馬撞倒的那個可憐的小姑娘成了傻子,很快被烏拉那拉家掃地出門。

太子輕輕嘆氣,好像更可憐了一點。

從那以後,他隔三差五就會做同一個噩夢。夢見縱馬撞人,夢見他揮動鞭子抽打王公大臣,夢見汗阿瑪訓斥他,夢見兄弟們算計他,夢見自己被廢被圈禁,渾渾噩噩直到病死。

午夜夢回,汗濕衣背,起初他還會安慰自己,夢都是反的。

他是汗阿瑪唯一的嫡子,也是汗阿瑪最疼愛的兒子,大清最完美的儲君,怎麽也不會淪落到夢中那般凄慘的境地。

奈何這樣的噩夢反複出現,夢中的場景如此逼真,逼真到太子都有些恍惚了。

而噩夢的緣起,正是在他縱馬撞人之後。

太子想到了那個被他撞成傻子的小女孩,并且很快見到了她。

小女孩生得玉雪可愛,皮膚白得像個瓷娃娃,墨丸似的大眼睛黑白分明,盯着他看的時候,卻有些呆滞和空洞。

她喜歡吃他帶來的點心,喜歡他抱着她騎馬兜風。那時候她會咯咯咯地笑,唇邊現出兩個淺淺的梨渦,又美又甜。

也不知是什麽緣故,每回去看她,他很長時間都不會做那個噩夢。

可時間一長,噩夢會反撲,給他帶來更多更刺激的場景。

比如他與表兄t弟斷袖被抓。

比如他與庶母亂.倫被抓。

一個月,一個月他必須去看她一次,不然就會被噩夢反複折磨。

他好像病了,而她就是那個解藥。

“太子,該起了,大學士們都在南書房等着了。”門外響起內侍尖細的聲音。

月初汗阿瑪去南巡,留他在京城監國。這是他第一次被留下監國,本來想好好表現,現在全被噩夢攪黃了。

他起早貪晚讀書,兢兢業業監國到底是為了什麽?難道只是為了日後被汗阿瑪忌憚廢黜,被兄弟們當成箭靶練手嗎?

陷在逼真的噩夢中拔不出來,太子都快分不清哪些是現實哪些是夢境了,只想盡快擺脫。

擺脫所有人,所有事,立刻去霧隐山尋他的解藥。

“願意等,就讓他們等着吧。”想起內閣那群老狐貍就煩,見面互掐,說正事打太極,太子沒好氣地道,“備馬,我要去霧隐山的圍場狩獵。”

這個圍場也是前年才建成的,方便他過去找她。

彼時,姜舒月正不情不願地被馮巧兒拉起來穿衣梳洗,聽她在耳邊絮絮叨叨:“嫂子,快點吧,別讓印公子久等了。”

“你還知道我是你嫂子啊。”姜舒月虛弱地被她擺弄着,半點反抗的力氣也無,“我還病着,昨天才退熱,外頭多冷啊,我會被凍死的。”

謀殺親嫂可還行。

昨天她就說她不去,奈何馮巧兒一根筋,被人家的點心饞到睡不着覺。姜舒月當時氣虛不想跟她廢話,并沒多說。

哪知道一早就被馮巧兒叫醒,非要拉着她出去。

忽然想起馮巧兒昨天對左寶樹說過的話,姜舒月梳洗過後仍然沒有放棄掙紮:“巧兒,我是你未來的嫂子,印公子是外男,你拉着我背着你哥哥去跟野男人幽會,合适嗎?”

隔壁竈屋揮動鍋鏟的聲音一頓,半天才繼續,馮巧兒很快端着現出鍋的簡易版手抓餅走進來。

也不怕熱,直接上手将一整張餅撕成兩半,一大一小,大的推給姜舒月,小的留給自己。

“印公子跟左寶樹不一樣。”姜舒月還在吹餅,馮巧兒已經趁熱咬了一大口,香得她直眨眼睛,“印公子說把嫂子你當妹妹,左寶樹喜歡嫂子,他要跟我哥搶嫂子。”

姜舒月:當妹妹……好蹩腳的借口,這也信?

還沒見到印公子本人,姜舒月在心裏已經給他打上了一個小黃毛的标簽。

反倒是馮巧兒口中喜歡原主的左寶樹,給姜舒月留下的印象還不錯。

昨天他送糧食過來,并沒進屋,只站在竈屋說話,做事很有分寸。

當時姜舒月沒有接話,卻聽得出來,左寶樹對原主的關心是真的。

左寶樹是莊頭的兒子,也是個莊稼漢,聽馮巧兒說他很會侍弄田地,将來也許會是她的好幫手。

有後娘就有後爹,烏拉那拉家嫌棄原主,不想要她,姜舒月穿過來也沒打算回去。

比起回府應付後媽繼妹,她寧願留下種地。等攢夠第一桶金,就買個田莊,做個低調的農場主。

奈何原主才十歲,年齡小就不說了,身體還弱,種地可是重體力活,恐怕一時半會兒做不來。

她的農場需要壯勞力,而憨厚老實的左寶樹顯然是最佳人選。

理想很豐滿,現實很骨感,姜舒月被馮巧兒攙扶出屋的時候,迎面被冷風嗆到,咳個不停。

“巧兒,我真去不了,你自己去吧。告訴印公子,就說我病了,他也會把點心給你的。”姜舒月扒着門框做最後的掙紮。

經過一天一夜的休養,吃了三頓飽飯,這具身體才緩過來。

病得快,緩得也快,盲猜就是餓的。

其實姜舒月感覺還好,只是怕冷,不想出去罷了。

馮巧兒打開院門,回來扶她:“那可不行,印公子之前說過,見不到嫂子,沒有點心吃。”

是有多饞,姜舒月忍不住腹诽。

不過馮巧兒沒讓她走路,給她穿好鬥篷,戴上兜帽,背起她七拐八拐朝約定的那片小樹林走去。

昨天左莊頭家給的兩顆雞蛋都吃完了,家裏沒有任何食材可以下飯,姜舒月不想喝白粥,更不想吃常媽媽腌制的鹹菜。

那就去會會印公子這個小黃毛,想辦法讓他對自己死心,順便拿點心回來充饑。等下午常媽媽帶吃食返回,就能接上了。

今日風雪已然停了,太陽露出臉來,只是有些冷。

在喝白粥和吃點心之間,姜舒月果斷選擇了後者。

心裏小算盤打得噼啪響,可當她看見印公子這個小黃毛的時候,忽然又覺得小黃毛有本事騙身騙心,也不是全無可取之處。

比如眼前這少年英俊挺拔,清貴雍容,是她兩輩子都沒見過的大帥哥。

少年看見她大步走過來,邊走邊張開雙臂,似乎是想抱她。

小黃毛就是小黃毛,上來就動手動腳。姜舒月幹笑一聲,擡手用力拍了一下對方的手掌,避開擁抱,也算是打過招呼。

馮巧兒似有所感,背着她直接繞到少年身後,躲過第一撥暴擊,這才給他解釋:“我嫂子病了一場,走不動路,我背她過來。”

之後忍不住提醒:“人你看到了,點心呢?”

嫂子?才幾天不見她嫁人了?

不對,十歲不能嫁人,太子想到這一點,被狠狠揪起的心才勉強好受了些。

他震驚于自己的反應,半天才解下背在身上的小包袱,遞給馮巧兒。

馮巧兒找到一塊平整的地方,放下姜舒月,像之前無數次那樣,抱着點心包,跑一邊享用去了。

“她為何喊你嫂子?”明知道眼前瓷娃娃似的小姑娘是個傻子,不可能回答他的問話,太子還是忍不住問出了聲。

他感覺自己有點生氣,很生氣,卻又不知道自己在氣什麽。

見他一邊問,一邊朝自己走過來,姜舒月下意識朝後退:“你別過來,我……我是她未來的嫂子,是她哥哥的媳婦,我……我是良民。”

太子聞言愣在原地,上下認真打量她:“你的病好了?”

本來也不是病,姜舒月腳下沒停,繼續往後退。餘光瞄向四周,随時準備逃跑:“我撞了一下頭,就好了。”

少年怔了一下,旋即笑開,跟随自己心意上前拉她:“走,随我回去!”

她是他的解藥,他的,無法與人分享。

什麽鬼?姜舒月掙脫不開,忙喊馮巧兒,卻見馮巧兒早被人一掌拍暈,哪裏指望得上。

還有同夥?

這不是小黃毛,是劫匪吧,姜舒月後悔出來了。

恰在此時,一匹駿馬踏風而來,馬背上的少年逆着光,身上披風獵獵。

“二哥,讓我好找!”

馬已到,聲才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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