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冤家

第049章 冤家

血脈覺醒之後, 姜舒月立志帶領自己的子民在小冰河期最冷的幾年過上豐衣足食的日子,不是說着玩的。

數千年前,她那迷人的老祖宗神農氏, 為了這個目标不惜口嘗百草,以身試毒,連死都不怕。

她現在只拿出點糧食,确切地說只出了點種子和肥料, 耕種都不用自己動手, 并不算多大功德。

可話一出口, 就被人圍住,像老祖宗那般享受了村民們的跪拜,姜舒月都怕自己折壽。

免人頭錢這事,立夏和左小丫都不知道。立夏還好,她不知道這事,卻知道四阿哥的身份, 也猜到了姑娘以後的身份。

左小丫完全兩眼一抹黑:“免稅可不是小事, 姑娘走了誰的門路,怎麽可能只收這點糧食?”

受惠的人裏雖然有她的家人,但左小丫将自己的身份擺得很正。

她現在不只是左家的閨女, 還是姑娘的貼身丫鬟, 自然凡事以姑娘為先, 不能讓姑娘吃虧。

讓左小丫這一提醒,村民們才回過味兒來。對呀, 人頭錢是交給朝廷的, 地方官都做不得主, 怎麽可能輕易免掉?

姜舒月猜到有人會問,早想好了說辭:“每月初十, 都有兩個貴人到我家吃飯。他們是皇家圍場的侍衛,家中很有權勢。我托了他們幫忙,這才把事辦成。”

村裏人老實,動不動就下跪磕頭,姜舒月不習慣,這才一筆帶過。

之所以問各家要一鬥白面,是不想讓村民們總覺得虧欠她,更不想讓村民們養成不勞而獲的壞習慣。

掰玉米脫粒,也是一個意思。

東家出身上三旗,還是貴族,認識個把貴人很正常。

朝廷是旗人的朝廷,漢人跑斷腿,旗人動動嘴,再真實不過。

漢人官員見到白身的旗人,照樣得下馬請安。

旗人貴族的權勢,根本不是他們這些平民百姓所能想象的。

所以姜舒月一說,村民們全都相信了。

他們的東家人美心善,還特別有本事,連人頭錢都能免。

最後姜舒月帶着村民們充滿敬意的彩虹屁離開,臨走時叫上了左寶樹,半路對他說:“趁着地裏沒活,這兩天帶人把玉米收了,盡快脫粒裝袋,我有急用。”

袋子早就買好了,只等大田裏玉米成熟。

做種子的玉米需要顆粒飽滿,成熟度是最重要的标準,故而大田裏的玉米比後院種的玉米收獲晚。

左寶樹點頭,折返回去叫人收玉米。

姜舒月帶着立夏和左小丫回家,遠遠看見好幾個人堵在門口,其中一個婆子用力拍門,也不見院門打開。

走近了才認出是二房的大堂姐來了,姜舒月忙提裙小跑過去,人未到先喊了一聲“大姐姐”。

不是她谄媚,而是這位大姐姐将來也會是一把非常大的保護傘。

傘面絕對超過印家。

叫門不開,舒心本來正窩火,見小堂妹來了,聽她親親熱熱喊了一聲“大姐姐”,心中火氣一下被什麽捅破,只剩溫暖。

她拉過小堂妹的手,用帕子給她擦額上的汗,并沒提自己被拒之門外的窘境,而是關切道:“怎麽一個人跑出去了,還出了這麽汗?”

姜舒月笑眯眯站着任她擦,擦完親自去拍院門:“大約是小滿當值,不認識的一律不開。回頭我說她,讓她給大姐姐賠禮,下次大姐姐再來就不會了。”

身邊有丫鬟,卻自己去拍門,雖然有些不合規矩,至少說明小堂妹重視她。

也不枉她來回奔波,為對方籌謀了。

想到一會兒可能對上太子,舒心不禁有些發憷。

盡管她做過十年皇後,可對上這時候的太子,仍不免心中惴惴。

不為別的,只因為太子是個混不吝,能不能說通道理,全看他心情。

趕上心情好了,太子就是仁義禮智信的化身,大道理信手拈來,懂的比誰都多。

若運氣不好,撞槍口上,嘴都沒張開,就可能挨一頓鞭子。

不管是誰,王公大臣打得,女人也打得。

思及此,舒心臉上的笑容都變得勉強起來。

門再次被拍開,小滿看見是姜舒月在拍門,忙屈膝讓她進去。立夏見機行事,拉着左小丫緊随其後擠進去,然後原地轉身與小滿并肩把二房一行人等擋在門外。

“……”

姜舒月不見有人跟上來,回頭才發現大堂姐又被攔住了,不由黑臉:“你們怎麽回事,為何攔在門口不讓大姑娘進院?”

反了天了!

立夏和小滿心裏苦,主子爺不許,但她們不能說。

正僵持着,就聽身後有人問:“出了什麽事,怎麽都堆在院門口?”

是太子的聲音,舒心捏着帕子的手下意識緊了緊。

哪怕隔了一輩子,這清越的聲音也不難認出。

聽聲音,太子似乎心情不錯,舒心捏緊帕子的手又是一松。

舒心沒回頭,卻見兩個門神似的丫鬟齊齊朝她身後行禮:“給印公子,四公子請安。”

四公子?舒心猛地回過頭,果然看見了那個薄情寡義的男人。

身形依舊,容貌依舊,眼睛特別亮,雖然是少年的模樣,卻已經有了那種沉郁的鋒芒。

他本來就是鋒利的性子,眼睛裏從不揉沙子,卻因為經年累月的壓抑,整個人的氣質反而變得沉郁。

貴客全都趕在一天登門,姜舒月就很愁,忙迎出去問好,然後給兩邊介紹。

“大姐姐,這位是印公子,這位是印四公子,他們都是附近皇家圍場的侍衛。”

想起印四已經不在皇家圍場了,又改口:“印公子在皇家圍場當差,四公子在工部,他們是……我的朋友。”

刻在骨子裏的教養,讓舒心朝兩人僵硬一笑。

胤礽,胤禛,可不是胤公子嗎?

一個是侍衛,一個在工部,等等,胤禛怎麽會在工部?

舒心飛快回憶了一下,這時候的胤禛應該在戶部行走才對。

戶部僅次于吏部,吏部由太子管着,三阿哥和胤禛都想去戶部辦差,最後三阿哥棋差一招,被胤禛拿到了差事。

也對,太子都成皇家圍場的侍衛了,胤禛在哪部還重要麽。

當初騎馬撞傷小堂妹的人是太子,心存愧疚的人也應該是太子,又沒胤禛的事,他跑來湊什麽熱鬧。

姜舒月給大堂姐介紹完,又給印公子和印四介紹:“這位是我大姐姐,我二叔的女兒。”

原來是烏拉那拉家二房的大姑娘,差點成為四福晉的那一位。太子勾唇,用手肘輕輕戳了戳四阿哥,轉頭跟他咬耳朵:“覺羅氏可夠拼的,追你都追到這兒來了。”

四阿哥哼笑,給他回:“二哥不是也說過要納人家為側妃嗎?不一定是來追我的。”

太子推四阿哥:“白眼兒狼,我是為了誰。”

忍不住品頭論足:“都是烏拉那拉家的姑娘,容貌怎麽差這麽多?這個大姑娘長得也太普通了一些。你是不是提前見過,所以才如此抵觸?”

很懷疑四阿哥當初的動機,也怕被人認出,暴露身份。

四阿哥小幅度搖頭:“從前沒見過,但現在抵觸了。”

他不想承認自己是看臉的俗物,奈何愛美之心人皆有之。

太子朝對面禮貌颔首,四阿哥也是,誰知對面半點反應也無,好像被人施了定身術。

“還說不是來追你的,看你看得眼睛都直了。”四阿哥沒見過對方,不見得對方沒見過他,現在太子更擔心身份暴露。

四阿哥不以為然:“她看我的眼神,像傾慕嗎?”

還真不像,更像是厭惡t到了極點,太子輕笑一聲沒再說話。

“大姐姐?”給大堂姐介紹完印家兩位公子,見大堂姐盯着印四眼也不眨,姜舒月擡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印公子和印四都挺英俊的,印公子看上去更明朗,印四相對沉郁,似乎少了一些少年意氣。

舒心被小堂妹的手一晃,立刻還魂,下意識要跪,又想到對面兩人是微服私訪,只淺淺行了一個蹲禮。

這時再看門口,兩個門神似的丫鬟已經退到兩邊,舒心終于跟着走進院中。

回想兩個丫鬟剛才的表現,心裏隐隐有了一些猜測。

她上回過來,好像說了不少胤禛的壞話。

若真如她所想,那麽以對方睚眦必報的性格,一切都能解釋通了。

姜舒月把印家兩兄弟請進東屋,本來想将大堂姐安排去西屋,畢竟大堂姐是貴女,高門講究多。

誰知大堂姐也跟着去了東屋,見兩位印公子上炕坐,她就讓人搬來一個條凳坐了。

姜舒月看看那個簡陋的條凳,再看大堂姐華麗的衣裙,暗暗決定回頭托人買兩個繡橔回來。

“剛剛守門的那兩個丫鬟是買來的?”舒心問小堂妹。

姜舒月搖頭:“是祖母讓寧嬷嬷送來的。”

舒心擰眉:“既是祖母派人送來的,為何不讓我進?”

姜舒月也不知道啊,上回還不這樣呢,這回忽然抽風。

本想等人走了之後再說,現在大堂姐問起,姜舒月只得将立夏和小滿叫進來問話。

立夏縮着脖子不說話,氣勢全無,小滿也秒變鹌鹑,聲如蚊蚋:“奴婢是寧嬷嬷從牙行買來的,不、不認識大姑娘。”

不等大堂姐說話,姜舒月先道:“我不是給你們介紹了嗎?”

“奴婢沒聽見。”兩人心有靈犀,齊齊應聲。

太子饒有興致地聽着,俨然一副看戲的模樣,四阿哥卻微微蹙眉:“大姑娘,這裏是舒月姑娘的院子,你僭越了。”

客人到主人家做客,被下人慢待。主人已然賠禮,也教訓了下人,客人實在沒必要揪着不放,跟下人一般見識。

如此對主人不夠尊重,也顯得客人小肚雞腸。

哪怕隔了一輩子,狗男人還是一張嘴就能勾動她的火氣,穩準狠地說出她最讨厭話來。

舒心火大,揚聲問立夏和小滿:“不是我要為難你們,你們是我祖母安排到這裏來服侍二姑娘的,外男到訪你們不攔,你們偏要三番兩次地攔我,是何道理?規矩都學到哪裏去了?”

這個大姑娘長相平凡也就罷了,脾氣還臭。瞧把他的小福晉吓得一驚一驚的,站在旁邊幹着急插不上嘴。

四阿哥再好的涵養,也瀕臨破防:“客随主便的道理大姑娘都不懂,還有臉跑到別人家裏教訓別人家的下人。”

心裏的小火苗瞬間燎原。上輩子他是她的丈夫,她忍讓他,這輩子她只想躲得遠遠的,他卻偏要湊上來給她添堵。

什麽是冤家路窄,從前舒心還沒感覺,今天終于體會到了。

不是微服私訪嗎,別怪她不給面子:“男女七歲不同席,胤……四公子難道不知?若不知,我今天就給公子上一課。來人,把外男都給我趕出去!”

這回舒心帶了不少人過來,她一聲令下,院中立刻騷動起來。

印家侍衛也不是吃素的,人少,但拔刀更快。

眼看嘴仗即将演變成械鬥,姜舒月按住大堂姐,歉意地對印公子和印四道:“我與大姐姐有些話要講,請兩位公子去院中逛逛。”

太子看了四阿哥一眼,心中納悶,老四平時挺沉得住氣,怎麽能被一個小丫頭撩撥出如此大的火氣來?

再說人家剛剛只是在教訓自家下人,也沒說什麽難聽的話,若老四不接話,戰火根本燒不到他們身上。

現在可好,人家姐妹一條心,反倒給他們下了逐客令。

何苦來哉。

太子地方也來了,人也見了,心願已了,甚覺無趣。伸手拉四阿哥離開,嘴上卻不饒人:“好男不跟女鬥,潑婦而已,理她做甚!”

姜舒月覺得印公子這句說得有些重了,才要開口提醒,反被大堂姐拉住。

胤禛再氣也不會打女人,但太子不好說。

惹不起,躲得起。

舒心寧願聽太子罵人,也不想聽胤禛說那些陰恻恻的誅心之言。

“怎麽出來了?”馮巧兒正在燒水,準備沏茶。

太子瞧見她鬓邊插了一朵漂亮的小野花,彎腰嗅了嗅,含笑說:“天熱,不想喝茶,帶你喝山泉水,去不去?”

馮巧兒跳起來,趕緊把嘴裏的酥皮點心嚼完,驚喜地問:“怎麽去?”

太子笑:“當然是騎馬去。”

馮巧兒拍手歡呼,但她沒忘了規矩,進屋向姜舒月告假。姜舒月讓她別貪玩,早去早回,便放她走了。

馮巧兒離開,姜舒月叫了左小丫、立夏和小滿到竈屋,讓左小丫做飯,立夏和小滿幫廚。

左小丫的廚藝随了左婆子,做飯做菜是一把好手,跟着姜舒月和馮巧兒學了一段時間,早已出師。

舒心見左小丫面生,又黑又瘦像個村姑,就問:“為何不讓常媽媽做飯?”

家中有客,看樣子還要留飯,這點人忙都忙不過來,放走馮巧兒實在不明智。

但帶走馮巧兒的的人是太子,又另當別論。

馮巧兒走了,常媽媽自然要頂上。

常媽媽在烏拉那拉家是女管事,并不需要做飯,所以舒心不清楚常媽媽的本事。

聽她提到常媽媽,似乎還有意讓常媽媽做飯,左小丫、立夏和小滿臉上齊齊露出了驚悚的表情。

姜舒月也抽抽嘴角:“常媽媽年紀大了,冬天又傷了腰,還沒好利索呢。”

總算把事情揭過。

常媽媽做飯的事揭過了,又有人在外頭點起了菜,非要吃幹鍋珊瑚菌。

這道菜左小丫會做,奈何手頭沒有原材料,得進山采摘。

可今天來了兩撥客人,姑娘說都要留飯。一下做這麽多人的飯菜,再分出人手去山裏采蘑菇很不現實。

就算能分出人手,附近山裏的蘑菇早被村民們洗劫一空,去了也是白去。

之前吃的珊瑚菌還是姑娘和印四公子去圍場那邊山裏采回來的。

“印公子想喝山泉水都自己去找,想吃野蘑菇的,也該親自去采,何苦為難別人?”上輩子胤禛并不是一個重口腹欲的,除了不愛吃辣,随便吃什麽都可以。

當然,可能不是不想點菜,而是政務太多,改革太多,一日三餐都不能保證,更不會将時間浪費在點菜這種小事上。

舒心不客氣地回了一句,又想起往事。

算起來最近一次吃幹鍋珊瑚菌還是上個月的事。上個月的辣椒青得很,辣味也差點意思,總有些美中不足。這個月已經有變紅的了,摘下曬幹,炒幹鍋香辣味更足。

有心去圍場采一些回來做幹鍋,可大堂姐是稀客,又是一把巨大的保護傘,姜舒月只是想一下就忍住了。

轉頭對印四道:“四公子若是想吃,可以派人去圍場采一些食材回來。”

都說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四阿哥在此刻産生了懷疑。

小丫頭多麽可愛讨喜,看見她心裏就甜絲絲的。可她那個什麽大堂姐,眉眼生得寡淡也就算了,性子更是孤寡,真不知道這樣的兩個人怎麽可能相處融洽?

但偏偏就很融洽。

她一來,小丫頭都不理人了。

四阿哥看了院中菜地一眼,悠然道:“也好,我自己去摘,可那五十畝地,也只能下次再看了。”

聽他提到土地,還是五十畝,姜舒月血脈覺醒的後遺症立刻犯了:“大姐姐稍坐,我恐怕得出去一趟。”

舒心詫異:“他不是自己去摘了嗎?”

她的關注點是野蘑菇,而姜舒月關注的則是土地,根本不在一個頻道。

一時半會兒解釋不清楚,但姜舒月清楚地知道,那五十畝是生地,需要松土施肥,在種糧食之前有很多準備工作要做。

如果現在不做起來,很可能耽誤農時,平白荒廢一年。

土地,怎麽能夠荒廢,血脈覺醒之後姜舒月無論如何忍不了。

解釋不清楚,索性放棄解釋,姜舒月搪塞:“山裏的野蘑菇不能亂采,萬一摘到毒蘑菇,吃了要出人命的。”

舒t心聞言一陣心塞,倒不是因為輸給了胤禛,而是唏噓小堂妹這幾年在山裏過的苦日子。

聽她那口氣,沒少在山裏采野蘑菇。

烏拉那拉家長房嫡女住在田莊也就罷了,居然淪落到在山裏采野蘑菇果腹。

人都被送到田莊了,舒心猜到小堂妹的日子不會好過,卻也沒想到會難過成這樣。

野蘑菇事件,讓她對索綽羅氏這個伯母有了全面的認識。

此人面甜心苦,以後得繞着走。

“舒月,印家權勢滔天,非一般權貴能比。”

今天舒心是借故跑出來的,怕被發現不能久留,這會兒見小堂妹要走,忍不住隐晦提醒:“皇親國戚……你曉得的,後宅妻妾衆多,勾心鬥角。”

據她所知,毓慶宮莺莺燕燕無數,能留在太子身邊的,沒有哪一個是善茬。

上回試探祖母的意思,感覺祖母有意将小堂妹送給太子做妾。

即便做不成側福晉,侍妾也是願意的。

理由很充分,小堂妹貌美,且讓太子心有愧疚,早晚受寵。

可舒心今日過來一看,并沒看出太子對小堂妹有多少關注,唯一帶的那包點心,還是送給馮巧兒的。

在她看來,太子對馮巧兒都比對小堂妹更好。

太子對小堂妹似乎無意,舒心略略放寬心。

可祖母那邊信誓旦旦,舒心還是決定先提醒小堂妹一下,讓她有個心理準備。

至于計劃外的胤禛,舒心根本沒往那邊面想。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