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金玉園

金玉園

痛飲過幾杯,劉玄似酒意上頭,摩挲着酒杯,神色不明,“洛賢弟,你在金玉園住得習慣嗎?那地方雖不鬧鬼,卻實在不吉利。”

胤姜和梁玺乍一聽到金玉園,不禁思索劉玄語中之意。

劉玄将杯中酒一飲而盡,卻不再提這一話茬,大力一拍梁玺的肩膀,“賢弟,為兄今天很高興,希望我們合作的生意日進鬥金!”

二人杯酒下肚,開始侃侃其談,無非生意上的話頭,還有享樂盡歡之事,胤姜稍待片刻便離開天一閣,招呼其他客人。

日頭西移,黃昏将至,劉府管家劉富面貌嚴肅,身材精瘦,扶着喝得醉醺醺的劉玄出門。

梁玺兩腮微紅,酒意正盛,眉眼平白生出絲風流之态來,二人似乎相談甚歡,仍約日後再聚。商白緊扶着他。

梁玺臨上馬車之際,還不忘打賞折翠居上下一番,又問泰極商行的海味仍在路上,雪娘子可有興趣繼續購買雲雲。

胤姜瞧他話都說不利索的樣子,想來是醉得不輕,随意敷衍幾句了事。

梁玺甫一上馬車,便點中胸前兩處穴道,低頭将方才喝的酒都吐了出來。

馬車中常備一唾壺,梁玺吐完後,從靠窗邊的小抽屜處拿了一顆白色藥丸,咽下去之後便閉目養神。

此時他面中紅暈褪去,只略微有些憔悴。

他着實有些難受。

随着二人的馬車駛離折翠居,折翠居客人散盡,逐漸恢複冷清,只餘灑掃洗漱之聲。

當夜沒開門,胤姜将衆人聚在一起

——她從慶安寨帶下來四人,會釀酒的兄妹田瑛、田葉,善烹饪的大廚徐達,善水且輕功了得的李山川。

胤姜開誠布公道,

“之前我們了解的消息是劉玄多與知府親近,今日他言談之間卻似有怨怼之意,更提起梁玺買的金玉園,而淮安城裏關于金玉園及其主人的傳聞相當多——

那家主人姓鄧,家中常營礦業,于淮安城內有幾個大礦,是曾經的兖州首富。

關于那場礦洞坍塌事故,雖然外界有許多猜測,然而所有經歷者無一幸存,所以根本不知道究竟為什麽會出事。

而令這件事走向變得更詭異的,就是那鄧員外攜家眷出游時,被悲傷的工人親屬殺死,當時參與動手的總共有三十餘人,他們連鄧家最小的三歲孩童都沒放過。

鄧家二十來人,無一生還。

不止于此,他們還将鄧家人的屍首給挪到了出事的鄧家礦洞前,各個皆做跪拜之姿。

而他們那三十餘人,齊齊主動向官府投案自首,最後判了斬監候,于兩年前行刑完畢。”

李山川疑惑,“聽上去沒什麽問題,因為該死的都死了,死無對證,難道誰還活着嗎?”

胤姜挑眉,“除那日被帶去別院的仆人外,金玉園中的仆人都無事。

那鄧員外本是上門贅婿,妻族枝葉龐大,他自己只是一個孤兒。

鄧家上一輩家主只得一女,才會招贅,但是旁支還是很多的,鄧員外一家慘死,偌大的家産就落到了旁系身上。

當時也有人懷疑此事乃旁支所為,但是那三十餘名兇手一口咬定自己是為複仇,與旁人無關。

彼時鄧家旁系鬥得你死我活,那段時間應該也是鄧家死人最多的時候。

之後現任鄧家家主勝出,為答謝官府懲處那群人犯,特別捐出了金玉園——這是我今下午打聽出來的消息。

你們覺得,這消息有幾分真,幾分假?”

胤姜望向四人,田瑛猶猶豫豫,“捐出金玉園?價值萬金的宅子,說捐就捐,這太匪夷所思了吧。”

田瑛約莫十六七歲,與田葉有幾分相似,面貌斯文,皮膚白皙。

徐達心想,少年心性,到底不知人情,當即搖頭,“你要知道,現任鄧家家主能上位,靠的可不是他比別人善良。

其中,所用的那些家族争鬥手段,多半不堪,事情一多,如此的話,難免需要打點官府,所以他才以這種名義送銀。”

李山川點頭,“确實,或許不止如此,誰知道上一任家主的死有沒有蹊跷?”

胤姜眼神詢問田葉,田葉十二三歲,性格活潑,此時眨着那雙靈動清澈的杏眼,半含天真,“會不會是他不喜歡那座宅子,所以不想在裏面住呢?

畢竟之前住在那的是自己的親人,還是死得這麽慘的親人,要是呆在裏面,會不會觸景傷情呀?”

說完田葉蹙起眉,神色哀愁,

“我和哥哥多年沒回淮安,前段時間,路過家中舊宅。

雖然裏面已經住有其他人,可當我站在門口,關于小時候的記憶就止也止不住的鑽出來,連那些我以為已經模糊的記憶,都變得更清晰了。”

胤姜靜半晌,才說道,“正是因為有諸多可能,才有了他人做文章的機會。當你摸不清對方底細之時,就只能主動出擊試探對方。

惡意會吸引惡意,你我等人皆出身草莽,并不信任且可以說,十分讨厭官府中人,所以當劉玄似有怨言之時,我心中第一個念頭就是此人或可利用。

可我下午出去打聽一遭,怪異之感更甚。世人一聽便覺得蹊跷的事,對當事人來說,究竟背後有何種理由存在?

抛開這不談,若你希望與官府合作,對此事應該是什麽态度?”

胤姜自問自答,“若是我來此地經商,聽聞之前有商賈為感謝官府而贈萬金之宅,偏生我恰恰最不缺的就是錢,此時的我,應該怎麽做?

——毫無疑問,我也該備一份大禮才是!至于那其中的糾葛仇怨,和我要辦的事情根本沒有任何關系,我沒必要去了解那麽多!

合作,講究的是誠意,必要時裝聾作啞,也不稀奇。”

一直以來,她都是以敵對的心理去揣測劉玄和賀知府等官府中人,若是他二人露出嫌隙,她肯定要深挖到底,然後以此做文章使他們內部分裂。

卻忘了,若是以交好的心理,對方已然漏口風說賀知府将要募捐赈災,而後提起金玉園不吉利不宜住人,其實已經在變相告訴對方,想要他們的接納,需要付出什麽代價。

他們是沖洛朽今去的!

胤姜其實也好奇,這位初來淮安便招搖過市的洛大少爺,究竟是前者還是後者?

他又會做什麽?或者幹脆以靜制動,啥也不做?

的确,梁玺來的點太湊巧了,和她差不多的時間——偏偏是赈災銀失蹤之後,正值多事之秋,那位知府很難不防備吧?

這只是一個小試探,還不是沖着她,但胤姜回想起來仍有點汗流浃背,若是她,朝着那個故事深挖下去,便正好中了套——他們會确定,她是敵非友。

胤姜想,梁玺是無法以靜制動的,因為他就住那裏,總得有一個表示——是将宅子主人的故事一查到底呢,還是慷慨解囊捐贈宅子呢?

他住在是非之地,總是沒得選的。

便是什麽也不做,只單純的住在那裏,釋放給賀知府的信號就是,他主動拒絕加入他們。

若他純然無辜,那這一步陷阱,便是她陰差陽錯将他引進去的。

胤姜不免無奈一笑。

她希望他不那麽無辜,這樣,她就不會有太多內疚。

思及劉玄及其背後知府大人的手段,胤姜不免擔憂,其他人倒還好,只是,胤姜看向田瑛兄妹二人,

“我現在的身份是你們的繼母,你們對我略有怨怼。但是因為親生父親在洪水中逝去,不得不依靠我,所以你們也得叫我雪娘子。

若在淮安遇見昔日故舊,也得這個說法,不管是曾經多麽親近的朋友親戚,沒有巨大的仇恨或利益,他們都不會與官府為敵的。

我們現在的身份,難保有人見錢眼開,向官府舉報。”

田瑛,田葉,雖淮安出生,卻只待過幾年。

多年前他們家生意不錯,只是商場鬥争殘酷,不得已從淮安退出。不承想在回鄉路上被其他土匪劫道,父母皆亡,兄妹二人身受重傷,被慶安寨寨民救回。

經過多年的相處,已經将慶安寨當成他們第二個家了。

二人點頭稱是。

哪想到,當夜出了事。

劉府的管家死在了岚水河中,今早上被衙門中人撈起來的時候,全身已經被水泡得發白發皺。

據仵作驗屍結果,管家劉富乃溺水而亡,死亡時間預計在子時左右。

最後一個見到劉富的,是夜間的打更人,正在街上四處轉悠,時不時報一下時辰。

打更人回憶,他當時走到花月巷附近的某條無名小巷中,正好遇見歪歪扭扭朝他走過來的劉富。

兩人僅僅是對向而行,偏偏他隔得老遠都聞得清劉富身上的酒味還有脂粉味。

對打更人來說不稀奇,走到花月巷附近,他老是能遇到喝得醉醺醺的人,之前還遇見過喝大了直接趴路邊睡的呢。

而劉富走無名小巷也不稀奇,花月巷附近的小巷多為暗門子租住,指不定他從哪裏蹿出來的呢。

胤姜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心中驚訝,未必也太巧合了吧?

劉富真是意外身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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