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又一赈災銀?
又一赈災銀?
淨空低頭念經,神色清明,才看向胤姜說道,“施主可記得賀施主認親那日随行跟着許多人?
貧僧瞧見他時,他身穿侍衛服,守在折翠居外面,就站在随行的一輛奢華馬車旁。”
淨空看見塗蒼之後,便刻意隐藏自己,加之那天人多眼雜,塗蒼其實并未發現他。
“那時你便發現他了?他果真在賀府做侍衛?”胤姜質疑。
“貧僧曾為他立衣冠冢,不日才去祭拜,那日瞧見他也曾疑心,是否貧僧眼花,可是那日貧僧再三确認,他是有影子的,他絕對還活着。
施主的疑慮,也是貧僧的疑慮。
貧僧自那日便暗自守在賀府門前,卻再也沒有發現過他的蹤跡,
直到前日,賀施主和洛施主一行從賀府離開,貧僧才又在那随行侍衛中發現了他的蹤跡。
一路緊随,又從三水鎮回到淮安,跟着他找到了他的居處,還發現了不少故人。
不承想貧僧的蹤跡敗露,他們便将貧僧捆起來了,再醒來,便是在此處宅院,後面的事情,你們都知道了。”
胤姜疑惑,“你既然已經知道他還活着,又已經原諒了他,為何還要一路跟随他?你想做什麽?”
淨空想起那日他跟随塗蒼找到他的住處,卻見到塗蒼一行人正在搬運幾個大箱子,
其中一人力氣不足,擡起箱子不成反被箱子壓住了腳,就在這颠簸之間,箱中露出金黃之色。
借着夜色,那金黃之物燦燦發光,淨空知道,那是黃金。
“貧僧以為他已死,前塵過往皆消,可是他還活着,仍然壞事做盡,多年不改,也對,他若有所悔改,也早該是黃土一捧。
可是貧僧命不久矣,這禍害既是當初貧僧所縱容,如今也該親自收了他。”
那夜,他趁着月色,于塗蒼住處引燃了迷香,他久不殺人,拿刀略有生疏。
提起菜刀,他摸黑進了塗蒼的房內,誰想,等待他的是天羅地網。
淨空被侯在塗蒼房中的人拿下,本在裝睡的塗蒼掀開被子,下床點燃燭火,房間一下子亮堂起來,塗蒼約莫三十餘歲,數年日曬風吹使得他皮膚黝黑。
塗蒼骨相生得極好,鼻梁高挺,鷹眼深邃,眉弓很高,他的長相不似大梁人,他也的确不是大梁人,他乃百钺遺民。
塗蒼赤腳行于地,借着房中昏暗的燭火,他瞧清楚了被俘虜的人的相貌,神色變幻幾遭,死死盯住淨空,突然發笑,
“師父,既然你還活着,怎麽不來找我?”
淨空被按在地上,堪堪擡起頭看向塗蒼,這是他的徒弟,
當年的他收養他,看中的就是他心狠手辣,能成大事,果然,十多年不見,他的确成長起來了。
塗蒼笑意中帶着嘲諷,“沒想到師父你大難不死,還做了和尚,
這佛祖老兒真是不挑剔,連你這種惡人都收,也不知這些年你常伴佛前,那些冤魂可有來找你?
還是說,正是仰仗那佛光萬丈阻冤魂于外,你才能得以茍活至今?”
淨空不欲争辯,自入佛門,他夜夜為噩夢驚醒,夢中都是他前半生所做之惡。
而如今,他即将了結于他親手養大的惡手中,真是命也。
淨空引頸就戮,安然閉眼,卻沒等來意料中的人頭落地,只是脖頸受擊昏迷不醒。
胤姜問,“他為何不直接殺了你,反而将你送來此處?
再者,淨空師傅,你知道這是什麽地方嗎?你又為何要相信在此地的我們?”
淨空搖頭,“貧僧不知,貧僧只是茍延殘喘罷了,便是兩位施主要貧僧的命,貧僧也無力還手,
只是若兩位施主見貧僧有利用價值,留貧僧多活一會兒,貧僧也知足。”
胤姜和梁玺互看一眼,梁玺言,“淨空師傅坦誠,不瞞師傅,剛才你所言的确對我二人有幫助,所以我們會助你,不知師傅如今還有何求?”
在梁玺看來,淨空想在自己壽元将盡之前殺死塗蒼,但是塗蒼留着還有用,他必是不能讓他殺塗蒼的,只能先與之周旋一二。
塗蒼其人,他有所耳聞,食人飲血、殺人如麻,他本是黑崖寨前任寨主文良的關門弟子。
然自文良被二當家文善所害,于內,年僅十八歲的塗蒼不僅為師複仇手刃文善,更力壓幾位師叔伯成為繼任當家人,這十餘年來地位穩如泰山。
于外,黑崖寨在塗蒼的帶領下一躍成為雲霧山上衆匪寨之首,黑崖寨也發展壯大,成為雲霧山上寨民最多的匪寨,且各個皆是豺狼虎豹之輩。
淨空不知梁玺的算盤,卻低眉颔首,神情寧靜,
“貧僧這雙手,已然無法再拿起屠刀,貧僧以為斬除他便能化去貧僧前生所做最後的惡,可貧僧殺他,亦是惡。
或許對貧僧來說,死亡才是最大的解脫。
貧僧用盡半生,終究是參悟不了佛中奧義,可得見故人,卻詫然頓悟,因果相成,這因由貧僧種下,也該由貧僧來解。
而他不殺我,非心存仁義,實是另有所圖。”
淨空這番話說得胤姜二人雲裏霧裏,面露不解。
“貧僧俗家名姓文良,雖名字起得溫和,卻實在不是好人。
貧僧自幼家貧,與那不成器的弟弟文善一起橫行街頭,靠收保護費為生,也做過賭坊的打手,直到有次失手,弄死了那家人。
貧僧至今仍記得,那家六口人,一老三小,兩夫妻,最小的孩子還在襁褓。
那丈夫是個爛賭成性的,欠了許多債,沒得法子,只能賣妻賣子,我和文善當時被派去他們家,預備拿了他的妻兒去賣,
哪裏想,那家的小兒子死死抱住他娘和他姐姐,連他們家的老爺子都老淚縱橫,大力罵着那賭徒孽障,還想上來阻撓我們。
一家子凄風苦雨,那賭徒幹脆縮到一角,兩耳不聞,避而不聽,文善力氣大,老爺子上來阻止我們反而被他推倒在地下。
一把年紀了,沒經得住,便去了。
那時的我以為他在裝死,根本沒在意,直接推開那小兒子,不論那對母女如何掙紮,我已經把人拖到門口了,外面站着許多好事看熱鬧的人,
我喝止他們,就在這當口,那小孩提了把菜刀出來,小小年紀,聲量不大,膽子倒是比他那爹大很多,那時的我哪裏把一個小孩放眼裏。
只讓文善把她們母女看好,不想那孩子下手重,狠狠劃傷了我的左臂,便是這裏,至今仍在,傷口猙獰。”
淨空說着,挽袖露出了他的左臂,其間有一道猙獰的傷疤,橫亘在整個臂膀。
“那時的我氣急,便下了狠手,”淨空低頭,“他被我踹死了。”
“那窩囊蜷縮在一角的賭徒終于有所反應,沖上來厮打,文善那邊亦是,那對母女見弟弟死了,拼命掙紮,小女孩往屋裏跑,想去扶起她的爺爺,卻發現他沒氣了。
那時的我知道事情鬧大了,往日收債不會鬧出人命,這卻是一連兩條人命,外面還站着看鬧熱的人,他們不敢進來阻撓,卻有不少人散了,還有人去報了官。
我和文善想跑,那賭徒和他妻子卻不放過我們,賭徒死死拽住我的褲腳,最終也死了,那妻子撿起菜刀朝文善砍去,反而被文善奪刀砍殺。
那呆滞中的小女孩突然發瘋似的咬住我,被我踹一邊去了,我沒想殺她,她卻又朝文善去,文善手中有刀,自然落得個慘死刀下的下場。
從那以後,我們變成了通緝犯,最後落草為寇,建立了黑崖寨。
殺的人越來越多,那時候我總在想,我是怎麽一步步變成這個樣子的,我以為亡命天涯是我的宿命,可是我這種人,卻偏偏動了心。
我自己都不知道,我還有心。”
胤姜眉頭緊鎖,她在雲霧山多年,對黑崖寨行事作風早有耳聞,更曾親眼所見,他們絕非善類,沒想到,眼前這人竟是黑崖寨的創立者。
梁玺卻有別的思索,文良,黑崖寨,還有白朦水。
當年白朦水正是被文良擄去,成了黑崖寨的壓寨夫人,直到彼時的二當家文善為奪權害死文良,而塗蒼為師複仇,黑崖寨大亂,白朦水才借機出逃,路遇剿匪的官兵才被帶回淮安。
當真是文善害了文良嗎?
淨空沉浸在舊事中,再說話之際卻跳過這一茬,“我那弟弟無甚腦子,被人挑撥對我動手,但是他不會想要我的命。
是塗蒼,”還有,她。
“我身中數刀,掉入河中,竟然大難不死,被河邊浣衣的和尚救起,我也從此徹悟,遁入佛門。
塗蒼雖殺我,後面卻多半會後悔。
他不知,我創立黑崖寨,是因為我曾發現一處密藏,我靠着那筆財富招攬人馬。
他就算接手黑崖寨,卻會苦于無銀,無銀就無人,我想,黑崖寨在他手中多半不長久。
不過他比我想的有能耐。”
胤姜理解淨空所說的話,慶安寨起家也很艱難,他們最初只是群流民,身無分文,靠的是寨民們發揮各自所長,
有種莊稼叫賣的,有賣書賣畫的,有鑄造兵器售賣的,一點點熬出來,又不斷招收新的人才,才有了現在的慶安寨。
而黑崖寨起家居然靠的是密藏?稀奇,兖州這地方,竟然有那玩意兒?
“你疑心他不殺你,是因為他察覺到你起家過程中錢財得來有蹊跷,想從你這兒知道線索?”
“是。其實關于那筆銀子,我有猜測。”
淨空不再自言貧僧,此時的他,也不是和尚淨空。
“十五年前渭水泛濫,兖州深受其害,當時的欽差也下派過赈災銀,但因河水再次潰堤,欽差聯同那筆銀子,皆付于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