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從夜班開始》

第12章 《從夜班開始》

宋音的打量并不隐蔽,對于蘇玉良來說,那張原先毫無拘謹友善可親的面容,此刻微微收回,帶上了一點評估性的冷漠,這其中的對比讓她心中猛然一跳。後者立刻意識到,自己的回應并不夠,讓這位格外主動的同事産生了懷疑。

為什麽會有這一變故?難道是周延上次的舉動,使得合心公司的核域布局産生了變化?

如果是這樣的話,研究員垂眸,做出了一個決定。

她将頭發撩到耳後,臉上雖還帶着禮貌性地微笑,卻十分虛假地嘆了一口氣:“穿着合心公司員工服出門,總是要小心一點的。”

這聲嘆氣并不流露多少憂愁,更多地暗含某些你知我知的得意。用這樣的方式說了出來,相比于直接點明,反而更能彰顯二人間并不存在的默契。

在受到懷疑時,透露只有正常員工才能知道的信息是一個有效的應對方法。而強調彼此同一陣營的身份,或許能夠有更多的收獲。

原先眼神溫度逐漸消失的職員一愣,然後點了點頭,再次露出了笑容來。

“我們走吧?”依舊是那樣生動可親的面龐。

這次蘇玉良沒有任何抗拒,她看着對面之人回頭關了門,然後和對方一起朝樓道口走去。

顯然,她的回答過關了,曾經的信息沒有太大改變,研究員此刻心裏真切地嘆了一口氣——不幸中的萬幸。

而宋音确實被蘇玉良這句哪哪都不對勁的感嘆驚了一下,她的公司不僅內部不和諧,外部風評看起來也不大行。

從桌邊的便條中,宋音只知道前往公司的路上會遇到一些小麻煩,卻沒想過是出于自己的身份。此刻,她再次在心裏審視對面透露出額外信息的同事。

在整段對話中,同事身上始終帶着一種用禮貌裝飾過的尖銳,想來不是宋音問好,她絕對不會先開口。好在宋音不一樣,她本身就不抵觸陌生的人和事,更重要的事,她總覺得自己不該錯過每一個可以搭話的人。

到目前為止,宋音已經把自己的出租屋翻了個底朝天,并且收獲了一些信息。而這種試圖弄明白周圍一切的探查欲,是宋音當前的行為邏輯,讓暫且失憶的自己并不為此手足無措,不知如何是好。

她為自己的熟練感到驚詫,不過,先解決當務之急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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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對面的同事到底是真人還是僞人?與蘇玉良走出宿舍大樓時,宋音還在思忖這件事情。說實話,她覺得什麽都不知道的自己比對面之人更像僞人一點。

肩負重任的合心職員再次出擊:“你在合心公司工作多久了呢?”

是試探。

蘇玉良快速回答道:“我是新入職的員工,不過之前一直很向往合心公司。”

在這一句之後,蘇玉良立刻反問,沒給對方繼續盤查的機會:“你呢?你一定很早就成為了它的職員。”

話題不能一直圍繞着她來進展,不然這太危險了。在進入合心公司是一種榮譽的故事背景下,蘇玉良本以為這句判斷說出口後,對面非常活躍的同事會表露正向積極的情緒,然而出乎她的意料,前者表情有些微妙。

“沒有吧……”看上去年齡并不大的女子猶豫了片刻,似乎有些難以回答這個問題,最後委婉說道:“我想還是上完學再工作會比較好。”

宋音對合心公司的文化一竅不通,也不認為“你一定很早就工作了”對自己而言是句誇獎。看着一派成熟穩重的同事,她想起自己逼仄的小屋,以及鏡子裏并不含多少社會經驗的臉,一時之間拿不準這句話是何用意。

宋音目前對自己大半夜為老板打工這件事沒多少怨氣,可見她絕不是熟練工。

她随口回答,研究員卻為這突兀的用詞而錯愕。

怎麽會有上學?在被稱為合心公司的核域中,進入公司是獲取資源的唯一途徑,而合心公司為其中之最。食物、金錢、教育,職工通過出賣勞動力而交換上述資源,所有人為擁有一份工作而感激涕零。在整片核域中只存在兩種人,職工、無業流浪者。

上學的說法,是新出現的設定,還是和她對話的人是一位游離的核子?蘇玉良心神一動,剛準備開始試探,在轉頭之時卻猛然一驚,不由得後退了一步。

對面之人的身後出現了一個佝偻着身子的穿着黑色衣服的人影,并且轉瞬間,人影增多。層層疊疊的奇怪人員在黑夜中出沒,像是湧動的海浪。

海浪此刻齊齊伸出了慘白的手,如落地邊緣激蕩出了一片浮白泡沫,下一秒就會将前面的一切吞沒掉。

瘦得如皮包骨頭的人群有着一只只憎惡忌恨的眼睛。

蘇玉良心中驚駭:會将合心公司員工衣服搶走的無業流浪者,為什麽一瞬間會出現這麽多!

衣在人在,衣不在人死。合心公司的存活判定很簡單,但無疑将所有核子置于一個被動的位置:保護什麽總是要比做些什麽困難一點。

蘇玉良後退的舉動讓宋音察覺到了不妙,她轉身看了一眼舉止莫名的同事,卻在這一眼中,看見了張牙舞爪伸過來的無數手指,用力地擺出了摳挖的手勢。

“給我——”

“工作——”

手指細如骷髅,指甲蓋大半都不在指肉上,白骨幾乎要脫皮囊而出。

密密麻麻的人影,如同複制粘貼一樣,眼睛裏擁有着同一種渴望,瞬間包圍了可見的全部區域,手指之近,幾乎要戳進她的眼睛裏。

“!”

宋音雞皮疙瘩乍起。

蘇玉良這時也伸手夠向她,兩顆瞳孔此時顯得有些淩厲。而這一動作和無數抓取她的人手完全一致,宋音向後一步,躲開了這只手。

下一秒,她被人浪包裹。

失去意識之前,宋音腦海裏只閃過這樣一個念頭:你們也着急付房租嗎?

.

人員組成的黑潮帶走了對面的人,蘇玉良本以為自己必死無疑,然而下一秒,場上沒有任何人,剛才的一切仿佛只是她的幻覺。

她并不為自己的死裏逃生而感到慶幸,只覺得眼前發生的一切荒誕,超脫了她所知的全部記錄——為什麽夢魇會攻擊夢魇,又為什麽她活了下來。蘇玉良産生了一個可怕的猜想,這個猜想讓她幾乎全身泛起哆嗦來。

對面是一位從未接入過研究院的核子,而自己因為這個女孩的犧牲得以幸存。

即便這樣依舊有解釋不通的地方,她所表現出來的輕松,突然群起而攻之的無業流浪者……但只是有着這種可能,就足夠讓研究員并不好受。

一個,不曾接入研究院的女孩子,蘇玉良突然流出了眼淚。

她想起上一次合心公司的湮滅行動失敗後,自己質問周延的那句話:“但是死了那麽多人。”

周延說:“只有在多人核域,核子的死亡才有價值。”

周延又說:“其他核子會記住所見的一切,願意活下去的人,他們才是火種。”

“我們是餘灰,但我們死亡必将盛大。”說t話人笑了一下。

蘇玉良的靈魂在此刻列成兩半,一半翻閱頭腦內的記憶,冷靜地帶着身體走過着遍布惡意的道路,另一半分外沉重,為那個足以做她妹妹年紀的女孩罹難時,自己獨自退後的動作感到刺痛,她以為二者同一陣營。

她性格中敏感的一面,使得自己在進入“核”後能夠更快發現異常之處,也讓她大多時候表現得冷漠。她把在意當做在意,視悲傷為悲傷,這些情緒一旦真切地投注出去,就很難收回。

蘇玉良再次想起那雙輕盈的,不帶任何煩憂的眼睛,她想,後者一定是願意活下去的。

直到抵達合心公司的樓下,蘇玉良才稍稍回過神來。她擡頭望向眼前銀灰色高聳的建築,嶄新、明亮,像是剛剛落成,帶着超脫時間的冷峻和威嚴。

研究員眼裏浮現出一絲厭惡,心情差到極致,她快演不下去了。

她不屬于合心公司,她屬于研究院,那是她想要收攏安放所有核子的地方,而其中的每個組成部分,都在被前者以及它的同類吞噬殆盡。

她進入了這棟吃人建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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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被一陣失重感喚醒,宋音猛然睜眼,再次從床上爬起。

好樣的——宋音想,她真的差點就為公司大談特談奉獻精神了。

她想了起來,自己根本不是合心公司的員工,反而是一個正在玩着恐怖游戲的UP主。如果在五輪內沒有通關游戲,她會強制進入壞結局。

第一輪已經在莫名其妙中結束了,而宋音所獲得的信息依舊不多。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最開始完全失憶,現在也只想起這些東西。但好在,擁有一定信息使得宋音的頭腦逐漸清明,她知道,在自己下一次死亡後,能夠解鎖更多信息。

玩恐怖游戲總是要死上幾次,而五輪,這是宋音可以接受的次數。第一次機會雖然不得以浪費了,但這是沒有辦法的事,什麽都不知道,主觀能動性到底不足,通關無異于天方夜譚。早死早超生用在這裏并不恰當,但是宋音确實這樣認為的。

她轉頭看向牆邊的鐘,時間距自己第一次醒來已經過去了半個小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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