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風暴追逐者》
第27章 《風暴追逐者》
一個關系着許多人是否能存活的問題, 新接入研究所的核子應該從哪個核域開始了解?
到目前為止,除了未被發現或者沒有核子幸存的核域,有過記載的已經過萬,并且随着時間的推移還會有增加。記全編號對普通人來說都是一件困難的事, 更何況熟知其中的規則和禁忌。
從知識中獲取到了某個核域的一線生機, 很大程度上意味着喪失了在其他地方存活的可能性。同時,人們只能統計生還者, 如此反推進入核域的概率并不讓人信服, 而按照逃脫最困難、或者存活率最低的方法排序也都有其缺點。最重要的一點, 一旦這些數據有變動,核子們又無法用電子方式輔助計算和通知,整套體系到最後會變得非常複雜。
死亡如影随形,在這種情況下,核子們逐漸對這個問題的答案有所共識——從最殘忍、扭曲的核域中開始了解。
他們不僅要存活, 還要生活。按理來說,經歷過的核域越多, 核子往往會越游刃有餘才對, 但現實情況是, 他們以核域中的精神病院開篇, 往往以現實世界的精神病院結尾。
相比于肉.體,人類的靈魂和精神有時顯得更為脆弱。了解從這些扭曲的詭異中得以擺脫的方法, 為了是真正到了抉擇的時刻能夠死的輕松一點;如果能活,也不至于陷入終生的崩潰和恐懼。
那麽, 熟知多人核域“雜交昆蟲館”是所有核子前期越不開的課題。被大巴車載往昆蟲館, 又憑借着大巴車從昆蟲館離開;去的時候是人形, 回來的時候卻人蟲交雜,甚至因為昆蟲的特性, 只保留部分肢體。
即便在他們回到現實時,肉.體完好無損,精神上的崩潰卻不可逆。人們至今不知道那些陷入瘋狂的核子,眼前的世界到底是何模樣。
這樣看來,死永遠不會是一個最壞的結局,而核子記住的所有規則,最起碼能夠避免自己落到如此地步。
現在,對于熟知“雜交昆蟲館”的核子來說,現在有一件事能夠肯定——中途上車的乘客,絕對不會是人。
坐在靠下車門的座位上,周棋成捏了捏手指,忍住按壓額頭的沖動。
她是研究院人工制造超憶者的一個嘗試,并且就結果來講成功了一半。周棋成的聽覺記憶力很可怕,聽過的任何話不會再忘記,其他方面的能力也遠超常人水平。但對于大腦的操作總是存在代價,持續的頭痛和短壽已經不算太糟。
人造超憶者的身份使得她存活概率陡然上升,但如今周棋成預感不佳:劇烈的頭痛影響着她的思緒,大巴車的細節雖然能對得上號,但是天上卻下起了細密的小雨,這點根本不曾記載;車子無緣無故從市區進入了荒郊野嶺,簡直要多詭異有多詭異,至于突然上車的兩個女人——
這已經不能說是雙胞胎了,周棋成看得分明,她們兩個的形體完全一致。
先上車的女人手持相機,路過幾個座位時微壓眉頭,腳步偏向另一側,能夠隐隐看出排斥的态度,但這抹抗拒淺淡,不過分在意,和路過水溝時繞路沒什麽兩樣。後面的女人沒有任何表情,手上濕潤的雨傘後遮掩着什麽東西,她是在場唯一一位帶了雨傘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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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如二人是專門為這趟車的到達地點——雜交昆蟲館而來的,那麽前者手上的相機也有所解釋。只是她的面容看上去不帶多少期待,反而在片刻沉思後,擡起相機,咔嚓一聲。
周棋成幾乎是用了全身的力氣,才沒從相機的視野中逃走。
——沒到昆蟲館,不可能這麽快就觸發必死的環節。行動異常的核子會被規則盯上,周棋成自認為沒有僞裝詭異做出反應的能力,她只能保持沉默,暗中觀察還有哪些人有閃躲的跡象。
下一秒,一道孩童的聲音在車廂內響起:“姐姐你在拍什麽?”
左右兩側紮着小辮子的女孩,七八歲大,滿目好奇地看向拍照的人。
昆蟲愛好者,卡萊立刻辨認出來。
他此刻坐在大巴的最裏面,能将發生的一切盡攬眼底。臭名昭著的雜交昆蟲館他當然聽過,也知道進入這裏是多不走運的一件事,好在卡萊并不為自己前一秒還在宣稱信仰幸運之神,下一秒就來到這個死亡之地的遭遇感到尴尬,他一向向前看,現在他只關心這個核域的要點。
對于雜交昆蟲館,卡萊并沒有細究大巴車的細節以及天氣情況,僅針對性地記住了一些絕對不能冒犯的規則。其中有關于昆蟲愛好者的——她的蟲子,不要碰,不要貶低,就這兩條。
不過這有一個前提:既然目的地是昆蟲館,那麽必然得對這些生物感興趣。符合人物的身份,這永遠是核域中最大的行動要求。
被詢問的攝像師回答道:“拍蟲子吧。”聽起來她自己也不确定。
哪裏有蟲子?
暗中投過去幾束隐晦的目光。
“可是沒有昆蟲呀。”女孩脆生生地說:“你要看看我的昆蟲嗎?”
她手臂放在背後,輕微舒張自己的手心,坐在後側的人很容易看出來,裏面隐隐有什麽黑色的生物爬動。
車子開始在公路上行駛,落在窗戶上的雨逐漸變大,直到發出明顯地“啪嗒”聲響。
沒有人注意到公車的底盤,密密麻麻攀附其上的小生物開始躁動起來,随着外側水滴的濺入,一只擠壓着另一只,群體猶如黑色的浪潮開始起伏湧動。
巴士裏,宋音低頭看向說話的小孩,沒想到自己還有聽到正常回答的一天,天下苦複讀機久矣!會說話的詭異和不會說話的詭異,她更願意選擇前者。
她剛準備回答,突然觀察到女孩的腦後的辮子:兩邊各用頭發紮出兩個蝴蝶結,一個大一個小,剩下的頭發也用幾段小皮筋紮好,直直垂下。
短頭發的宋音有些驚奇,面前的小女孩頭上紮着的是蜻蜓。
她又欣賞了幾眼,不吝贊美道:“你頭上的蜻蜓很好看,我可以拍這個嗎?”
宋音當然不把這趟巴士當做尋常公共交通,也不把女孩提到的昆蟲按字面含義理解,反正無論是什麽物種還是不見為妙。老實說,剛從照片中看見那幾只肥碩的蟲子,她還怪惡心的。
女孩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辮子,一只蜻蜓從她手心中鑽了出來,停留在一側蝴蝶結上,顫動了兩下透明的翅膀。
“你拍這個。”她說,彎起了眼睛。
只要它不飛起來,怎樣都好。宋音由衷地想。
她用鏡頭對上了小孩頭上的昆蟲,一邊回憶大巴上其他蟲子屍體的位置,一邊按下快門鍵。
到現在為止,相機已經完全變冰涼,似乎只要不拍天象,其他場景并不會帶給它多大負擔。
咔嚓——
【名稱:幼生蜻蜓和它的主人
概述:還未成熟的幼生蜻蜓,亟待飽餐一頓。
拍攝質量:低
珍惜程度:低】
又是兩個低評,攝影師到目前為止已經獲得了許多不具有收藏價值的照片。她心裏哼了幾聲,眼睛掃過概述,不由得有些疑惑:“這個蜻蜓好像還沒成熟——”
聲音一頓,宋音突然覺得話題有些危險。四只t翅膀一條尾巴,這都已經是成蟲的外表,還能怎麽成熟啊?
“您看出來了!”談到這件事,女孩顯得很高興:“她馬上就會成熟,我會把她喂得飽飽的,我發誓!”
宋音将她特地避開了屍體的圖片展示給女孩看,委婉建議道:“我覺得這麽大還能停在頭上做裝飾,挺好的。”
再大一點或許就要人頭了,大巴裏的亡魂還屍骨未寒呢。
不說未來景象,照片裏的蜻蜓已經足夠完美,它立于蝴蝶結頭發的最高點,翅膀紋理清晰,眼珠黑潤,帶着昆蟲特有的精巧感。
“拍得真好,她真美麗,不是嗎。”女孩沒有回應,只是盯着照片輕嘆,語調符合孩童特有的誇張,能看得出來她很愛自己的昆蟲。
即便宋音對昆蟲沒什麽興趣,但不可否認她拍這張照片還算用心。來自小姑娘的稱贊讓她忍不住抱怨起來:“我也覺得拍得不算很差很差吧,但好像怎麽都還是缺了一點——”
她自己都不知道照相機的評判标準是什麽,但女孩好像瞬間就讀懂了,又擡手攏住頭上的蜻蜓:“我知道的,她還沒成熟呢。等到那個時候,您一定要過來拍,我保證會很好看的。”
說話的同時,她掃了一眼車後座的人,說不好眼睛裏有什麽感情,只是笑容更加洋溢,頭上的蜻蜓在女孩手心裏緩緩擺動了幾下翅膀。
宋音自覺“到時候”大概拍不到什麽好東西,不過她倒是體會到了擁有一門技術的重要性。女孩的稱呼從“你”變成“您”,雖然後者總讓她有種自己是哪家幼兒園領導的感覺,但誰說幼兒園的領導不是領導?
“遇到了一定幫你拍。”攝影師對這番熱烈的邀請很受用。雖然她沒有直接承諾,不過或許是擁有技術的人擁有話語權,她本人也不是怯場的性子,話題往下進展得很順利。這時候一大一小開始你好我好,叽叽喳喳地讨論起來。
事實上,宋音的直覺是對的,蜻蜓成熟的結果确實不是什麽好東西。它要經歷一次真正的蛻皮,從蛀空的某個生物體內蛻出,成為一只非常臃腫且醜陋的昆蟲,她是不會喜歡的。
即便女孩邀請她前往拍照。
這番其樂融融的場景,周棋成欣賞不起來。即使交流表面再正常,但是自拿着照相機的女人說出“沒成熟”這個詞,就注定整場對話和女孩頭上的蜻蜓一樣,再精致的皮囊也遮掩不住其中腐爛的內裏。
攝像師的形象完全獨立于雜交昆蟲館故事外,周棋成想不到任何理論去解釋她的出現,除了一個非常冷門的概念,核域交錯。
這種現象從被某位研究員提出,再到現在,暫無一枚例證。但基于核域的“鏈式法則”,即湮滅多人核域會引起單人核域消失,就有足夠理由猜想核域間并非完全泾渭分明,必然有什麽內在聯系。亦或者說,這一整個核域族群中既然存在着關聯性,那麽故事的融合和交叉就是能夠理解的。
此時此刻,周棋成或許見證了第一例,但更有可能,第一例早就死了,所有遭遇這件事的核子最後結果都是死亡。
人們永遠無法将他們死後看見的一切公之于衆。
周棋成不知道攝影師對“沒成熟”的判斷是基于哪點,對于“昆蟲”有所了解還是其他,但是自攝影師說出這句話,昆蟲愛好者轉頭看過所有人一眼,帶着惡意的打量。
“遇到了一定幫你拍”——這句話設定了一個概率上的時間點,攝影師已經暗示了自己不會結伴同行的打算。在這樣的背景下,百分百的遇見,就是此刻。為了讓那些蟲子快速成熟,沒有什麽比車上的人更好的材料。
簡單的一句話,注定了乘客們悲慘的命運,他們并沒有冒犯前者,但毀滅他們,與他們何幹?
昆蟲愛好者只是想要攝影師幫她拍一張照而已。
周棋成有點被這悲怆的命運逗笑,她突然想起讨論南歌子出現時,周延說了這樣一句話,‘怎麽沒給我遇上’。
這下輪到我說了,人造超憶者輕飄飄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