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昭陽殁

昭陽變得開始嗜睡,最初只是睡上大半天,到後來每天只能清醒不到兩個時辰,每次睜眼蔣軒都在身邊,總是要和她說些話,昭陽有些無奈,翹楚說,蔣軒前日竟真的翻找到了一種解毒丹,可解百毒,只缺了一味藥引“鳳凰血”。

這日,昭陽醒來,蔣軒難得的不在“今日是?”

翹楚答道“回殿下,今日是初十了。”

昭陽斂了眉眼,粗粗心算了下,今日剛好,偏頭看着翹楚“一會兒去請丞相來,然後放出消息,今晚的鬼市有“鳳凰血”,這點事你應該可以做的不着痕跡。不管我到時候說什麽,做什麽,一定要在我再次昏睡之前,逼他去鬼市,只要他離開,本宮的懿旨就是你的,咳。”

翹楚替昭陽擦掉唇角的血“公主……”

昭陽嘲諷了一句“不着急嗎?本宮死了,你就是丞相夫人了?”翹楚心下難安于是問道“公主,公主不恨奴婢嗎?為何要成全奴婢?”

“恨?翹楚你跟在本宮身邊十八年了,如今為了一個男人背板本宮,你要本宮如何不恨你?”昭陽失了力氣般靠在榻上“本宮恨你,恨蔣軒,可我要死了,黃泉路上,本宮不想再見到你們了,退下吧。”

“敬諾。”

“公主醒了?”蔣軒匆忙趕來。“你要輸了。”昭陽笑了笑,不難看出心情之愉悅。“藥方我已經拿到了,藥引我已經派人去找了,贏的一定會是我。”蔣軒上前握上她的手,不知道是想說服昭陽,還是自我說服。

昭陽用手帕掩住唇,咳了幾下,“聽說藥引是鳳凰血,世間本無鳳凰,哪裏來的鳳凰血呢……”蔣軒心裏也是知道,嘴上不說,握住她的手卻緊了緊,昭陽難得的沒有抽出手輕聲道“那時,你待我好,我并非不知。”

蔣軒猛地擡頭,瞳孔瑟縮,原來不是不知,只是裝作不知,昭陽卻似乎陷進了回憶裏“那日,大概是父皇下旨賜婚之後,長姐和親之前,她哭着來找我,說她亦是歡喜你的,你們本是兩情相悅,你本要帶她逃婚,天涯海角,在所不惜,可她不能走,若她真的一走了之,我就只能替她去和親,她舍不得我去那苦寒之地,所以她拒絕了你,她是為了我才去和親的……她說你會待我好的,就算是為了她,你也會。”

蔣軒卻紅了眼,幾乎是咬着後槽牙,聲音艱澀“不愧是天家的女兒,好手段,短短字句,就毀了我,所以你以為我是因為她?那日是她央我帶她私奔,聖上已經允了你我的婚事,我為何要帶她走?我要的本就是昭陽你,她不過是一個幌子罷了。她質問我,朝堂上說的為她萬死不辭可是謊話?如今可是顧惜性命才不肯帶她走?我着實厭煩她瘋瘋癫癫的樣子,同她講了實話,她當時就告訴我,她恨我,她一定會讓我生不如死,我卻從未放在心上,一個馬上就要去和親的公主,有生之年都不知能不能回到大錦,她又能如何報複我?這麽多年,朝堂上下的明槍暗箭,又有什麽能真正傷到我?不想她倒是做到了,讓我生不如死,她到底是選對了方法,做的這般成功。”

昭陽又咳出幾口血,喘息了片刻“咳咳,我們姐妹的性子各不相同,只睚眦必報這一點,十分相像。”昭陽這話意有所指,蔣軒只是另一只手也握在她的手上“所以啊,殿下要堅持住,不是惱怒因我失了帝姬之位嗎?我等你将我也拽下丞相之位。”

昭陽猛地抽出手“你以為我在意的是那個位置嗎?”蔣軒僵了僵,慢慢收了手,不是早就應該習慣了嗎,下意識的想諷刺回去,看着她慘白的臉色,終究沒說出口“我知道你想讓我償命,可你看看你現在的樣子,刀都拿不動,怎麽殺我呢?”

“大人。”暗影突然闖了進來,蔣軒有些不悅的抿了抿唇“何事?”暗影跪倒在地“鳳凰血找到了。”

“什麽?當真?”蔣軒猛地回頭。昭陽也是一臉震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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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暗影欲言又止。

“說。”

“是鬼市市主所有,怕是要您親自去。”鬼市不歸屬朝廷,他就是想用權勢相壓怕是也不行,可鬼市地偏,來回怕是要一個時辰,猶豫着回頭看了看清醒的昭陽“今日不去,下次鬼市開市就是下月了。”

終于還是狠下心“備馬。”昭陽有些慌了,撲上前扯住蔣軒的衣袖“不要去。”

蔣軒俯下身子“臣說過,臣一定會救公主的。”扯開了昭陽的手,轉身離開“蔣軒,你回來,蔣軒。”他不為所動。“蔣遠廊。”聽到這個稱呼的一剎那他頓了步子,僵直了身子,就聽到昭陽道“別讓我恨你。”

蔣軒只是轉身,走回榻邊,将昭陽按回床上,替她掖了掖被子“殿下一直都恨我不是嗎?就算我放任殿下死去,殿下對臣的仇恨也不會消解半分吧,何況,臣寧可殿下活着恨我,也不要你死了愛我。”

“本宮再給你一次機會,不要去。”蔣軒只是替她理了理額邊的碎發,轉身離去。

不多時,翹楚進來了,屈膝道“翹楚見過公主。”

昭陽招了招手“上前來。”翹楚走到床邊跪下,昭陽從床上摸索出一塊令牌還有一封信“現在拿着這令牌進宮,将這封信給我父皇,還有……”

昭陽又拿出一塊錦帕,咬破手指,寫了一個“諒”字。“将這方帕子快馬加鞭送去西域,給我長姐。”

“公主。”翹楚有些疑惑,如今,宮門落了鑰,為何不等明日,再說為何要送方錦帕給長公主……

“信裏交代了本宮的身後事,你就是本宮為驸馬新尋得夫人,這令牌是祖父當年給我的,哪怕宮門落了鑰,也能進去。你不必擔心,本宮從不說謊。至于這錦帕,是我和長姐的事,望你幫我這一次,至于你與丞相,百年好合。”翹楚将錦帕揣進懷中,拿了信紙和令牌,退了兩步,深深一拜“翹楚拜別公主。”

起身,再不多看她一眼,匆匆趕去皇宮。昭陽看着翹楚急不可耐的背影,斂下眉眼中的算計,傷害他的人,她一個都不會放過。

不知第多少次,她再次想到了他,昭陽笑着搖了搖頭,昭陽啊,這一生到底沒有如同朝陽般……父皇愛她,更愛江山;翹楚愛她,更愛蔣軒;無嗔愛她,更愛他的佛……就連長姐也算計她至此……她這一生,竟活成了一個笑話。顫抖着從枕下拿出從張晟那裏讨來的火折子,手指摩挲着上面的雕花,釋然的笑了,拔了蓋子,點燃了床邊的帷幔,這樣也好……

火光沖天。

“着火了,快來人啊,救火。”一個婢子嗅到了燒焦的氣息,發現昭陽的卧房着了火,連忙沖出院子喊人。蔣軒到底是低估了昭陽,也太過信任翹楚,是以,芳華院并無多少人留守,留下的都是照顧昭陽的婢子。昭陽素來不與人親近,是而,婢子都住在芳華院的偏院,以至于沒有第一時間發現火情,待發現時,火已經扭曲着,搖曳着,吞噬了昭陽的房間。

整個丞相府的人,都幫忙來救火,火勢雖然小了很多,終究是于事無補。

蔣軒就是在這時候回來的,他去鬼市時鳳凰血已經被人買走了,他已經派了人去打聽何人買走了鳳凰血,想是不日便有結果。

他實在是想在昭陽再次陷入昏睡前趕回來,本來要一個時辰的路程,被他生生縮短了近一半,只是離府門越近,心中不祥的預感就愈發強烈,在看到後院冒出的濃煙後,心中的不安達到了頂峰,推開府門,卻無人出來相迎,突然想到昭陽最後的話,他猛地一驚,沖向芳華院,耳邊寒風呼嘯,他跑掉了鬥篷,跑散了頭發,明明是臘月的寒冬,他卻出了一身的汗,終于到了,他卻覺得全身血液都要凝固了一般,火勢漸微,他不發一言,伸手推開人群,身邊人似是在和他說些什麽,可他什麽都聽不到,他眼中只有那燃燒的宮室,有人伸手拽他,被他甩開;有人攔他,被他推開;  他挪了挪步子,發現動不了,低頭看去,發現還是被拉住了,這才如夢初醒般“公主呢?”他也是這才聽清他們同他說的話,他們說節哀。節哪門子的哀?

他這樣想着又聽人道“火太大了,奴才實在沒能……”昭陽,在裏面?他像是剛剛知道發生什麽般,甩開身邊的人,朝着大火沖了過去,他得進去,昭陽還在等着他……

“沒有用了,大人,晚了。”老管家這樣說着,擡手派人制住他。蔣軒雙目赤紅,幾個人竟一時間抓不住他,還是暗影出現,點了他的穴道。

“暗影,你解開我的穴道。”暗影則是跪地告罪“屬下事後定當領罰。”

蔣軒一時間動彈不得,只能看着那火随着最後一根支柱的倒塌,一點點燃盡。他恍惚間看見了昭陽“蔣軒,你輸了。”

“贏得最終還是本宮。”

“本宮的命,只由得本宮。”他的昭陽啊。衆人只見蔣軒仿佛遭受了什麽痛擊一般,呼喊了一聲,只一個“啊”字,飽含的痛,傷,哀,竟讓人感同身受一般。

他跪伏在地上,嘔出一口血,喘息着。暗影也是一驚,蔣軒不習武功,竟能沖破穴道。蔣軒強撐着起身,走到昭陽房門石階下,失了渾身氣力一般,跪坐在地上。不知過了多久,他走上前,想在廢墟中找出昭陽的遺骸。他一點點的翻找着,手被灰燼的餘溫灼傷了,也毫無感覺般,終于,一副白骨被理了出來,蔣軒的手已是血肉模糊,半分看不出之前白皙纖長的模樣,那本是雙彈琴弄簫的手,如今卻……

他将那骸骨攬到身前,閉着眼“這樣也好,再沒有人能将你我分開……”

“聖旨到。”張晟的聲音,如同驚雷般,平地響起。蔣軒擡了頭,愣了愣,才上前跪下。“奉天承運,皇帝诏曰,七女寡德,上罪己诏于朕,朕怒其乖張,奈何其揭難,故斂其骸骨,收于宮中,待朕百年,随葬地宮。醫女翹楚,娴熟大方,品貌出衆,特賜婚于丞相,則吉日完婚,欽此。”蔣軒像是沒明白聖旨內容一般,怔忪着,沒有反應。

還是張晟開了口“大人,接旨吧。”

“臣不……”

“大人是想抗旨嗎?”蔣軒還是僵持着不肯接旨,張晟搖了搖頭“大人,您何苦呢?這是公主的意思。”

蔣軒猛地擡頭看着張晟,張晟嘆道“這是公主的遺願。”蔣軒這才注意到張晟身後的翹楚,忽然想起昭陽說過的“倘若你輸了,要答應本宮一件事。”一時間,全部都串起來了,下意識的勾了勾唇,卻是笑的比哭還難看“臣,領旨,謝主隆恩。”

張晟擡了擡手,立馬上來了人,擡走昭陽的骸骨。蔣軒看着那些人帶走昭陽的骸骨,雙拳握的咯吱作響,牙齒緊咬着唇內軟肉,疼痛的刺激才能讓他不失了理智,抑制住沖上去的欲望。“那咱家就先回宮中回禀皇上了。”

張晟拱了拱手。見張晟轉身要離去,蔣軒還是叫住了他“公公留步。”顫抖着開口“公,公主,可曾有話留給我?”張晟回了頭“瞧咱家這記性,險些給忘了。”蔣軒眼中顯出希冀之色,張晟如是道“殿下說,祝丞相與翹楚姑娘百年好合。”聽了這話之後,蔣軒眼中的希冀之光,一點點暗淡,眸中只剩一片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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