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祭祀(二)

祭祀(二)

“你們真的選了個男童獻祭了?”

湫言本來就是個一驚一乍的性子,聞言,就像被點着了的炮仗,差點就能炸了張盼山。

張盼山雙手合十,沖着悅麓山的方向拜了又拜,緊着拳頭,轉了過來,低頭看着紅豔到刺眼的喜字。

他揚着聲,又壓着嗓子低語,就像是待宰的雞鴨,在死前被扯開了頸部。

“不然我們都會死,為了幾百口的人活下來,犧牲掉幾個,不值得嗎?”

之前他也內心不安過,可其他村民都決定這樣做,他也是聽大家的。

舍一人保所有人,多劃算啊。

兩個月前,第一個孩子被到山上後,果然大疫沒了,一切都恢複成了原來的樣子,所有人都平平安安,就好像真的有山神保佑。

最多也只有那男童的母親,夜夜哭泣罷了。

他想,他沒錯,他只是為了活命。

“對個屁,你們這幫虛僞的村民,為了自己活命,就讓一個孩子去給你們頂着,我呸。”洵堯和成钰二人雖站在遠處,卻也聽得一清二楚。洵堯搞清了事情的來龍去脈,啐了一口,閃到了祭祀的隊伍。

右手拍在那棺材之上,瞬間四分五裂,靈氣托住了裏面被藥物催睡的孩童,帶了出來。

隊伍大亂。

“你們誰啊,哪來的臭道士,破壞了祭祀,會死的!”

“完了,不敬山神,山神大怒,我們所有人都會遭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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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把那孩子給我們!”

“給我們!”

“給我們!”

孩子的母親一直守在隊伍的最末端,她沒辦法,她家的孩子被選中的時候,她只覺得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隊伍的所有人都是一臉的麻木,敬畏,只有她一直在隊伍後面掩面哭泣。

洵堯一眼就看出她的身份,把孩子塞到了她的懷裏。

“給我閉嘴。”洵堯道。

他被團團圍住,村民指着他大罵,卻沒有一個人敢動手,剛才的那道金光,一看他就不是凡人,自然不敢動手,也就仗着人多,敢把他圍住。

張盼山未曾想這幫人居然有此等手段,以為他們只是一群普通道士,連連後撤,拉開距離,“你們,你們……”

“多謝告知。”懷鶴道。

張盼山看着始終挂着笑的道士,默然覺得自己踩了個坑。

“官辭大人,等等我啊,怎麽自己就走了。”懷鶴甩着衣袖,施施然跟了上去。

不遠處,洵堯忍着怒氣站着和他們辯論,成钰在一旁,直呼“和氣生財,大家有事好好商量”,卻被人推推搡搡。

一時間當真熱鬧。

“想活命就閉嘴。”

官辭聲音不大,抱臂站在人群之外,貌似根本不關心這些事情。聲音輕而易舉傳進了每個人的耳朵裏。

抓着成钰袖子的手頓住了,指着洵堯的手指頭還沒來得及放下來,洵堯手裏泛起金光都還沒撤下。

“你誰啊你,你們這群人驚擾了山神,會死的是我們,還讓我們閉嘴,你做夢!”

“對,你做夢!”

“做夢!”

轟——

一旁的樹木轟然倒地,在地面砸了個大坑。

官辭道:“現在,能閉嘴了嗎?”

湫言啞然,這招果然好使,我家大人果然是行動的巨人,言語的……咳咳。

村長踉踉跄跄從人群之中走了出來,那是個過了而立之年的男人,經過剛才的熱鬧之後,村長本人也顯得狼狽得很,衣衫被扯得散亂,剛才被湮沒的“冷靜一下”,這句話,應該就是他說的。

官辭看着面冷,眨眼之間就穩定了局面,再加上長相優越,和一掌拍碎棺材、性子沖動的那個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村長理所應當把他當做了這幾人中的為首者。

村長恭敬拱手道:“不知幾位道長為何要毀山神之禮?要得山神怪罪,我等必死無疑。還請道長将孩童還給我們。”

“還?那孩子是你們的嗎?你們好意思說還,讓一個小孩子給你們擋災,真不要臉。”

洵堯好不容易脫離的村民的包圍,剛出來,又是一頓破口大罵,像脫了缰繩的野馬。

“洵堯!”成钰撫額,這是他今天不知道第幾次因為洵堯的沖動而崩潰了。就洵堯這個性子,怪不得玄烨神官不敢讓他一個人出來接令。

官辭卻心想:“罵得不錯,還算這廢物有點用。”

“咳咳。”官辭将其他人的注意力轉移到了他自己的身上,他懶得和這幫人胡扯,有洵堯這麽罵一通,倒也是不錯,總算是有點用。罵過了,就得說正事了。

“你是村長吧。你帶着所有人回村,禁閉門戶,不要出門。你們口中的山神之禮,由我們來做。”

村長遲疑了下,周圍的道館不多,他能找的都找了,可盡數無用。

甚至有幾個道士也因此染上大疫,從此,所有道士一聽到“白楊村”三字,都不肯再來,紛紛遠離。

這幾個道士看着是與之前的不同,看着仙風道骨,一掌破樹的威力,也非之前人可及,村長暗想,興許可以相信他們。

張盼山也沒想到,這幾個道士居然還有此等神通。

“村長,要相信他們嗎?”頭戴面具的那個村民貼了過來,把面具摘下,猶豫着要不要把面具給他們。

“信吧。”

“試試吧。”

送孩子去死,他們心裏也不好受。

是性命身家的威脅戰勝了他們心中堅守的道義善良。

神官遇到這種事情同樣不好插嘴。

不得不承認,大多數人的天性都是自私的,局外人沒有資格站在一個絕對的立場上告訴他們,你們這麽做,就是罪大惡極,不可饒恕,倒反天罡,是會遭報應的。立場不同,境界不同,就沒辦法産生感同身受。

人性的矛盾又是善良的。就像現在,當他們幾個把擔子接過,村民們也會漏出幾分不忍和擔心的目光,不過,也就僅此而已了。

大家肯定還是願意找一個最安全的地方躲着,把危險留給別人。

湫言接過了面具,和那一身銅錢紅線外袍,那衣服不知被香薰了多少日,氣味揮散不去。

村長揮了揮手,告誡着所有村民趕快回家,禁閉門窗,不可外出。又對官辭幾人行了一禮,“拜托了,祝願你們平安歸來。”

他真的關心嗎?誰也說不準,饒是湫言這樣心思沒那麽多的人都覺得,他們肯定祝願山神消失,比祝願他們平安歸來,要虔誠得多。

太正常不過了。

不過……

眼前這是個什麽狀況。

原先的那個棺材是用不了了,官辭打量了一眼,随手用靈氣捏出了個一模一樣的棺材。

停放在地面之上,轉手拿出一張黃紙,靈氣化筆,筆鋒潇灑流暢,一氣呵成。

湫言在一旁連連稱嘆,“大人好厲害。”

成钰也很驚訝的樣子,洵堯還是一臉不服,也忍不住偷看幾眼。如今神界會畫符的神官極少,符這種東西,筆畫、順序、深淺,都是有講究的,很複雜,卻只能起個輔助作用,沒有其他法器用起來順手,學起來還費時間,況且如今郡堂還有專門的神官畫符留用,故很少有神官會了。

懷鶴頭發微亂,風一吹,有些遮住了臉,要是湫言多事多看他一眼,就會意外發現,懷鶴的申請,不是驚訝,不是贊嘆,是欣慰,就好像是經過他的親自教導。

當然這種情況,就算看見了,也只覺得是瞎了眼。

官辭師承淮塵,學得很雜,凡事基本都有所涉獵,而這符咒之術,就是其一。幼時,他随祖父母一同生活,祖父母不識字,無法教導他,本想送他去附近的書塾,流言蜚語能砸死人,沒有一個人收他。

後來,他在凡間流浪時,只會碰巧學到零星的幾個字,更遑論寫字了。到了神界,淮塵從握筆開始教導,寫字、畫符、用咒,傾囊相授。他到現在都記得。

當時他畫的符咒不好看,硬是被淮塵留在屋子裏畫了一周,寫的符紙可以堆滿一座神殿了,事後,還被淮塵送了人,全部賣給了濯堂,換了一堆桃花樹苗回來,一張都沒給他留。

還美名其曰:“熟能生巧,勤加練習,一定會更加精進,我這都是為了栽培你。哎,我這真是煞費苦心啊。對了,畫完出來一下,和我一起種桃花。”

壓榨,赤裸裸地壓榨。

官辭心想:“有本事,你就再回來壓榨我。”

懷鶴靠過來,像是要仔細看看這符紙的模樣,離官辭的腦袋格外近,頭發幾近被風吹到了官辭的臉上。

官辭攏了下:“看完沒?”看完離我遠點。

懷鶴伸了個大拇指,點了點頭,頗為贊賞的樣子:“畫得不錯!”

用你誇。

官辭捏着符紙,輕吹了口氣,那符紙飄飄蕩蕩,于棺材的縫隙中鑽了進去,棺材往下壓了幾分。

“大人,這是?”

“放了個紙人。”

不清楚這山神是個什麽底細,是鬼、是妖,還是哪個神的祟氣,都說不準。若是看破了這棺材裏面沒有東西,反而躲起來,就麻煩了。

村民都已經離開了,只剩下他們五人還留在原地。

也就是說,四人擡棺,牲畜可以不拿,還有一人要戴着面具,像之前那個大祭司那樣,走在最前面,成了落單的那個。

這樣看來,擔任這項的,會是最危險的。

因為沒人知道,這個所謂的“山神”會從哪個地方竄出來。

官辭從湫言手裏拿過面具,這紅色的巫神面具更稱得他皮膚白皙。他穿上那身銅錢紅線外袍,被薰得低咳了聲,意外地有些異域風情的美感。

懷鶴一時沒挪開眼。

“你們擡,我走前面。”官辭說完就朝山走了過去。

洵堯:“他以為他是誰,還命令上我們了!”抱着手臂站着不動,擺明了不想聽。

就算湫言再想着神鬼兩界的平衡,如今也想和洵堯撕破臉了。

“你……”

“玄烨門下的神官什麽時候這般沒教養?”懷鶴的笑泛着冷意,自行走到最前面,準備擡起棺材的一角。

洵堯下意識就要指責,可轉念一想,再出口,反而落實了剛才懷鶴的話,在成钰的推搡和道歉中,只好去了後面的一角。

懷鶴道:“湫言,走了。”

“嗷嗷,來了。”

湫言心想:“懷鶴神官不錯,不過,他這麽說,會不會得罪玄烨,這還怎麽進其他神官門下。”

棺材被擡起,一行人終于朝山上走去。

湫言心大,想完之後,也沒多在意這件事,只當懷鶴藝高人大膽,就算得罪了某些大神官,也能有個好前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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