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主神

主神

來者閑坐,自斟清茶,一身銀色錦衣,兩腕戴着金色護腕,刻着繁瑣的花紋,兩肩挺直,端正危坐,不怒自威。

淮塵落了座,閑散靠着身後的那棵桃樹,左腿曲着,放在特意放置的一段桃木上,左手搭在曲起來的那條腿上,輕拄着頭,歪向來人。

慵懶恣意,放蕩不羁。

按照來人的話說,就是……。

“坐得不成樣子。”

來者說這話說得太多次了,淮塵只當聽不見。

淮塵道:“主神今日怎麽得空來我這,寒舍真是蓬荜生輝啊。”

來人正是主神。

神界中人皆知,主神威嚴,不茍言笑,一舉一動極為符合規矩,一心撲在三界政務上,于神界中神龍見首不見尾,忙碌于三界之中,以守護天下蒼生為己任,不曾到過其他宮殿閑逛,除了淮塵的殿中。

主神往往一忙,主神殿內可能數月都見不到人,要是主神進了哪個祟地,更是傳識都尋不到。

于是大家就有了共識,若是有急事實在找不到主神大人,那就去找淮塵神官。同時修為數一數二的神官,想比之下,淮塵神官是真的很閑,每每找他,總是在殿內烹茶賞花,似乎從不在乎功德多少,功德榜上是否有名,修為卻被默認為僅次于主神。

衆神官雖沒看過二人在一起小坐的場景,可是大人物聚頭,這幫神官總是能知道。也是奇了,這二人淵源不知從何溯源而起,就好似二人與神界同生,一冷一熱,一刻板一随意,截然相反的兩個人,卻時常在一起小坐。

能看到主神閑坐喝茶,也算是奇景了。

“來讨杯茶喝。”主神依舊是那副正經的玩意,卻多了些笑容,這可不多見。

淮塵道:“哦,就是來讨茶喝啊,怪不得,主神大人可不總登我的門,想必是太忙了,已經忘了我這個仙友了吧。”言語間盡是調侃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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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神笑嘆道:“神界之中,我也就登過你的門。”

淮塵:“哦,行,主神大人忙啊,勉勉強強接受你的說辭。”

“哦”字拖着尾音,拐着幾個彎。

主神拿淮塵沒辦法,看向那個套着禁制的屋子,門窗禁閉,看不見裏面的情景,手指蜷了一下,抿了口茶。

他問道:“你把那孩子帶回來了?”

淮塵當然知道他說的是誰。

“嗯,帶過來了。”

“為什麽套了禁制?”

禁制,讓人進不得也出不得,只有施術人才能随意進出。

淮塵聲音慵懶,頗為随意地解釋:“小孩子好不容易哄睡着了,總不能吵醒了不是,你是不知道,養孩子可太難了,光是哄睡覺,就要了一個時辰。”

淮塵簡直是誇大其詞,将“養孩子”這件事說的如同上刀山下火海,還十分刻意地擦了擦額間并不存在的汗。

實際上,官辭睡着根本沒需要哄,甚至不到一炷香,就已經安入夢鄉。

“要是這麽難,不如交給我養。”主神提議道。

淮塵:“可別,您這麽忙,哪有時間管小孩子啊,還是我來吧。我這殿中清靜,正缺人氣。交給我,你就放心吧,數往神界,應該沒有比我更可靠的了。”

淮塵臉上總挂着笑,與神界大多數人都交好,遇見哪位神官,都能聊上幾句,起初,衆神官都覺得淮塵是個喜歡熱鬧的人,對于淮塵将神殿建在最偏僻的角落,十分不理解。

不過,各有各的原因,神官們也不好多問,畢竟那位看起來最喜歡冷清的主神大人,不也把神殿建在了神界中央,那人來人往、最熱鬧的地方。

凡事皆有因果。

中秋宴上,有神官吃醉了酒,倒是攬着淮塵的肩問過:“淮塵神官,何故将神殿建在那裏。”

淮塵只笑着将那位神官的手拿了下去,扶着他回了座,交給了他帶在身邊的小童子。

他說:“無他,大概那裏風景好吧。”

事後,有人再問這位神官時,只當他記錯了話,神界雲霧缭繞,所到之處皆是金光冉冉,雲騰霧飛。各家神殿景色各異,也是随各家神君心思而定。

或莊嚴宮殿、或碉樓小築、或亭臺樓閣、或四季如春、或冰冷瑤宮,各有不同。

“風景好”這個理由就未免太單薄了些。

畢竟,喜歡什麽風景,盡可以随自己心意而定。

“可靠?”

主神挑着眉反問道。

在神界,孩子總不會丢,就是淮塵這人仗着自己天賦高,于修煉之事上憊懶,再加之,他說話,三句話裏,有兩句話都是挑逗。

別把這孩子帶壞了。

“怎麽,我不可靠?主神大人,想當年,你不小心吃醉了酒,可是我把你拖回了殿中悉心照料,直到你酒醒。誰不可靠,我可最可靠了。”

往事重提,正坐的主神,無奈扶額,真是,就這麽一件事,生生讓淮塵記了幾百年。

也是那年的中秋之宴,衆神官暢快飲酒,好不熱鬧,主神知曉自己酒性不佳,全程以茶代酒。

待到宴席快要結束,小童子們帶着自家神君歸殿,有一神官喝得酩酊大醉,非要跑過來與主神敬酒,說是仰慕主神多年,聊贈一杯,以表敬意。

主神推脫不掉,恰逢淮塵被人勾走。

也許一杯無妨,這樣想着,一杯熱酒盡數飲下,那位神官也被自家童子拽走了。

待淮塵擺脫回來,看到的就是好友主神大人失了平日裏總提醒他的“規矩”“體統”,坐得歪歪斜斜,人也快要倒在桌案上。

幸好,神官走了不少,沒有人看見。

主神沒有童子陪在身側,因在神界待的日子不多,只有一兩個放在殿裏,幫忙打掃,今日也早早回去了。

眼下,也只剩下淮塵。

“走吧,我帶你回去,你這就一杯倒的酒量,還敢應了別人的敬酒。”

淮塵笑着挑逗,被挑逗的人無法知曉,一點反應都沒有。

主神被放置在了床榻之上。

“快去,給你家大人煮醒酒湯。”

兩個小童子手裏拿着掃帚,對視了一眼,倏得分開,直愣愣得看着淮塵。

齊刷刷地開口:“怎麽煮?”

合着這兩個小童子只會掃地。

淮塵擺了擺手,示意他們兩個過來看着,可沒人知道主神喝多了,酒品好不好,萬一突然沖将出去,可能第二天就沒臉見人了。

“你們兩個看着他,我去煮。”

“好!”

“好!”

兩個小童子齊聲應到,直接放了掃帚,就站到床榻邊上,直愣愣看着主神。

“說是看着,還真是看着”,這倒是真把淮塵看笑了。主神這麽一個古板的人,從哪弄來這麽兩個活寶。

淮塵煮了醒酒湯,喂給主神喝了。

“這就行了嗎?”

“這就行了嗎?”

兩個小童子齊聲問道。

淮塵:“不行,還要看着他。”

“為什麽?你的醒酒湯不會沒用吧。”

“為什麽?你的醒酒湯不會沒用吧。”

真是兩個活寶,這麽長一句話還能這麽默契。

“我煮的醒酒湯自然有用,你家大人酒性不好,醒酒自然需要一段時間。而且,萬一你家大人酒品不好,你們沒看住,跑了出去,他醒了之後,會不會罰你們?”

淮塵忽悠小孩子的套路深似海,平日裏忽悠主神都綽綽有餘,何況是這兩個活寶。

果然,這兩個活寶聽了,又齊刷刷地說。

“有道理,要看着。”

“有道理,要看着。”

三個人就這麽坐在床榻邊上,一大兩小,看着主神。

不如淮塵所料,主神酒品是真的好,不哭也不鬧,也沒有跑出去。

等到酒醒,主神眼前就是兩張急匆匆、皺皺巴巴的小臉。

“大人,你醒啦。”

“大人,你醒啦。”

“大人,你醒啦。”

前面兩聲,聲音重合,一聽就是自己身邊的那兩個小童子,那剩下的那個。

主神坐起來,看着那個學着童子說話的無聊的神君。

對方正把玩着扇子,玩味地看着他。

“我……”

“你,你喝醉了,明明是一杯倒,還敢逞強,還是我把你拖了回來,還給你煮了醒酒湯,一直守在床邊,等到了現在,可累死我了。”

兩個小童子,當了真,還以為他真的很累。

忙不停奉上了茶,貌似突然忘了,上一秒,這位神君還在插科打诨。

“神君,請喝茶。”

“神君,請喝茶。”

“真乖。”

淮塵伸手拍着兩個小童子的頭頂,誇贊道,還抽空看了主神一眼。

這一眼透露的意思就多了,第一層就是“看吧,都是實話,你家童子都知道我的不容易”,第二層“主神,你得好好謝謝我”,第三層就是“這事我可記住了,至于能記多久,可就不好說喽。”

主神深知,這理無處可申了,他這好友,一直以來都是如此。

就應了他的話:“多謝淮塵神君照拂,真是辛苦了。”

“嗯,确實辛苦了,那我就先走了,忙活了這麽久,我也要回我的神殿休息了。主神有空可要到寒舍喝杯茶。”

“嗯。”主神應了。

臨走之前,淮塵還沒忘和兩個小童子打招呼。

“再見。”

“神君再見。”

“神君再見。”

熱情極了,差點就要跟淮塵走了。

想到此處,主神不免又是一陣頭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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