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泰安
泰安
“這麽大一個人,你都能忘啊。”淮塵嗔怪道。
作為親手将一個小崽子養了這麽大的師父,小奶團子心裏怎麽想的他可是一清二楚。
從官辭呆愣住的那一下,就能看出來,官辭分明就是把湫言忘了。
那小鬼知道了或許都能哭一陣。
官辭當然不會承認,他故作沉思狀,仿佛在想湫言可能會出現在哪裏,“沒。記得。”
記得才怪。
心思都用在別的上面了。
那兩個小孩子鬧得厲害,用那只厲害的蛐蛐吸引了更多的小朋友,躲在一起,圍成一圈,連連稱嘆,小臉一個個,興奮得紅撲撲的。
惹得不少人看過去。
饒有一個小孩,一臉平靜,個子不算很高,靠在身後的柱子上,抱臂看着那幫叽叽喳喳的小孩,明明看上去是有些想參入其中的樣子,卻又覺得此行為幼稚得很。
實在是矛盾。
官辭順着淮塵,看到了這一幕,頗有些不自在。
不就是站着的那個,和他小時候在桃蹊的矛盾樣子差不多,有什麽好看的,那麽多年了,還沒看夠。
“還看?你不找人了?”
還看,還看,我這麽大個人站在這裏你不看,非要去看那個小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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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奶團子頓時就不樂意了。
雖然還是一張冰臉,嘴角的弧度都沒絲毫變化,可淮塵就是知道。
他遞了個話引子過來,坐到背靠人群的方向,将那一堆小孩子擋得嚴嚴實實,官辭透過他的眼睛,只能看到自己,“找呀,官辭大人,你說怎麽找呀,在下才疏學淺,還真真是沒有辦法呢。”
堂堂淮塵大人要是才疏學淺,恐怕就神界的那些就真的是,應了鬼界衆人的話,個個都是繡花枕頭。
不過,官辭一時琢磨不透,他說的沒有辦法,是在哄人,還是說真的沒有辦法。
官辭心口忽得泛起了一陣密密麻麻的疼。淮塵的這副身體只是神識幻化而成,他應該還沒有完全恢複,行動還是要加快一些了。
官辭捏了張符紙,指尖的靈氣在紙上寫了個“湫言”二字,符紙靈光一現,懸在了半空,它像一靈動的蛇,向四周探頭探腦,仔細搜尋獵物。
符紙滅了光,沒了力氣,頭耷拉下來,落在了地上。
沒有,怎麽會。
這意味着作為湫言并不在這裏,起碼作為“湫言”身份的人并不在這裏。
“找不到了。”
說着找不到,官辭還是不慌不忙喝了口茶,一點不着急,空閑出一眼,直接看得淮塵手上的動作一頓。
官辭:“你怎麽找到我的,用這辦法去找找他。”
淮塵覺得,孩子大了,不好騙了。
“這有何難,圍着這城轉了一圈,就找到了。”淮塵還是有的是辦法。
官辭挑眉:“哦,那你轉了一圈沒看見湫言嗎。”
說拆穿就拆穿。
“你這麽一說,我還真有點印象,好像是有個小孩,長得挺像那小鬼的。官辭大人,那勞煩和我走一趟吧。”
之前還覺得沒什麽,現在一聽“官辭大人”,官辭耳朵就發熱。
官辭伸手去揉,他道:“你……”
“什麽。”
“算了,沒什麽。”
叫就叫吧。
***
泰安九年。
官辭在街邊的說書人口中聽到。
這個年號,他還不在。
這個千年以前的幻境,看似并沒有什麽特別之處,甚至和他沒有絲毫關系,那被帶到這裏是為了什麽。
官辭曾經在淮塵的藏書裏看到過,泰安在當時是個大國,國王祈願國泰民安,取此年號。之後和天殊國開了戰,國破不再,山河換主。
現在正是泰安最繁榮的時候。
那怎麽會有這麽大的哭聲,還和湫言那個小鬼的聲音一樣。
這條巷子裏住滿了人家,最邊的房屋,用竹竿挑了明旌,上書“椿華之柩”,街坊四鄰來了人,一個挨一個往進了其中,嘴巴一開一合,前來哀悼。
門口站着一位少年,八九歲的模樣,個子不高,身子瘦弱,穿着一身粗布麻衣,用麻束發,額間戴着麻布做的免。
面容憔悴,淚痕斑駁,微微拱着腰,身側畔有一細長的竹竿,少年眼神空洞,聲音嘶啞,竟然是個白瞳。
而那個少年,居然是湫言。
怪不得找不到他,原來這是湫言的幻境。尋蹤符只能找到确切的人,在這裏,湫言不可能還是這個名字。
他們踏入城門之前,是清河五十年,距此有一千多年,官辭記得湫言說過,他參加過兩次鬼職榜,也才不到兩百歲,這裏應該就是他不知道輪回多少次的前生了。
要破這個幻境,就需要陪湫言走過他這一生了。
而且,那東西也在。
街角的另一邊,是綿延的山脈,桃樹滿山,染了天賜。那頭來了人。
官辭抓住淮塵的手,隐蔽在街巷的陰影裏。
來的不是別人,是這個年號裏的淮塵!
熟悉的青衫,熟悉的折扇,熟悉的桃花香……
是他沒有見過的千年以前的淮塵。
官辭盯着他,用靈力覆蓋上了眼睛,手裏捏的斂息符起了用處,淮塵終究是神界中無法匹敵的神官,要是讓他發現了,會帶來很多麻煩。
依照“淮塵”的修為,自己倒是無礙,可他手裏抓着的人恐怕會被一眼看出,神識是一樣的。
官辭用了斂息符,也絲毫不敢放松,屏住了呼吸,悄悄探出身子,手上沒動。
直勾勾看着淮塵進了院子。
居然和“湫言”認識。
千年之前,比他相識的還早。
官辭的手上使了力,相扣的十指變得有些發紅。
“還看?人都進去了?”身後貼着的人笑着問,官辭甚至能感受到胸腔的抖動。
這句話怎麽莫名熟悉,不久前他好像說過。
官辭松了手,垂眸想到。
“這是看到誰了,怎麽還躲着不敢見人啊,怎麽,關系不好。”淮塵的指骨被抓得發紅,手藏進了袖中,放到了身後。
明知故問。
“沒,關系很好。現在不方便而已。”
淮塵來了興致,能讓小奶團子承認關系很好,可不容易,他從來都是,任何情緒都不放在臉上,任何事情都不宣于口。
淮塵追問:“很好,是好到什麽地步。”
好到我能為他去死。
“好到,就算他煮的面再難吃,我都能吃完。”
剛開始的淮塵哪裏會養孩子啊,十分貼心得将自己初次洗手做羹湯的機會,交給了官辭,那次,是煮了一碗面。
官辭吃了第一口,愣是沒讓淮塵吃到一口,自己護着碗,吃了個一幹二淨,多餘的話一句沒說。
可他不知道,淮塵自己留了一點,在官辭吃完飯離開修煉的時候,偷偷嘗了一口,說是難以下咽都稱得上是甜言蜜語了,這簡直是在下毒。
之後的幾天,小官辭每天早早出來練功時,都能看到本應睡到日上三竿的淮塵,在竈臺邊忙活。
小官辭當時還懷疑了自己一陣,是沒掩飾好嗎,突然下了這麽大的苦心,想來也不是,他當時連滴湯都沒剩下。
可能,就是努力吧。
以後的面确實是越做越好,都可以堪比他烹茶的手藝了。
官辭的嘴角有些繃不住了,眼睛有點彎,他轉了過去,肩膀都在抖,好久沒有這麽輕松笑過了。
“那關系确實是很好了。”
想到之前的那口面,淮塵都覺得自己能把孩子養這麽大,可真不容易。
當然,是官辭的不容易。
好懸,差一點就養沒了。
***
院子裏傳來了哭聲,哭得發狠,哭得撕心裂肺,還夾雜着四鄰的說話聲。
“椿華是個可憐人啊,一雙兒女早早夭折了,丈夫也去世了,撿來的孩子還是個瞎的。為了賺錢給他看病,上山還把腿摔折了,唉,她這一生,真是命苦啊。”
“誰說不是呢,怎麽老天爺把苦難都堆到她身上了,你瞧我這身,還是她老人家做的,多好個人啊。”
“苦命啊。留下這麽一個孩子,可怎麽辦啊,年紀小,眼睛還看不見。”
“別說了,這孩子也命苦,有名醫過來看過了,說這孩子是打娘胎裏帶出來的病,天生的寒症,治不好了,說是只能活十年,這段日子,咱們能幫襯就幫襯一些吧。”
十年,那不是快了。按照年號來算,泰安十年,發生戰亂,天殊國猛攻,不惜代價,生靈塗炭,百姓居無定所,淮塵的藏書中對于此戰役稱為“天安”之變,所形容皆是慘烈。
對于湫言而言,家人已經都沒了,這件事已然說不好是好事,還是壞事了。
“淮塵”怎麽還不出來。
“看着時間,還起棺送靈了。”淮塵道。
果然,“淮塵”出來了,朝着遠處的川鳴山走去。
不大一會,送靈的隊伍出發了,吹吹打打,唢吶聲悲鳴連天,湫言敲着竹竿走在最前面。隊伍走得很慢,遷就着痛失至親的小小少年。
官辭:“走,跟上去。”
淮塵:“好。”
那東西故意帶他們來這裏,必定不是只為了讓他們安安分分看完湫言走過這一生,必定會牽扯出什麽意外。
還是跟上去看看穩妥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