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心安

心安

直到官辭靈力全開之時,洵堯和成钰才知道,這位當年名震一時的天之驕子,其修為到底有多麽深厚,多麽恐怖。

這還是沒有仙骨的情況。

官辭無需朱筆,甚至不用靈力,符紙憑空随意而現,徒手起陣,數以千計的陣法一環套一環,通通砸向於歙。

“於歙,你作下的惡,今日要你通通償還。”

淮塵的命,竺煙等一衆神官而當年因大疫而死去的百姓,一樁樁一件件,所有的惡果,今日就要讓於歙一并吃下。

於歙身形一閃,“龍斬”握在手裏,一旁的“於歙”還在助威。

終于是打起來了,魚死網破,鬧他個天翻地覆。

兩相對撞,地動山搖,雲霧被激蕩開來,飄揚到上方,電閃雷鳴,瓢潑大雨,天降落石,所有神殿轟然倒塌。

頃刻之間,劍斬斷靈線,鋪天蓋地的靈線彈開,轉而撲向四方,順着“於歙”的牽引,攻向被禁锢的神官。

“哈哈哈哈,真好,真好,都給老子死。”所有神官都死,他和於歙就可以再建一個天觀,於歙就是當之無愧的主神。

於歙的所有藏劍,在此刻傾巢而出,它們同時可聽命于“於歙”,信念一動,便直攻萬千神官。

洵堯、成钰和椿三人在雲層之下抵擋着落石,以防落入人間,造成大患。

“主神瘋了,這樣下去,會把人間都毀了。”洵堯大喊道。

椿又瓦解了一個巨石,将其凝落成雨,對人間來說,只是下了一場大雨。

“他早就瘋了!”

藏得太深了,讓所有人都認為他是一個好人,是一位心懷大義的神官。

“解!”

淮塵大喝一聲,天殊在在手,劍身一抖,靈光乍現,劍氣氣化實體,陡然相撞,逼得“於歙”後退數步,口吐鮮血。

無數道靈氣同時直指“於歙”,仙骨同起,合并除祟。

神官們身上的禁制解了。

千柯一夢,他們也同樣被帶了進去。

於歙所做。

他這個人,向來是喜歡把事情做得極致,要成神,屠城就屠了個一幹二淨,要做神,就修為争先,要為主神,就名揚天下,信徒布天地。

現如今,他想魚死網破,那就把當年真相告知衆人。

神官們只被帶着看到了大疫的背後,沒有被允許看到於歙的前生緣故。

“主神大人,我們敬你,信你,到頭來,沒成想你居然是罪魁禍首,簡直是罪大惡極,慘無人道。”一位身穿道袍的女神官,所持長鞭怒喝道,“於歙”認出那時於歙親子指認的新任濯堂主,樂青。

“你也配我們喊你一聲主神大人。”另一神官揮舞的長刀,有些劈山倒海的氣勢,是新任拈花臺主,均川。

“於歙”的黑氣在緩慢減弱,身形有些變得透明,卻又馬上恢複,香火氣不減,一直在滋潤着他的創傷,只要於歙沒事,他就不會被傷分毫。

眼前衆位神話,也未能傷了他一分,他反而諷刺道:“別那麽冠冕堂皇地說這些,主神之位本來就是他的,老子看你們一眼,就知道你們不配。”

“上面的,來幾個神官,我們這邊要撐不住了。”椿渾身濕透,靈力所剩無幾,還在拼命阻擋着落石。

“我來。”

“我來。”

“我來。”

……

“於歙”該殺會殺,人間不能因為恩怨罪孽再被傷害分毫。

一場僵局。

官辭雙手一撐,在刀光劍影中看了淮塵一眼,淮塵身形一閃,擋到他的面前,“天殊”與“龍斬”相撞,雲霧被劈開了一道天塹,隐約可見下界的川鳴。

“沒了神身,只有當年不足一成的靈力,你憑什麽覺得能殺了我。”於歙步步相逼,靠近他說,“其實就算我不殺你,你也沒有活路,回靈海不過是早晚的事情,不過現在我就是想親自動手。”

天殊紮入於歙的左肩,龍斬刺入淮塵的右臂,鮮紅的血液在一襲白衣和青衣身上顯得尤為刺眼。

官辭心一抖,加快了速度,靈力剎那間暴漲。

金光亮澈,神識回歸。

官辭将於歙擁入懷中,用靈力愈合於歙的傷口。

“你把你的神識撕了。”淮塵沒有質問,是肯定的語氣。

他的聲音在發抖。

“嗯,撕了。”

說得輕飄飄的,仿佛只是撕了一張紙,靈魂被撕碎的痛苦,被他輕輕兩個字就掩蓋了過去。

竺煙說晚了,該做的事情他早就做了。

就算早說了,也是一樣的結果。

“阿辭……”

“哦,官辭,你這招我還真沒想到,撕了神識去攢功德。”於歙的傷在香火的供奉下痊愈,有些遺憾道:“疏忽了啊,要是早發現一點,你這神識就保不住了。”

於歙身上厚重的香火氣壓制得神官們一沉,輪現在信徒多少,有誰能比得過他。

“一個半鬼,如今還能用功德嗎。”

沒有仙骨的人不配稱神,不是神,又何來功德一說。

“以命抵命,異想天開。”於歙評判道。

古書有言,神識盡碎者,只得一法,可重回塵世。

功德圓滿者,一命抵一命。

即有一成機會可将留存神識者帶回。

“是,以命抵命,所以今日,於歙,你必死無疑。”

就拿你於歙的命來換淮塵的。

“區區半鬼,口出狂言。”

於歙冷哼一聲,斬龍落,劍氣化龍,纏鬥的神官和“於歙”沒辦法在氣流中穩住身形,反過來起了靈罩抵擋着利刃般的氣流。

巨石翻滾,愈多愈大,一個錯過,石落人間,砸碎了一座高山。

為了防止再有這樣的情況發生,椿和神官們搭建起一座城牆似的隊伍,一個挨一個,彼此拉着些距離。

官辭和淮塵不能分神,他要将人間看顧好。

“誰說他是半鬼。”

天殊堪堪擋住了劍龍,淮塵白衣飄飄,輕掠上劍尖,一觸眉心,神識運轉,僅剩餘一成的靈力爆發出來,龍吟一聲,旋即碎裂。

淮塵一拭嘴角的血跡,巋然不動,強撐着。

官辭的心口處泛了熒光,灼熱的感覺覆蓋全身,溫熱驅散了骨縫間的寒涼,忍了九百年的冷意在此刻徹徹底底消失,熟悉的力量在體內流轉。

官辭的仙骨恢複了。

他是神,福澤百姓,萬人供奉的神。

他并非是所謂的天煞孤星,只是身為川鳴樹時所吸收的祟氣,影響了他的氣運。

淮塵道:“他是天之驕子。”

一直都是,永遠都是。

仙骨帶着所有的功德回歸,有舊有新,新的是在這幾個月裏,官辭撕出來的神識幻化成神官,跟着其他一同行令,舊的是在他成為半鬼的歲月裏,仍有百姓在偷偷供奉他,那些他曾經幫助過的人,此刻都成為他的力量。

“桃蹊”。

一柄飛劍靈海拔出,凜冽着寒光,終于回到了主人手裏。

此劍,以“家”為名。

乃是淮塵以送,官辭神官的配劍。

二人相抵不過咫尺,命招相搏,修到了這個地步的神,不需要太多虛假的過招,只一下就夠了。

一招定生死。

或死或生,或兩敗俱傷。

剎那間,落石失,雲霧繞,雨停雷滅,一時間仿佛回到了原位,讓人誤以為塵埃落定,天觀還是那個天觀。

衆神飛升而上,才發現一切都猜錯了。

兩敗俱傷。

而於歙略勝一籌。

桃蹊、龍斬已碎,斷劍插入雲層之中,兩件絕世神器就此隕落,官辭被淮塵撈進懷裏,遍體鱗傷,縱然是一身紅衣,也能看出湧湧流出的血液。

於歙還能站着。

“淮塵,我來。”

玄烨本來是與“於歙”纏鬥,於歙本源已傷,“於歙”也就不再話下,暈倒在地,唯一麻煩的只有源源不斷的香火供奉,不過本源大傷,恢複的速度變得極慢。

玄烨的靈力緩緩注入官辭的體內,眉頭緊鎖。

傷得太重了,五髒六腑已然全被震碎,為今之計,只有好生休養,那眼下的情況分明是死路一條。

於歙會傷,但他不會死,他的信徒遍布天下,香火綿延不絕,一日不斷,他就有不斷重來的機會,因為他是天道所選。

除非他自己想死,否則沒有別的辦法。

“難道我們就這樣等着他一個個殺過來嗎?”樂青秀眉緊蹙,她飛升新貴極快,修煉了幾百年,就成了天觀修為最高的女神官,頗有竺煙之能。

不然,於歙也不會選她,來力擔濯堂。

一心榮耀,現在卻陷入了深深的無力。

面對於歙,只有官辭可有能力與之一戰,倘若是淮塵恢複成當年的修為,此戰必勝。

若是淮塵徹底活過來呢。

以命抵命,要是不是於歙的命呢。

“想都別想。”

淮塵溫熱的聲音靠近耳朵邊傳來。

官辭感覺耳尖濕了,淮塵在上邊輕輕落下一個吻。

被看出來了。

他确實打算拿自己的命來抵。

官辭雙唇一動,卻被淮塵封言,淮塵的手指抵在他的唇上,“師父有辦法。”

“什麽辦法,我也不允許你胡來。”

“小奶團子,管天管地還管到師父身上來了”,淮塵啞然一笑,無視玄烨瞪大的雙眼,和身後一衆神官倒吸的涼氣,衆目睽睽之下,刮了下官辭的鼻尖,“放心”。

“我還舍不得走。”

於歙站在所有人的對立面,異常冷靜,劍入地三分,雖遍體鱗傷,依舊高傲地伫立在原地。

看着淮塵扔下官辭,一點一點逼近,他反倒揚起了笑,和他的祟氣如出一轍。

“淮塵,要親自動手殺了我嗎,嗯?天道親手選的良善之人。”

字字句句都是諷刺,千柯一夢還是眼前種種,與其說於歙想要魚死網破,不如說他想要破了天道的判定。

不是認為淮塵良善嗎。

那他就要讓淮塵知道種種往事,讓他怒,讓他恨,讓他動手。

讓淮塵成為和他一樣的人。

於歙就大可以和天道對峙,你看啊,你選的人,骨子裏都是一樣的,僞善自私,一樣的狠厲冷漠。

“於歙,你我當了數萬年的至交好友。”

於歙聽不下去,打斷道:“去你的至交好友,只是你的一廂情願。”

對你,對天道,我只有恨。

“你我,終究只能留下一個。”

於歙藏劍數萬,此刻全派上了用場。劍指淮塵,往日裏對付祟源的招式全部用在了他的身上,龍吟呼嘯而過,震耳欲聾。

淮塵的手指指向心口,作挖出狀,“萬事皆有因果,他們的命你也該還了。”

官辭除了找到了他的神識碎片,放入靈海滋養,一同的,還有他的仙骨。

“以靈為載,起陣。”

仙骨被抽離出來,靈力織成密密麻麻的線纏繞其上,於歙的腳下出現了一個巨大的陣法,他靈魂一顫,是來自天道的震懾。

不是天道選了淮塵,是淮塵選了天道。

他承得就是天道之意。

“天道又如何,我殺得了一次,就殺得了第二次。”

於歙萬劍在他身前聚攏,轟然此處,應戰的諸位神官刺翻在地,不是對手。他要從陣法中出去,又被新來的一衆神官攔下,糾纏不休,打不過也硬上。

以肉身相抵,将淮塵護在身後。

官辭從玄烨的手中掙脫,不顧五髒六腑的疼痛,萬千靈力湧入於歙體內。

濃郁的桃花香再次蔓延在天觀之中。

陣成!

天道的威壓轟然砸在於歙身上,他被砸得跪倒在地,卻又拼命掙紮着,他於歙,不可能屈天之力。

他的額間緩緩出現了一個字,“罰”。

那是天譴,天道之罰。

無人受過,只在古書上有一些記載,無仙無神之時,天觀唯有天道存在。

人間多虎狼之人,天道降罰,讓其自食惡果,他們的額頭上都會出現這個字——“罰”。

淮塵是在代天行罰。

罰得還不是殺他之罪,是大疫中無辜慘死的所有生靈。

“竺煙、司沛、鐘淮……”

淮塵每念一個名字,於歙身上的壓制就又多了一分。

到最後,他被壓制得退無可退,仍然堅持挺直着眼神,任憑天道之罰将他的骨頭碾碎。

“可笑,你罰了這多,卻唯獨沒有提到你和天道,我用得着你可憐嗎。”

於歙用最後的力氣舉起那把終身佩戴的斷劍,在額頭連續劃着,硬生生剖下了那個“罰”字,提劍自刎。

陣滅,罰結。

於歙身死。

死于斬龍之下。

而非天罰之中。

“這命我不要了,給你。”

靈海翻湧,随着於歙留下的最後一句話,官辭閉上了眼睛,散去了身上全部的功德。

淮塵可以徹徹底底回來了。

心安。

從此,百丈紅塵,有人相伴。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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