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從前
第17章 從前
第二天李曦雯一覺睡到下午兩點多, 山裏的夜晚不算太熱,她睡前沒開空調,白天醒來整個人像被放進蒸籠裏蒸透, 先沖了個涼水澡換下濕透的睡衣再出門覓食,這個時間點,熱辣辣的太陽烤得石板路都滾燙,只有零星幾個人在街上溜達。
李曦雯沒走幾步就熱得受不了, 在路邊買了個小電扇才勉強支撐到隔壁飯店,嗖嗖填飽了肚子,也沒再逛逛, 直接選擇回到旅店。
大堂窗邊擺放了幾把搖椅,兩個大哥悠閑躺在搖椅上,臉上蓋着扇子呼呼大睡。李曦雯在最旁邊的一把搖椅上倒下來, 一晃一晃地玩手機, 專心致志等淩鋒回來。
她不知道自己是什麽時候迷迷瞪瞪眯過去的, 是有氣無力但仍然叽叽喳喳的打鬧聲吵醒了她,淩鋒帶着艾薇薇——也就是李曦雯第一晚來大鵬旅店見過的吊帶裙女生,還有她的兩個朋友,回來了。
每個人都是一身燒烤過的煙火氣,和濃濃的汗味。
天氣實在太熱,上山下水又極耗體力, 就連從來不掩飾對淩鋒興趣的艾薇薇都獻不動殷勤了, 打着連天哈欠回房間睡覺。
淩鋒左手拎着一堆燒烤工具,右胳膊底下夾着一個景區常見的大火烈鳥泳圈, 被大太陽烤得焦躁, 又是熱又是累,一臉的戾氣在掃過李曦雯時才得以收斂。
他把東西往牆邊一扔, 抓過燒烤架的手上全是灰,腳步稍頓,沒往李曦雯身邊去,先自己拽過衣領聞了下,滿臉嫌棄,問她:“等我沖一下?”
嗓子都有點啞。
李曦雯還沒太睡醒,懵懵地在搖椅上攤平,乖巧地點點頭,“哦,好。”
整個大堂靜悄悄的,除了兩位還在沉睡中的大哥打着呼嚕,就連阿尤都在櫃臺裏有一下沒一下打着瞌睡。
淩鋒往裏面走,一邊走,幹脆一反手就将T恤脫下,露出精壯的上半身。
李曦雯的瞌睡一下就醒了。
淩鋒走了好幾步,見她沒跟上,轉頭叫人:“過來啊。”
李曦雯為難從搖椅上蹦起來,尴尬推脫道:“這個……不是太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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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瓶剛從冷櫃裏拿出來的橘子汽水塞進她手裏,冰得她龇起了牙。
“你想什麽呢。”淩鋒笑得放肆,“想看哥洗澡啊?也不是不行,得加錢。”
李曦雯紅着臉跟在他身後走,一邊從櫃臺上拿了吸管插 | 進瓶口,一邊大聲痛罵他是臭流氓,“我看你洗澡得你給我錢!”
大堂後面出t去是一個不小的院落,中間有一口井,鐵皮水桶被淩鋒從井口一甩扔下去,拽着繩往上似乎拉了兩三下就拉了起來,滿滿一桶井水,直接從頭沖下,涼涼的水花四濺開,濺在李曦雯的腳踝上,激得她大笑着跳開。
淩鋒的房間不和客人在一棟樓,他在院子裏有單獨一間平房,沖完回去一趟,換了一身幹淨衣服出來,簡單的T恤大短褲。
帶客人出去玩是體力活,但回來了也閑不下來,還有很多零碎的散活等着淩鋒。
第一件事是修桌子,大堂裏有張桌子總放不平,被阿尤搬了出來。
見淩鋒丁浪當啷往地上倒了一堆金屬片,李曦雯蹲着撿了一個在手裏觀察,好奇地問他:“這是什麽?”
“角碼。”
淩鋒嘴裏吊兒郎當叼着根煙,提着電鑽滋滋幾下,角碼安上,桌子也就穩住了。
老式的房檐在地上投出一片涼爽的陰影,淩鋒在太陽底下曬着,指揮李曦雯到陰涼的地方去。
他一邊幹活一邊跟她閑聊:“睡到幾點起來的?”
李曦雯也不講究,就坐在臺階上,撐着腮嘬着汽水看着他幹活,說:“兩點。”
洗得有些許變形的黑色短袖被他幾折卷到肩上,手上戴着一雙沾灰的白色勞保手套,中間一段是流暢有力的肌肉線條,小麥色的皮膚上滾着熱汗,在陽光下微微發亮。
淩鋒:“吃的什麽?”
李曦雯:“隔壁飯店點了兩個菜。”
淩鋒:“好吃嗎?”
李曦雯:“還可以,沒有你昨天給我買的燒烤好吃。”
修完桌子,院子裏的水管在不停往下滴水,滴答滴答的,淩鋒不知道從哪變出來一根鐵絲,踩着水龍頭利落纏繞幾圈,水就不再漏了——
這在李曦雯看來完全就是魔法。
“鋒哥!”阿尤從二樓探出頭來喊他,“201的空調又不制冷了!”
“來了。”淩鋒擡頭應了聲。
李曦雯的目光早已變得崇拜起來:“你連空調都會修嗎?”
“加個氟的事。”他扯掉手套,回頭看她一眼,笑了,“熱成這樣,我不在,你還杵這兒曬鹹魚呢?先回房間裏等我,我弄完去找你。”
說得像是她為了看他才待在這裏一樣,李曦雯氣惱和心虛齊平,嘴硬說:“誰等你了,我日光浴不行嗎。”
淩鋒懶洋洋拖長音說行,“反正這麽白,多曬曬也行。”
話是這麽說,李曦雯還是第一時間躲回樓頂房間,滴滴滴滴把空調按到十八度。
淩鋒也沒能修完空調就來找她,有兩個新客人來辦入住,有人咨詢去溪谷游玩的行程,還有一家人想多住一天,他忙了半天才處理完。
孤男寡女,其實悶在房間裏也不是特別合适,于是都站在露臺上聊天。
敞着露臺門吹空調,換了別的老板肯定要開罵,淩鋒倒是無所謂。
“溪谷好玩嗎?”李曦雯側着腦袋問他,臉頰被太陽曬得泛紅。
淩鋒背靠在欄杆上,朝後仰着頭,大半個上半身幾乎都懸在欄杆外,眯着眼睛望着天空發呆,“不知道。”
“不知道?”李曦雯往他身邊更湊近了些,能看清淌下汗水的清晰下颌線,“你不是剛回來。”
淩鋒語氣淡淡:“早就感覺不出來了,去了沒有一萬次也有一千次,再去那破地方我都想吐。”
李曦雯抿了下唇沒說話,今天聽周圍人都在談論溪谷有多漂亮多好玩,其實她也有點想去……
風從未停止過将裙擺吹動,裙邊飄飄揚揚飄來他的腿上,輕飄飄的,隔着褲子其實什麽都感覺不到,淩鋒卻感覺心裏癢癢的。
他睜開眼睛,內心滾燙,看着她,“今天時間晚了,明天帶你去玩。”
“你不會當我面吐吧?”
李曦雯從他的話發散聯想,一臉警惕。
“你和別人能一樣?”淩鋒吹了聲短促的口哨,“別說是去玩,你就是想住溪谷裏,我都得想轍給你辦了。”
玩世不恭的模樣,氣得李曦雯直瞪他:“我信你才有鬼!”
就這麽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着,偶爾插兩句互怼,也将旅館街的過去聊了個七七八八。
整個旅館街都是靠溪谷旅游發展起來的,最早溪谷只是一隊驢友偶然發現的夏日好去處,淺水冰涼清澈,徒步愛好者中口口相傳的小衆聖地。
鐵奶奶算是最早抓住商機的本地人,第一個在自家老宅接待驢友,最開始只是提供打地鋪鋪睡袋的地方,也提供一天早晚兩餐,她自己吃什麽就給客人吃什麽。
随着溪谷越來越有名氣,慕名而來的客人越來越多,鐵奶奶一個人逐漸有些力不從心,便招了隔壁寨子的阿尤來幫忙,以兒子鐵大鵬的名字命名的大鵬旅店正式開張。
有生意做的地方,前前後後吸引了幾撥人來,整個寨子都空了,完全被商人盤下來,徹底成了景區。來做生意的人裏有幾個特別會炒作的,硬是把溪谷捧成了一個網紅景點。
于是三教九流的人都聞着錢味來,想分一杯羹,有生意的地方就有江湖,鐵奶奶早年攢下的回頭客最多,自然成為衆矢之的,逐漸開始有人來店裏鬧事,老太太是強勢能幹了一輩子的一個人,頭一回打電話向兒子哭訴。
“等一下。”李曦雯舉手插話,“為什麽鐵奶奶和鐵叔叔都姓鐵啊?”
一個小石子從淩鋒手裏彈出去,“這個寨子的原住民,十個裏你抓九個出來都姓鐵。”
“哦。”李曦雯了然點點頭,“你繼續說。”
那時候淩鋒跟着鐵奶奶的兒子開貨車跑長途,鐵大鵬接完電話抽着煙想了一晚上,叫淩鋒來幫鐵奶奶看店。
聽得李曦雯嘻嘻笑:“是不是鐵叔叔一看你就不像好人,所以才派你來看場子的?”
淩鋒突然繃緊了表情,“我不像好人?”
李曦雯隐隐察覺到危險來臨,仍然開着玩笑說:“不太像。”
她今天穿的是一件淺咖啡色的挂脖吊帶上衣,纖細的脖子後面系着一個小巧漂亮的蝴蝶結,陽光随着搖擺的動作滲透進繩結裏,被日光曬過的小絨毛上緩緩滾過一滴汗珠,細微的閃。
淩鋒近乎自虐地享受着這種漫長而愉悅的折磨,關于悸動、關于自尊,關于一些十分原始的沖動,以及根本不可能跨越的現實鴻溝。
他斜着眼睛瞥她,“我不是好人你現在還能好端端站在這兒嗎?”
語氣輕飄,說話時的呼吸聲卻粗重不堪。
淩鋒從很早便在社會中摸爬滾打,已經很能隐藏情緒,李曦雯對他的心理活動一無所知。相比起來,她想要的就要簡單得多,只想要離他近一點,再近一點。
湛藍的天空,被風拂過的山林松濤陣陣,象征盛夏的蟬鳴聲此起彼伏,中間夾雜着橘子汽水滋滋冒泡的聲音,每一樣元素都顯得那樣的寧靜悠閑。
呼呼吹風的空調好像失去了作用,她微微感到口幹舌燥,上半身微微伏在欄杆上,兩只手握着一瓶喝了一半的橘子汽水,細白柔嫩的手指距離他疤痕遍布的手背很近很近,大風吹來時,若有似無的觸碰縮短到近乎可以忽略不計的距離。
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呢,她擡起頭,專注地望着淩鋒。淩鋒也低下頭,目光深邃地看向她。
空氣被不斷膨脹的期待堆積成不均勻的高密度,溫度已經很高,奇怪的幹燥竟會令人感覺到潮濕,那是被每一下交錯的呼吸積聚起來的高溫。
半空中交彙的目光點燃了彼此,他是不是會做點什麽……具體會做什麽她也不知道,也許會順勢牽住她的手,再大膽一點,只要一伸手可以将她攬入懷中,甚至……
甚至,如果他真的冒犯極了,直接在她唇邊落下一個親吻,李曦雯覺得她也不是不可以接受。
突然響起的微信語音提醒是氣氛的破壞者,李曦雯意識到是她的手機在響。
她從耳朵一路紅進衣服領口,望着地面的眼睛都不敢擡起來,卻堅持艱難地說完:“現在可以……不用管電話。”
這是她能說出最接近明示的一句話了。
她能看見淩鋒的喉結在上下滾動,克制,與煩躁,隆隆的心跳聲在交相呼應。
李曦雯微微仰面等着,等了好久。
淩鋒忍得脖子上青筋暴起,渾身都燃火,半晌暗暗罵了句“X他媽的”,大步回身進房間把手機拿起來,直接一個抛物線扔進她懷裏,自己則到露臺另一端點了煙,憋得整個人都沒什麽好氣:“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