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40章 第 40 章
合該靜谧安然的夜半時分, 老舊的合钿社區哄笑聲一陣連一陣，汽修店門口的平地像是一場簡易版的天臺派對，附近都是相伴多年的老熟人, 不斷有人離場又有新人加入進來，李曦雯頭一回把周圍的街坊認識了個遍。
在場的人都被迫一對一近距離接受了大毛炫耀一番他的新智能手環，搞得李曦雯到後來都有點不好意思。
所有人都在吃吃喝喝說說笑笑，唯獨淩鋒一個人進進出出幹活, 垮着張臭臉，像是所有人都欠了他二百萬。
不時有人高聲招呼一聲：“鋒哥，別忙了, 來喝啊！”
不知是誰笑呵呵一聽啤酒甩過去，淩鋒一揚手在半空穩穩撈住，晃過的易拉罐拉開時“嘭”的一聲, 風吹來啤酒沫的氣味。
淩鋒擺擺手上的沫花, 餘光飛速掠過坐在花壇臺邊上逆光的窈窕剪影, 回頭沖人群說：“我還有點事，你們玩。”
“活哪是幹得完的！”
淩鋒笑着罵了一句，揚聲說：“活我不幹，明天你來替我幹？”
煙酒店老板笑着呸了聲：“我看你想得美！”
淩鋒拎了個扳手往回走，語氣懶洋洋的：“沒關系，羨慕我生意好就直說, 不用拐着彎子嫉妒我。”
那邊一來一往笑罵, 李曦雯坐在幾塊淅淅瀝瀝滴水的地毯邊，低頭嘬了一口自己手裏的啤酒, 壓根懶得擡頭去張望。她早就習慣了, 這麽多年，就沒見淩鋒閑下來過, 他一個小老板比兩個徒弟都要忙，可能天生勞碌命吧，人各有命，得認命。
這天晚上，李曦雯還見到了傳聞中跟淩鋒相親的嬌姐遠房表妹，原本李曦雯還以為會見到一個年輕版本的嬌姐，溫溫柔柔的軟妹之類的，倒是沒想到是一個粉色頭發打着鼻釘的嬌俏酷妹。
酷妹正屏着呼吸被嬌姐數落肩上嶄新的玫瑰骷髅紋身，一見李曦雯就如同看見救星，頗為自來熟地伸手拉她打招呼：“小姐姐過來呀，坐我旁邊，我旁邊沒人。”
“你真好看！我最喜歡漂亮的小姐姐了。”
表妹眼睛好大，看過來的時候亮晶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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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你也好漂亮。”李曦雯笑眯眯的，瞥了嬌姐一眼，靠近表妹壓低嗓音小聲說話，“我很喜歡你的紋身，很酷。疼不疼啊？”
理解和欣賞迅速拉近了女生之間的距離，關于紋身的話題聊完，表妹很快自我介紹道：“叫我K。”
“K？”李曦雯猜測，“是你的英文名開頭嗎？”
“不是，就是一個字母K，我喜歡別人叫我K。”
“這孩子，從小就奇奇怪怪的。”
嬌姐正好從旁邊經過，聽了一耳朵，笑着插話道。
李曦雯認真品味了一下K的名字，由衷敬佩點點頭：“挺哲學的。”
“真的？”K的眼睛瞬間高興亮起來，“你這麽認為？”
李曦雯笑着點頭：“反正名字不就是一個代號，與其說父母或者其他人為你起的名字可以代表你，不如說被你自己認可的K才是你的真名。”
K大聲哇噻，“你真的懂我！”
易拉罐碰撞迸出的啤酒花是新友誼締結的象征，像是兩個人年齡颠倒，K年紀輕輕倒是很老成，肩膀抵抵李曦雯，挑着眉笑問：“有男朋友了嗎？”
那邊淩鋒剛被煙酒店老板硬拽了過來，幾個五大三粗的男人站在馬路牙子上抽煙。
淩鋒叼着煙，拱手接面館老板送過來的火，眼皮半耷，眉眼間淡淡的。
倒是一旁的大毛，不知怎麽的開始暗暗攥拳，像是有點緊張的模樣。
不遠不近的距離裏多出幾個影子晃來晃去，李曦雯像是沒看見，嘴角帶着笑意，目光沉靜溫柔落在手中的啤酒罐上，搖頭回答K的問題：“還沒。”
“不可能吧！”
伴随着K不可置信的驚呼聲，大毛悄悄松了一口氣。
淩鋒斜乜他一眼，目光瞟過李曦雯，眼神暗了幾分，沒吭聲。
大毛剛松下去的半口氣在李曦雯說出下一句話後又提了起來——“不過最近我公司領導給我介紹了一個男生，聽說條件性格都還不錯，我覺得可以見一下。”
“可以啊！”K興致勃勃追問，“什麽時候見啊？”
李曦雯笑着晃了晃亮起的手機：“剛加了微信，看看這周末有沒有空吧，要不就下周末。”
K連連點頭：“帥嗎？”
“看過照片，我覺得滿對我喜好的，戴個眼鏡，高高瘦瘦的，很書生氣的那種。”李曦雯低頭說着話，語速慢慢的，含笑聲音像是染上幾分女生議論心上人時的羞澀。
K好奇把一顆毛茸茸的粉色腦袋湊過來：“給我看看給我看看？”
李曦雯點開與領導的私聊框翻出男生照片，兩個女生又嘀嘀咕咕點評了好一會兒。
路燈下，淩鋒沉着張臉聽其他人插科打诨，一言不發，實在躲不過去才擠出個痞裏痞氣的笑搭兩句髒話，眼睛裏平靜得過分——有點過度冷靜了。
李曦雯和K聊着聊着，話題自然而然流向K和淩鋒相親的事情。
“我聽大毛說嬌姐想撮合你和……”淩鋒的名字李曦雯沒說出口，“你覺得他怎麽樣？”
K啊了一聲往後仰，“我不喜歡你喜歡的那種弱雞——啊，對不起，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只是說我個人比較不……”
李曦雯笑了笑說沒關系，“我明白的。”
K低頭想了想，挺惋惜地嘆了口氣，“其實鋒哥人滿帥的，要是我自己認識的，我也不知道我會不會願意跟他相處相處。問題吧……偏偏是親戚介紹的，我實在很讨厭t相親這種模式，你懂的吧？”
李曦雯了然點點頭。
“所以我不會對鋒哥有好感的。”K望向不遠處半明半暗的男人，“不過他真的外形蠻對我胃口的，身材很好，很給人安全感，你不覺得嗎？”
他還穿着工作時的靛藍色工裝，褲腿随意地卷到腳踝上方，底下居然趿拉了雙懶懶散散的黑色人字拖，莫名其妙的醜衣服醜搭配，遠遠看不清臉，只能說得虧是好身材才能撐得起來。
淩鋒靜靜聽着其他人笑罵，視線偶爾草草朝花壇掃過去一眼，投在水泥地上的身形被路燈拉得很長，煙灰星星點點墜下，地上落下輕捏啤酒罐的纖細指節倒影，袅袅煙霧纏繞着指尖，無人可以察覺，只能聞見裙擺被春風吹動時飄來的柑橘清香，是高級香水的氣味。
李曦雯保持微笑搖頭，話語果斷：
“不，我不覺得，也不喜歡。”
按照淩鋒的說辭，他應該不喜歡K這一種類型的姑娘。他說他喜歡柔情似水的，會給他洗衣服做飯的養孩子的。
不過也說不準，他那時候為了跟她分手，什麽樣的鬼話編不出來。
*
時間過了半夜，小桌上連配菜的青椒都被大家瓜分殆盡，啤酒也喝得只剩空罐，幾個附近店鋪的熟人撺掇大毛請客，要找地方唱歌。
大毛心裏暗戳戳算了半天這個月的開支，淩鋒從不苛待他們，他賺得不算少，但大部分都要寄回老家供弟弟妹妹上學，自己不剩多少。要是請這麽多人去唱K，肯定還得吃吃喝喝……可以倒是可以，只是下半個月就得勒一勒褲腰帶過日子了。
于是大毛沒說好也沒說不好，第一個先來問李曦雯想不想去唱歌。
淩鋒在人群之外收拾殘局，一手拎着個巨大無比的黑塑料袋，沒費神彎腰，找準角度一腳接一腳踩下去，地上的空啤酒罐一個接一個乖乖飛進垃圾袋口裏，引得圍觀的人一陣接一陣起哄喝彩。
李曦雯瞥了眼淩鋒背影，語氣随意，像是順口問：“喂，你去嗎？”
所以淩鋒這是有多讨厭她呢，竟然連頭也沒回一下！
李曦雯眼中的不可置信一閃而過，旋即冷哼一聲，有點暗惱自己為什麽要多這一句嘴，兩個人僵持這麽久，這順嘴的一問簡直讓她有種前功盡棄的挫敗感。
小東比較精，見狀趕緊過來打圓場：“鋒哥說他不去，他還有點活今天要忙完。”
目光從無動于衷的背影上收回，李曦雯已經恢複了禮貌微笑的正常表情。
大毛喝得有點上頭，頂着一張微紅的大臉大聲說道：“是啊是啊，像唱歌這種場合我師傅哪可能去！他都不——”
一瞬間小東和嬌姐都變了臉色，其他人雖然不知情也因驟變的氛圍面面相觑。不用人提醒，就連大毛自己都立刻察覺到失言，借着幫忙收拾桌子的借口讷讷閃到一邊去了。
李曦雯敏銳捕捉到幾個人言行縫隙裏的古怪之處，眉頭微蹙問：“淩鋒為什麽不去唱歌？他怎麽了？”
“沒什麽，鋒哥他不愛唱歌。”
小東賠着笑答了，眼神稍稍閃躲。
李曦雯加了班又喝了酒，神智其實也沒那麽清醒，在她的回憶中，好像是沒有淩鋒唱歌的片段，他太辛苦了，忙于幹活，忙于賺錢，忙于讨生活，就連打手游都是忙着陪玩，可能是沒有培養過純粹消遣的能力。
嬌姐是最開心的，推了自家表妹一把，“正好，你也留下幫忙看店吧。”
嬌姐看起來溫溫柔柔一個人，到底是自己做生意的，自然有她的本事。那麽大大咧咧的K，面對嬌姐都不敢正面反抗，不情不願嘟囔了兩句，悄悄向李曦雯投去求助的眼神。
于是所有的注意焦點都聚在李曦雯身上，大毛立刻提着半袋垃圾竄過來問：“李小姐，你去的吧？”
淩鋒手裏的垃圾袋被抽走，擰着眉斜眼瞥過來，不怎麽耐煩地啧了聲，有一下沒一下掰着手指，指節咔噠響了兩聲。
李曦雯慢慢轉身背對淩鋒，只朝大毛笑着回話：“其實我也有點累了，明天還要早起上班，你們去玩吧，我就不去了。”
“啊……”大毛的失落全部寫在臉上。
淩鋒慢悠悠吹着口哨從旁邊晃過去，懶洋洋靠在路燈下，重新點了支煙。
*
忙起來又是人間失蹤的狀态，李曦雯本以為大毛生日這件事就這麽過去了，沒想到，周五臨下班前意外接到了大毛的電話。
“喂，李小姐，是我，大毛。”
“大毛？”李曦雯手裏整理着文件，在頭暈腦脹的間隙裏答話，“找我有什麽事嗎？”
大毛一反憨憨常态，難得吞吞吐吐繞了半天彎子才繞回來問她：“想問問你這周末有沒有空……”
說是生日那天大家都沒盡興，在嬌姐的勸說下，淩鋒大手一揮，周末給放了假，幾個人讨論下來，決定去附近的雲遮島玩兩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