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第58章 第 58 章
偶然在報紙一角讀過的電車電池自爆事件第一次出現在李曦雯的現實生活中, 就是因為離爆炸地點太近引起突發性耳聾。
車主大叔趕緊請了一大堆營銷號維權,汽車廠家連夜派了一堆領導來慰問李曦雯,不過問題無解——
電池老化自燃問題屬于目前的技術局限, 是概率性事件。
淩鋒全程面色鐵青,簡直下一秒就要跟人當面打起來。倒是李曦雯一直安慰他,心态樂觀極了:“至少醫藥費有人報銷,也算很不錯啦!”
在醫院第一時間做過鼓膜檢查, 醫生說像她這種情況很有可能自愈,大約有三分之二的患者能夠在兩周之內恢複聽力。
懷揣着三分之二的希望,李曦雯努力适應着左耳聽力喪失的生活。
她的左邊耳朵像是被一團棉花堵住, 甕甕的,可是原來痛苦遠遠不止如此,李曦雯體會到了什麽是漫無邊際的嗡鳴, 就算是萬籁俱寂的深夜, 大腦裏持續不斷嗡嗡作響的尖銳嗡鳴聲也吵得她無法入眠。
頭暈目眩是常态, 說不清為什麽,保持平衡的能力也減弱了,一開始李曦雯暈暈乎乎跌了好幾跤,後面她就學乖了,能貼着牆走就絕不自己走。
除了生理方面的反應,總有那麽一些時刻, 無法控制的恐慌像潮水一樣淹沒過頭頂:
如果最終沒有自愈呢?如果所有的治療都是無效的呢?如果她屬于那不幸的三分之一, 如果她的左耳真的再也聽不見聲音……
像是以簡易版的模式把淩鋒從前走過的泥濘路再走過一遍。
淩鋒最近搬到李曦雯家打地鋪。盡管她生活還算能自理,還是被淩鋒當成了需要二十四小時照顧的病患, 過上了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好日子。
夜深人靜的時候, 只留床頭一盞小小的夜燈,李曦雯會纏着他問過去的事情:“你怕過嗎?”
提起那段時光對兩個人來說都不是容易的事。淩鋒表情複雜看她一眼, 嗯了聲,“當然。”
“我還以為你天不怕地不怕呢。”李曦雯故意開玩笑緩解氣氛,因為确信他不會生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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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的是神,誰不想當個神。”
淩鋒嗤一聲翻了個身,手墊在腦後望向天花板,眼睛有些茫然不聚焦,“可惜誰都當不了神。那時候也像現在這麽躺在醫院病床上,天天腦子裏都在想,幸好陪你把最難的那段路走完了,以後沒我更好。”
李曦雯沒有說話,側過身躺在床沿看着他,鼻子酸酸的。
過了很久,她另起了個好奇很久的話題:“你和鐵叔是怎麽認識的?”
淩鋒安靜片刻,緩緩開口,像是提起一個完全不相幹的話題:“讀職高那幾年,我都快窮瘋了,不想升學,一門心思就想早點工作賺錢,學校推薦我去一個修車廠,進去了才發現裏面風氣不行,幾乎所有人都在修車時偷值錢的原廠裝零配件,用二手件或是副廠件替換,車主一時半會兒發現不了。在親眼見到之前,我都想象不到錢能來得有多輕松多快,說真的,在那種環境裏,不受誘惑真的太難了。”
李曦雯小聲啊了一聲:“所以你也……”
淩鋒閉了閉眼睛,“我也差點就走上了那條路。”
“鐵叔想組個新車隊,方方面面都缺人,來修車廠找,就那次被人用返修件換了原廠件。鐵叔眼睛毒,一眼就看出有貓膩。我是新人,那幫老油子把我推出去擋槍。”
即使知道是已經過去的故事,李曦雯還是聽得着急上火,一下坐起來晃得自己頭暈,“可是明明跟你沒關系!你快點辯解呀!”
“我那時候年紀小,藏不住事,有點什麽全寫臉上讓人看完了。鐵叔看出來了,問我願不願意改過自新。我認,因為我其實真動了念頭,拿着東西站在車前面猶猶豫豫半天下不了決心,感覺眼前出現了兩條路,一條路盡頭擺着嘩啦啦的快錢,一條路被良心擋着道——我也沒想到我這種人居然也有良心。然後鐵叔他們就來了,還好被打了個岔,不然最後我會怎麽決定,我自己也不知道。”
淩鋒一把将她扶穩,語氣冷淡後怕,
“如果沒有遇上鐵叔,我現在會走上哪條路?不知道,搞不好已經坐牢了。”
李曦雯喉頭哽得說不出話,心頭有心疼難過的情緒緩緩流過。
淩鋒掃她一眼,勾起嘴角笑:“我淩鋒這一輩子,只有兩件事讓我覺得我這條賤命其實也挺幸運,遇到鐵叔就是其中一件。”
李曦雯慢慢躺回去,“那另一件呢?”
淩鋒張了張口,臉上的笑都挂不住:“當着面說這話太酸了,我說不出口。”
有沒有把“遇見你”三個字真的說出來已經不重要了,李曦雯側身枕着胳膊,輕輕眨動着眼睛,融化在溫柔的注視裏。
道路已然太長太長,在茫茫人世中,一個生命何其渺小、何其孤獨,不過是浩瀚t人海中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普通人,偶然找到與自己全然不同的同類,用堅強或是樂觀之類的詞彙來形容甚至都顯得有些太過傲慢,兩個弱小的人類在殘忍而漫長的人生中一起掙紮取暖求生。
*
李曦雯左耳的狀态時好時壞,只能拿着醫生開的病假條一口氣把年假病假事假全休掉。直屬領導代表公司來探望她,還熱心的把給李曦雯介紹的相親對象也一并帶來了。
打招呼時頗有些尴尬,這麽小的一間房子裏擠着一對年輕男女,關系可想而知。領導看着淩鋒臉色微變,試探着問李曦雯:“這位是……”
沒等李曦雯開口,淩鋒先将人由上至下打量一番,冷聲說:“我是她哥。”
對面兩個人都大松一口氣,對李曦雯笑道:“哎呀都沒聽說你還有個哥哥。”
李曦雯用失望到不想再辯解的眼神看了淩鋒一眼,含糊點了點頭。
淩鋒避開了視線,留下一句“你們聊”,推說有事自己出了門。
李曦雯目光冷冷的,沒管他,連聲道別都沒有,只顧把這頭先聊明白了,添油加醋把耳朵可能的後遺症說得嚴重極了,大有明天出門就要去辦殘疾證的架勢。
“啊?”領導面色讪讪,“這麽嚴重啊?”
李曦雯抹了抹眼角并不存在的眼淚,悲痛點頭:“醫生說的。”
點了幾下頭就哎喲扶着額頭說頭暈:“只要不耽誤工作就好了。”
領導趕緊勸:“別想那麽多,醫生不是只是說有可能嘛。”
相親對象在一旁也連連符合道:“再說醫生說的也不一定對。”
誰都能聽出來是安慰,李曦雯苦笑着長嘆了一口氣。
那個相親對象接下來對李曦雯客氣依舊是客氣的,關心安撫的話也說了不少,只是涉及男女關系方面的殷勤程度肉眼可見降低了不少。
難以解決的相親總算是告一段落了。
因為那一句毫不猶豫的“我是她哥”,李曦雯好一段時間沒給淩鋒好臉色,等他一回來就大肆冷嘲熱諷道:“你看,你是不是以為自己大度得很?結果人家一聽就吓跑了,根本看不上我。除了你,還有誰真的肯管我?”
淩鋒看着茶幾上冷掉的茶水杯沉默。
說完,李曦雯再也沒搭理過他,兩個人明明同住一個屋檐下,還話不投機半句多,氣氛降至冰點。
就連去了醫院,護士問:“哪個是李曦雯的家屬?有些注意事項,讓家屬來聽一下。”
“我沒有家屬。”李曦雯板着臉應聲,“要注意什麽,我自己知道就可以。”
淩鋒大步走過來:“我是她家屬,有什麽跟我說。”
護士交代完休息和忌口之類的注意事項後離開,李曦雯在冰冷的不鏽鋼座椅上面托着腮枯坐了半天,悶悶地怼他:“你憑什麽說你是我家屬?那算是在對我告白你知不知道。”
沒想過得到什麽回應,卻聽見淩鋒沉悶的嘆氣聲從頭頂上方傳來:“如果你想是,那麽就是。”
李曦雯自動把這句話翻譯成不情不願,重重哼了一聲,白眼只翻了一半。
“只有在你願意是的情況下,那句話才會是告白。”
淩鋒又說。
李曦雯這時才品出些不對勁的意味來,一時有些不敢置信,小心翼翼觑着他抛出試探:“你這話也說得太委婉了,我聽不懂。”
淩鋒面色凝重得不像是在開玩笑:“聽不懂算了。”
到了這個地步依然得不到一句肯定答複的李曦雯失望到無以複加,腰塌往硬得硌人的椅面上塌下去,感覺渾身力氣都被抽離,再多說一句話的精力都沒有了。
“李曦雯。”
淩鋒卻是鄭重叫了一聲她的名字。
“說實話,我真覺得我這輩子就這樣了,從來沒指望過什麽,如果不是這次的意外,我打死都想不到這話有一天居然會從我嘴裏說出來。”
李曦雯漸漸把聾拉的腦袋擡起,眼底熄滅的光一并羸弱地搖晃起來。
“旅店那邊我不知道大毛跟你說了多少,我跟幾個朋友合夥盤的,他們對搞旅店沒什麽興趣,說是入股,其實就是借錢給我。每年年前我分利潤,把他們手裏的股權買回來,相當于還錢。旅店的情況大概就是這樣,所以五年八年怕是都指望不了有什麽收入。”
“修車行的情況你應該比較清楚。這些年用錢的地方多,就攢下了這一點。”
說着,一個手機銀行的界面在李曦雯眼前亮起,有十萬出頭一點點的存款。
客觀來說當然不能算很多,但李曦雯知道淩鋒能攢下這麽多錢到底有不容易,他什麽都沒有,只能靠他自己。
她捧着手機的手指在止不住顫抖,無措又期待地望着他。
淩鋒不知怎麽的沒太敢看她那雙慢慢亮起光芒的眼睛,錯開視線,有些別扭地涼聲說道:“至于我的其他條件……該知道的你都知道了,如果你确實想好了,不嫌棄我,待會兒從醫院出去就去把證領了。不管你耳朵還能不能好,我都管你一輩子。”
李曦雯一定是徹底大腦宕機了,才會懵懵地憋了好幾分鐘,憋氣憋得滿臉通紅,問出一個顯而易見到離譜的問題:“……什麽證?”
果然淩鋒都懶得回答她,只把自己要說的話說完:“也不是一定要想好,什麽時候你要後悔了,随時說,我随時放你走。”
“我不走!”生怕他下一句話又深度自卑發作反悔,李曦雯跳起來就抓着他胳膊把他往樓梯口拽,又激動又緊張又驚詫,腳下跌跌撞撞整個人語無倫次,“不是,我是說,走,走走走,現在就去!”
淩鋒在這世上早就沒有親人,再大的事自己決定。
李曦雯倒是還有個名義上的家,只是有和沒有也沒太大差別。
在去民政局的路上,她給姚麗盈發了條信息:“我和淩鋒要結婚了。”算是對家裏盡過告知義務,發完直接關掉了手機。
對面到底會炸成什麽樣都無所謂了,明天的煩惱就等到明天再去煩,說不定明天會有更大的麻煩冒出來,把今天天大的糾結都變得無足輕重。
除了李曦雯懊惱了半天照相前沒有化妝以外,整個登記結婚的過程出奇的順利,紅色本本拿在手裏踏出大門,帶着夏日特有氣味的熱浪撲面而來,李曦雯第一次真正感受到天朗氣清是什麽滋味。
站在馬路牙子上對站了好久,身份轉變得太突然,兩個人面面相觑,彼此都顯得有些茫然。
李曦雯望着藍天白雲嗤嗤發笑,捂着嘴笑得彎了眼睛,半天才收斂神色擡起手肘怼了怼一直在看她的淩鋒:“那個……有件事,我覺得有必要告訴你一下。”
“你這表情——”淩鋒嘶了聲,“我怎麽感覺不是什麽好事?”
“其實也還行……吧……”李曦雯尴尬地撓了撓額角,“反正不管好不好,你總得聽的是不是。”
淩鋒說行,後退半步,胳膊抱在胸前,“你說。”
李曦雯也顧不上怪他戒備姿态,嘴邊綻放出一個十分真摯坦誠的笑容:“其實我左耳已經完全好了,前幾天就能聽得很清楚了。”
淩鋒:“……”
見他一副吃癟表情,李曦雯笑得更燦爛了幾分:“剛才跟醫生溝通的時候你去取藥了沒聽見,不是故意沒告訴你。”
淩鋒面上一陣一陣冷飕飕的風,稍稍咬牙:“那你還說什麽沒人管你,說得一把鼻涕一把淚的?”
李曦雯十分鎮定地哦了一聲,“那時候确實是故意激你的。”
淩鋒閑閑地眯着眼睛:“合着我上當了是吧?”
李曦雯迅速将結婚證往懷裏一藏,非常警惕地瞪着他:“買定離手!不退不換!”
淩鋒壓着涼涼的目光看她,涼着涼着自己先忍不住開始笑,壓着她的後腦勺往懷裏一按,笑意順着胸腔顫動将兩個人連在一起。
紅色的小本本在胸口發燙,李曦雯覺得再也沒有比現在更幸福的時刻了,手指慢慢順着手臂尋覓下去,終于名正言順可以和他十指緊扣,指腹觸碰到他手背上彎彎曲曲的疤痕,痊愈後的痛苦被掩埋在皮膚底下,有點隐約的粗糙,像是摸到了人生殘忍的脈絡。
善惡終有報也許只是普通人美好的臨終幻想,此刻緊緊牽着手的李曦雯和淩鋒都不知道以後還會發生什麽,畢竟人生的開始就是一場悲劇的開場,除了順着命運走似乎也沒有別的路,各種我命由我不由天的心氣早已在悲傷的基調中消磨殆盡,但幸好未來還能攜t手一起走下去,不幸中的萬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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