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霧暗雲深
第002章 霧暗雲深
沈毓淮三天前決定提前回國,任職發布會也因此提前。
沈雲缇提議安排在她婚禮開始前進行,此處商界名流雲集,她也剛好借他的勢。
沈雲缇并肩站在沈毓淮身邊,問他:“舅媽沒跟你一起回來嗎?”
沈毓淮看着樓下熙熙攘攘的人群,有些心不在焉:“她的新課題剛開始,短時間回不來。”
“小舅舅那邊有點動靜。”
他嗤了一聲,突然在樓下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卡其色大衣搭在她的腿上,她百無聊賴坐着,也不同人交際。
沈毓淮剛挪動步子,助理走來告訴他:“Rynn,發布會等着您過去。”
任職發布會全程直播,鑒于天彙的國民度,觀看人數一路飙升,陳頌宜沒有去現場,坐在角落裏對着手機看完了全程。
他身上那套來自倫敦薩維爾街的手工西裝将他正挺的身形襯得更為挺拔,煙灰色中做了銀絲的暗線鋪埋t,閃光燈下若隐若現,胸口別了一枚鳶尾花的胸針,袖口五顆扣子做成明暗跳色。
沈毓淮的手搭在演講臺兩側,手指瘦削而修長,顯露出淺淺的青紋與筋骨,左手指骨上交錯戴着幾枚裝飾的銀戒。
“沈少這麽多年在國外,比起他爸和他小叔,一丁點緋聞都沒有。”
“你沒看他戴戒指嗎,說不定門當戶對隐婚了。”
“我怎麽聽說他幾年前有個初戀?”
“長這麽帥家世又好,沒談過戀愛才不正常吧。”
“欸欸,我聽別人說的小道消息,沈少回來搶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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臺下的竊竊私語随着沈毓淮的發言正式開始而結束。
他比剛才多戴了一副半框的銀絲邊眼鏡,顯得人更淩厲,周身散發着難以靠近的氣息,語氣卻溫潤得體,語速不緊不慢,顯得很紳士。
發布會半個小時結束,場下爆發雷鳴般的掌聲。
陳頌宜面無表情地看完直播,覺得胸口一緊,便站起來緩了緩。
一個男人經過,看到她不在發布會現場覺得很驚奇,上下打量了她的穿搭,頗自來熟地攀談起來:“這位小姐怎麽不去現場?”
“不想去。”她疏離地笑笑。
男人卻挑挑眉:“小姐這麽漂亮,應該去碰碰運氣,就算沈少看不上,也有很多......”
陳頌宜被他的話冒犯到,又不願意在這種莫名惡意的人身上耗費心力。
陳頌宜只能扯扯嘴角:“不是所有人都想跟他們這種人攀上關系。”
“沈......沈少。”男人畏畏縮縮地問聲好,轉身便走。
陳頌宜擰起眉,提起沙發上的風衣轉過身,沈毓淮就站在她面前,旁邊的助理跟他交代後續工作安排,他直直地撞進陳頌宜的視線裏,又沒有分給她一個眼神。
手機裏的直播剛剛播到他開始回答場下財經記者的最後一個問題。
她這才想起來直播有延遲,此時裝作沒看見面前人未免顯得太愚蠢。
比起洗手間前被他措不及防攔住之後脫身,陳頌宜這才覺得面前的人是真真切切的沈毓淮。
高傲的,矜貴的。
也是,從小一帆風順萬人吹捧的人,也就吃吃感情的苦。
沈毓淮身邊的助理離開,他這才把目光移到陳頌宜身上。
“陳小姐口中‘他們那種人’,是哪種人?”他語氣輕佻地問出口,與剛才發布會上一絲不茍的掌舵人判若兩人。
沈毓淮摘了眼鏡,眉目顯得潤和一些,此刻看着她,陳頌宜卻難免覺得刀鋒相見。
她凝眸,對上那雙深邃的瞳孔。
陳頌宜的眼神中有點疲态,沈毓淮的眉毛不着痕跡地輕輕一皺,很快舒緩。
“沈少覺得是哪種人,就是哪種人。”她神色平靜,除了疲憊,只剩下淡漠的笑意。
仿佛面對一個疲于應付的陌生人,不得不保有三分修養。
他的唇若有似無地彎起一個弧度,又問:“那陳小姐是哪種人?朝三暮四?水性楊花?”
陳頌宜有點無奈地笑了笑,嘆了一口氣,答道:“我還是剛才的回答。”
香槟禮炮與中心人群的尖叫聲把她的回答淹沒。
沈毓淮只能看見她嘴唇翕動,笑意顯得格外嘲諷。
他看上去不欲同她多言的樣子,視線平滑地越過她的頭頂,遠處有人跟他打招呼。
她趁亂逃進洗手間,不知道自己來來回回洗了多少次手,也不确定手的顫抖是因為被搓紅了還是因為強裝鎮定的軀殼之下湧上來的不安。
婚禮開始,賓客被邀請進入餐廳中,陳頌宜坐的那一桌一共十個人,跟盛和醫療都有合作關系,當中有兩三個同行,陳頌宜跟他們打過幾次照面。
沈毓淮坐在主桌。
他換了一件淺灰色的休閑西裝,兩兩相望的色彩,在分別數年後産生一種莫名其妙的默契登對感。
歲月對他太過于慷慨,以至于這麽幾年容貌不曾有太大的變化,連燈光都格外偏愛他,同桌十個人,那束光偏偏就打在他身上。
寬肩半明半暗,腕骨搭在桌沿,手指放松懸空着,坐他邊上的女孩子不知道跟他說了句什麽,他驟然笑得開懷。
她想起對他的最初印象,模模糊糊是一句詩。
“騎馬倚斜橋,滿樓紅袖招。”
說的就是他這樣的人。
不過他以前很少跟女生講話,就有那麽一個烏龍,她生了一天的悶氣讓他自己猜。
人到底要變的,見怪不怪了。
說到底是游戲人間的荒唐公子哥,要是說幾分深情,恐怕要招人笑話。
陳頌宜收回視線。
她這桌的人開始推杯換盞,觥籌交錯間換着名片。
陳頌宜想起自己讀大學的時候,自帶名校出身的一股清高,外出又被老師保護得很好,最看不慣這種商業吹捧的場景。
但她機械地融入到一群人的碰杯中,突然覺得也沒什麽,她出身滾滾塵俗,市儈也很正常。
陳頌宜有時候想,參加有錢人的婚宴有一個好處,他們這些受邀來湊數的人不用送禮金還能吃好喝好,結識一兩個人脈,總好過不熟的同事同學突然發來的紅色炸彈。
不過她今天胸悶,身體不太舒服,簡單吃了幾口,準備離席,剛好碰到沈雲缇挽着新郎前來敬酒。
她起身碰杯,祝他們百年好合。
這對璧人剛好将她的身形完全擋住,陳頌宜喝完杯中酒,在新郎新娘離開後,暗自離席。
沈毓淮不過跟聽邊上人說句話的功夫,再擡頭看陳頌宜的位置,空空如也,包和外套都帶走了。
他朝着那個方向深深凝神,香槟色的桌布上只留了一套她用過的碗筷。
她現在倒是學得靈活,懂得遁逃。
話似乎不該這麽說,她一直很懂得遁逃的技術。
尤其是及時止損的抽身,也許是此去經年,這項技能顯得更加爐火純青了。
沈毓淮眸色跳了跳。
邊上人問他:“怎麽了?”
他扯扯嘴角:“無關緊要的小事。”
陳頌宜乘坐接駁車到莊園出口處,她從溫暖的車廂裏出來,外面落下細細的雨絲,燈火幽微,冷風陣陣。
最近的地鐵站要走兩公裏,她伸手接雨,想起自己的傘留在車裏,只能打車。
所幸司機就在附近,她沒有等太久,否則被秋末的細雨澆十幾分鐘,她第二天就不用上班了。
老板也是會被扣全勤的。
車廂裏有股令人頭腦暈眩的皮革味,熏得人頭腦發昏,跟剛才柔軟舒适又寬闊的邁巴赫接駁車裏的空間比起來,她墜入一種不真實的割裂之中。
陳頌宜從包裏掏出耳機戴上,司機驅車離開莊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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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絲在車燈之下纏成密密麻麻的線,司機洪叔回頭問:“Rynn,要追嗎?”
白色的新能源綠牌車消失在轉彎處,沈毓淮回眸,掌心摩挲着傘柄,說:“去雲苑。”
洪叔遲疑了一下:“您回來的突然,那邊的房子估計還沒有打掃幹淨。”
洪叔也就是象征性地勸說一句,現如今沒人敢拿他的主意。
他周身氣壓很低,不說話,洪叔就按照他原來的命令執行。
車子順着主路開出去,沈毓淮看着窗外朦胧的煙雨,對洪叔說:“算了,回秋水山莊。”
秋水山莊是一家坐落在明湖畔的臨湖酒店,沿路可以一直通往茶山山頂,有一座求姻緣很有名的寺廟法喜寺。
陳頌宜以前拉着他去過幾次。
其實他不信這個,她說好的信,不好的就不信。
大約貴在當時兩個人心誠,好像真的就能感動神靈。
至于後來怎麽走到今天這樣分道揚镳,倒也不是沒有過預兆。
分手的前一個月,他要回美國前,陳頌宜拉着他再度進了這座寺廟,有位大師說他們沒有緣分。
她仰頭問他:“你信嗎?”
他說不信。
她當時的反應太過于模糊,以至于沈毓淮事後覺得這是一場預謀的分手,又不如他想象的那樣,演成一出盛大的戲劇。
如果她願意給劇本,他還能配合表演。
但她連劇本都懶得給。
印象裏仿佛只有深夜的一通電話,他那裏是新澤西的淩晨。
分手是秋天,吳會下了雨,新澤西的深遠高空萬裏無雲:“沈毓淮,我們分手吧。”
他說好。
再怎麽說,都是她先松手的。
而他向來不是吃回頭草的人。
她憑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