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霧暗雲深
第015章 霧暗雲深
陳頌宜這幾年的口味越發清淡,吃得少,連脂肪的攝入量都在每天減少。
不過她在飯局上總是習慣性處于高度精神緊繃的狀态,吃不好飯,現在胃裏有些空空的的,看到服務員上了菜,察覺到了一點饑餓感。
她跟沈毓淮對于中餐的口味很相似,一直到現在還很相似,把菜單扔給沈毓淮讓他點,上來的菜品也很合她口味。
餐廳裏的燈光略顯昏暗,杏色的雲錦簾子半掩着遮住外面的日光,桌上點了一盞國風的白熾燈,配合古琴悠揚的旋律,本該是一頓很惬意的午餐。
陳頌宜小口小口啜飲着百合羹,想到一個奇怪的點,脫口而出:“你為什麽不在上海?”
“臨時過來。”
陳頌宜無趣地“哦”一聲,又把頭低下去。
過一會兒她又把頭擡起來:“Kelly你帶去上海了嗎?”
“沒有。”
沈毓淮吃飯的時候很少說話,尤其是他們兩個人對坐,更是無話可說,他尤其緘默。
陳頌宜弱弱地嘆氣,她在跟Kelly有關的事情上不占理,不能總是強詞奪理。
“她是一只很需要陪伴的小狗。”
沈毓淮緩緩放下手上的筷子,看着陳頌宜一泓清泉般的瞳孔,神色驟然一頓,複又打量起她無辜的神色來。
她總是在他面前裝無辜,仿佛在乎的只有她,可是明明只有她不在乎。
“我知道,有人陪她,不用你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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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頌宜不住地點頭,面前一桌菜肴變得寡淡無味起來。
她想問,是趙昕和嗎?他的女朋友?還是未婚妻?
可她以什麽身份問,她根本沒理由關心。
其實剛才她腦子裏閃現一個滑稽的想法,既然沈毓淮住在上海,她不妨去把Kelly偷回來。
這個想法太荒謬了,連她自己都想笑,她現在給不了Kellty優渥的生活條件,倒不如留在沈毓淮身邊。
她只是有點舍不得,小狗現在還認她,也許很快會有別的女主人,Kelly就會有別的媽媽,她自私地覺得自己不能夠容忍男朋友與前女友的小孩,別人興許也跟她一樣呢。
陳頌宜舉起手:“我吃好了,先買單,你慢慢吃。”
服務員走過來,把賬單遞到陳頌宜面前,說道:“按照沈先生一向的習慣,賬單從積分卡裏扣除,您簽個字就好了。”
陳頌宜頭有點兒疼,她忘了:“不是......”
沈毓淮眉目暈開玩味笑意,慢條斯理地擦拭唇畔,說:“依依,你繼續欠着吧。”
服務員看穿他們之間劍拔弩張的氣氛,不敢多待,陳頌宜不簽字,他就把賬單遞給沈毓淮簽,沈毓淮落下一串漂亮的英文,他就立刻離開。
“你故意的。”陳頌宜擰着眉,“沈毓淮,玩弄我很有意思嗎?”
沈毓淮若無其事:“只許你玩弄別人?世上沒有這樣的道理。”
陳頌宜一口氣差點梗住喘不上來,知道跟沈毓淮講道理還不如跟Kelly講,果斷放棄掙紮:“那就一直欠着吧,吃虧的不是我,我無所謂。”
他挑起眉峰,點頭:“好,那就欠着。”
沈毓淮的司機準時在樓下等他,陳頌宜氣急敗壞地走到自己車子邊上,想要狠狠地發洩,又想到這是自己的愛車,還是沒能下得去腳。
幸虧沈毓淮在上海,否則她真不知道要跟沈毓淮碰多少次面。
陳頌宜到家再打開手機,發現替她墊付錢的那個人終于收款了,還另外發來一條消息。
Icy:陳小姐自己養狗嗎?
陳頌宜不願意跟陌生人多做交流,出于禮貌回複:“不養。”
對方秒回消息,讓這場聊天變得冗長起來,陳頌宜有些疲于應付。
Icy:我還以為陳小姐也養狗,還想跟你交流一下心得。
陳頌宜:哈哈。
Icy:我看你朋友圈都是工作相關,您是從事機器人工作的嗎?
陳頌宜看到這條消息,才終于打起一點精神。
陳頌宜:是的,我做康複機器人相關,您是同行嗎?
Icy:談不上同行,我是醫療行業的。現在市面上這項技術趨于成熟,只是在國內運用尚未普及,還是有很大市場的。
陳頌宜:您對機器人行業還挺了解的。
Icy:醫療行業或多或少涉及一些,陳小姐如果感興趣,以後可以互相分享一些行業消息,有機會進行客戶交流。
陳頌宜揚了揚嘴角,回複一個“好的”,又在這兩個字後面加了三個握手的表情。
她目前沒有看出對方的惡意,生意場上的人脈資源,能多認識一個都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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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毓淮關了手機,唇角挂出薄薄的笑意,讓他緊蹙眉頭的面色顯得緩和了一些。
賓利慕尚沿着滿城落葉的法國梧桐道,從環城西路開到環城北路,又繞回一圈,最後在學院路減速。
洪叔從後視鏡看沈毓淮,溫和地說道:“您有什麽開心事嗎?”
沈毓淮只手轉着手機,望向窗外,車子剛好經過明湖大學,臨近期末周,學生在圖書館裏忙着複習,校園裏顯得很空曠。
湖水平靜,有幾只黑天鵝停在水面上。
他搖搖頭。
“往學校裏開。”
洪叔一愣,還沒來得及打轉方向盤,又聽見沈毓淮說:“算了。”
他已經很久沒有來過明湖大學了,除了陳頌宜,這所學校對他而言沒有任何羁絆。
洪叔今天猜不透少爺想的是什麽,他小的時候還算活潑,随着人漸漸長大,站到高處的寒涼地,就變得沉默寡言、心思深沉起來,他不說,洪叔就算心裏擔心,也不好多問。
剛才見他難得盯着手機屏幕笑,現在又恢複那種幽深靜默的氣度,眉宇間淡淡的戾氣。
他已經繞着環城路開了一個多小時了,車子一路慢悠悠的,車窗開了個縫,城市冬涼的風往車廂裏灌。
沈毓淮終于給了他一個目的地:“去雲苑。”
雲苑是最靠近明湖大學的高檔小區,直線距離三公裏,毗鄰銀泰,地理位置非常優越。
沈毓淮在國外這幾年,這座房子一直空着。
他回來以後又在上海待了幾天,回吳會也是一直帶着Kelly住在秋水山莊的長期套房中,雲苑的房子至今沒讓人打掃過。
車子停在樓下,沈毓淮下車:“你先回去吧,我自己一個人待會兒。”
洪叔只能點頭。
物業經理迎過來替他刷樓層卡,殷勤問候道:“很久沒見沈董了,如果有需要的話,可以給您安排全屋清掃。”
這個物業經理上個月才剛來,沈毓淮住這裏的時候不是他對接的,領導臨時派他過來迎接,他只是聽說過沈毓淮,站在他身邊十分惶恐不安。
沈毓淮只是說不用,将電梯門關上。
電梯裏的裝潢這麽多年過去還是一樣,通體米黃色,燈光暖融融的,電子屏上靜音放着開發商和投資商的廣告。
電梯裏的光線柔和,在封閉的空間裏給人一種家的溫馨感,人站在這裏面,再硬的脾氣也自然而然軟下來。
以前他和陳頌宜在一起的時候就是。
兩個人在一起難免要吵架的,從學校吵到車裏,再從車裏吵到電梯裏,總有一方率先服軟,然後兩個人一起回到家裏,又跟沒事人一樣。
陳頌宜跟他談戀愛的時候是個很溫柔的小女孩兒,吵架到最後一定會給他臺階下。
沈毓淮後來覺得她對于他給出的好總會有一種受之有愧的糾結感,歸根結底是她不夠愛他。
大約是這種愧疚讓她不斷讓步,但又在心裏默默記賬,矛盾迸發之後,兩人都發覺這是一段一眼望到盡頭的感情。
電梯在十一樓停住,家門前的密碼鎖落了灰,沈毓淮試了兩串數字。
0213
密碼錯誤。
1103
“歡迎回家!”
陳頌宜的聲音,嬌嬌的,又很明朗,像吳會三四月的天氣,和煦親人。
這是她錄失敗的第一版,尾音上揚,還有故意搞怪的笑,但是比她後面認認真真錄得幾版都好聽。
陳頌宜是完美主義者,不願意用這一版,所以他們石頭剪刀布,陳頌宜輸了。
房門打開的一瞬間,沈毓淮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裝修,遁入一個平行時空的夢核中,屋內窗明幾淨,Kelly從沙發的一端撲進另一端,正在抱着西瓜看電視的陳頌宜的懷裏。
一眨眼,并沒有。
冬天天黑的早,已經臨近黃昏,屋子裏不開燈就顯得很昏暗。
他往前邁了一步,踢到一個獨眼小黃人的陶瓷擺件,從玄關置物櫃掉落,磕在地上,缺了一個角,早就落灰了。
他們去奧蘭多的環球影城買的,哪一年已經忘記了。
這套房子是當時雲苑小區的開發商為了讨好沈老爺子,送給沈毓淮的十八歲生日禮物,這一棟是樓王,這一層更是全小區的最佳視野,可以俯瞰整個明湖大學,還能眺望到茶山和明湖。
只不過沈毓淮一直在國外,找設計師做過硬裝後放了四年。
他當時回國的時候在酒店住習慣了,也沒打算動這套房子。
然後陳頌宜就出現了,他私底下找人辦理過戶,把這套房子送給她慶祝她二十歲生日,也祝賀她拿下國獎。
家具是他挑的,陳頌宜忙得沒時間,對此要求也不多,但是零零散散添置了很多小雜物,讓這個房子看起來更有家的感覺。
比如電視櫃上的一整排多肉,陳頌宜悉心栽培,一一給它們取名字,最後死了。
比如客廳的大魚缸,但陳頌宜可能真的沒有養魚的天賦,也死了。
陳頌宜很喜歡買毯子,但她最喜歡的還是外婆給她縫的小熊抱被,她只帶走了那一條。
餐廳的冰箱上貼了五彩缤紛的便利貼,有的還粘在上面,有的已經脫落。
有陳頌宜的生理期,還有陳頌宜的愛心提示,警告他不許沾酒精。
冰箱裏的東西早就清空了,擦拭幹淨之後幹潔一新,空蕩蕩的失去所有生活痕跡。
Kelly有自己的房間,她對自己的小窩占有欲很強,但她活力十足滿屋子亂跑,又不經常窩在她的小窩裏。
對面正對就是書房,書桌上的液體擺件漏液了,但是已經幹了,只留下沾滿灰塵的痕跡。
沈毓淮打開主卧的燈,他們在這裏吻過,做過。
衣帽間的櫃子一直保持開半扇門,所以露在外面的衣服都落了灰。
沈毓淮走的時候除了狗什麽都沒帶走,而屋內的陳設也好像跟他走前一分鐘沒什麽區別。
只是陳頌宜走之前,敷衍地給所有布藝家具套上了防塵罩,掀開防塵罩之後,被子甚至還保持着他走那一天的淩亂。
不疊被子,也是陳頌宜一貫的習慣。
她把容易過期腐敗的東西統統帶走,留下那些亘古不變的在原地落滿塵埃。
然後一次都沒有來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