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伥鬼
第15章 伥鬼
“這可奇了,我死時安然,做鬼逍遙,真是半點怨氣沒有,如何造魇?”謝臨風道,“你瞧見些什麽了?”
晏病睢呆了須臾,才說:“沒有,一些瑣事,看過就忘了。”
他說完就走,卻被謝臨風攔着:“你不要做撒謊精,若是我的生前事,你此生都要記住我了。”謝臨風摸出銀鏡,照給他瞧,“不好,面若土色啊堂主,那是什麽魇?水做的嗎。”
晏病睢冷然不語,似乎正困在記憶裏,這時,謝臨風忽然鏡面一轉,鑽研道:“哦?他怎麽來了。”
話音剛落,只見茫茫海域之上漂來幾葉小舟,小島四處頓時迷蒙上幾圈黑霧,裏頭湧動着,似乎藏了東西
晏病睢正被他喚醒,聞言一看,道:“有人誦念‘召陰’,喚來了水鬼!”
“召陰語”原是伥族從疫鬼身上偷學來的咒語,短暫召集就近陰客和厲鬼做軍兵,供召陰人驅策。但自七族之約建立以後,伥族人便鄙棄了召陰語,原因無它,此咒控人控鬼,用于戰場那叫兵不厭詐,用在交往中就有些缺德了。
謝臨風說:“鬧那麽兇,那些八爪護衛哪去了?”
晏病睢道:“在霧裏,這咒語召得正是海栖人。”
謝臨風訝異:“海栖竟是鬼族?”
“不是,這召陰語受人篡改,活人化鬼.....”他正說着,忽地捂心跪地,又虛聲說,“不、不是.......”
謝臨風慢了瞬,沒接住人,旋即背對蹲身:“管什麽是不是,你上來,我們去樹後面躲着。百艘帶箭兇船,打起來又是無端端一場天降禍。”
晏病睢虛弱得像棵荒島小草,謝臨風哪顧他,直接将草菩薩拉到背上,挂着就跑。
他前腳剛邁腿,便猝然聽見炮響,“轟!”地一聲震天動地。小島好似在劇烈翻身,謝臨風走得颠簸,躲進樹叢。晏病睢剛被他放下,還暈頭轉向的,又被推攘着摁在樹後。
“這樣穩些,你站住了。”謝臨風就從後背貼着他,那聲音像捧熱酒似的潑在耳畔:“這個‘你’可是意氣風發,率了好大陣仗的船隊,有炮有刀的,整面鏡子都裝不下,你來打劫嗎?”
謝臨風手臂環着他的腰,那面通靈銀鏡正被拿在腰間。晏病睢垂首一看,果見這鏡中裝滿了黑影,“他”赤焰紅袍着身,手提紅劍,在船員裏格外紮眼。
這時又聽一聲炮響,島嶼似乎往下塌陷了一寸,二人扶樹站穩,再一看鏡子,哪還有華服劍客的影子。
船上晏病睢的紅劍燒得正烈,風浪呼嘯間,黑霧受一陣劍氣撥攪,正滾雲般翻湧着,裏頭倏忽破霧飛來一人,輕巧躍至船上。
晏病睢落在船尾,說:“前方終南禁地,勞駕掉個頭。”
他文質彬彬的,手裏卻拎把猩紅血劍。船上的人驟然圍聚過來,先看看劍,再看看他,二話不說,便掏家夥開打。
晏病睢舞劍打架都風度翩翩的,幾下劍氣就把周身一圈人給蕩了出去。晏病睢動如疾風,閃身撈回個倒栽入海的人,道:“好友,你們主人手下有邪師,船也排在最後,他定是不管你們死活的。”
那人惶惶:“你、你要如何!”
晏病睢低身詢問:“這黑霧迷人,我的船開不進去,冒犯了,我可以搶你的嗎?”
那人仰面看他容貌,實在美豔得毫無正氣可言,那額前一點朱砂,将他綴得像是個妖精。
那人入迷:“好好……啊?!”
他還沒反應過來,便被晏病睢拎着後頸,扔回了後面的船上。別看他溫潤文弱,扔人卻駕輕就熟,一手一個,其餘人趴在地上不敢動,晏病睢瞥了一眼,又說:“不好意思。”
随即一劍将船頭炮烙撬成了破爛。
晏病睢道:“委實冒犯……”
餘下人忽地受驚齊說:“不冒犯!應該的!”
謝臨風目瞪口呆,又往鏡子跟前湊了一寸,誰知額頭忽地挨了一下,他回過神:“你很……很……”
“手滑。”晏病睢垂眸冷靜道,“你調個方向,對準黑霧,為何這些伥鬼遲遲沒有動作?”
謝臨風換了視野方向,鏡中“晏病睢”正負劍掌舵,身後躍來個人,此人身形秀麗,剃個寸頭,先前還怯生的白芍此刻俨然成長不少,眉眼都是英氣。
她道:“義父,後面的船已轉回黑霧之外,可我們只有一艘船,這炮祛咒後威力弱了不小,如何打得過前面的人?況且說不準還遇上海栖族人!”
晏病睢說:“這很好。”
白芍道:“這更打不過了!”
晏病睢将舵交與白芍,說:“海栖族人遺世安于海下,并不輕易露面,七族亦是如此,尋常只會在無燼與終南二海交界處設咒阻攔,若是海栖族親臨,只能說明一件事。”
白芍道:“鲛人現身,持戟害人!”
晏病睢不語,說:“對,也不對。我們先按兵不動……”
話未說完,黑霧中陡然伸出數只枯柴似的手,握住晏病睢的脖頸。晏病睢抽劍砍下,卻聽嗚呼一聲慘叫,斷手墜地,變成一條蠕動的粗壯觸手。
滴滴答答——
黑霧下起了藍色血雨,晏病睢愕然一瞬,明白過來這是海栖族人的血。他沉默許久,說:“朋友,能勞煩找個粗布,為祂遮蓋一下嗎。”
他話落地上,不知給誰接。這些人面面相觑半晌,爬起來一個:“不勞煩不勞煩,仙師……”
他“啊”了聲便啞言,“仙師”已經持劍殺出去了。
不知是他殺意凜冽,還是劍風灼人,前面的邪師聞聲而來,召來一張遮天蔽日的鬼面,晏病睢當頭闖進這鬼面的血盆大口之中!
晏病睢說:“歪門邪道!”
伥族召鬼行的是上古蚺蛇族[1]遺留的符箓之術,召陰語雖從疫鬼偷師,但兩廂融合精進過後,召陰語早已除邪祛煞。這群邪師個個黑袍鬼面,服飾上圖案陰邪,根本不是伥族人!
晏病睢冷面如霜,鋒刃一轉,直接挑劍戳爛鬼面上颚,一路刺穿天靈蓋。鬼面分裂成一道濃稠黑霧,晃蕩一圈後再次将晏病睢裹至口中。
然而就在這時,一股急流碰撞而上,将兩波人沖撞開。晏病睢落回船上,一身水淋。
白芍轉舵避開巨浪,又道:“義父,這船隊前後約有五十只,個個扛炮,還有邪師互送,是為了盜竊終南水域下的萬年墓!”
晏病睢神色一凜:“你如何得知的?”
白芍向後一甩頭:“你一走,他們就偷襲我,然後我把他們打服了。”
白芍身後個個鼻青臉腫,涕泗橫流,卻坐得端正又安分,不準叫,也不準哭,只淚眼汪汪盯着晏病睢,要他主持公道似的。
晏病睢掃了眼,沒表示,只說:“你将人帶回去,我自行前去。”
白芍正要拒絕,卻見一陣洶湧大浪猝然沖破黑霧,當頭将船打翻!
謝臨風忽覺胸口前一抖,轉開鏡子:“我在呢。”
晏病睢側過臉,憂心忡忡:“你看看那水下有什麽?”
謝臨風說:“行,我瞧瞧。”
他轉回鏡子,再一看,哪裏還有“晏病睢”的影子。鏡中先是盈滿了全屏的水泡,咕嚕聲聽得這頭的菩薩都快昏過去了。
終于,沉浮數次後,白芍驀地攀上一人手臂。她抹幹淨視線,擡手就打:“你誰!”
對面也落得個水鬼樣,又擋又不敢撒手:“別打別打!這位娘子,再鬧我可就真撒手了!”
白芍被這句話生生勸住了拳頭,亂游一通:“我義父……你!你是掘墓人!”
那人道:“我是替死鬼!”
意思就是,他也是那船艦後方用來擋劍的。白芍看他一副書生架子,還是給了一拳,說:“正是你們這些蠢貨,害我義父落水!你先拖我上岸,再來撈我義父,那個紅衣服的,可知不可知?!”
那人道:“知知知,姑奶奶好大的脾性。”
此言一出,白芍似是被将了一軍,稍作收斂。
謝臨風看到此處,也沒見水下景色,反倒是視角跟着白芍轉來轉去,謝臨風道:“聽她這話不着急,是不知你屬落水貓,還是死定了?”
晏病睢說:“不,‘他’現在應當不在水下。”
謝臨風道:“在哪?”
晏病睢向後一靠,抵住謝臨風的胸膛,說:“在我們身後。”
謝臨風一陣駭然,驟然回身,正和身後的晏病睢四目相對,他當即腦中竄過一道電流,對方雙眸漆黑,額前那點血痣濃烈到發黑。
謝臨風近乎悚然:“你要殺我?”
晏病睢說:“他要殺你。”
謝臨風晃動兩下,發現這個“晏病睢”雙目失焦,并不是盯着他。
謝臨風這才松了口氣,道:“怎麽總惹你恨?”
“幾時了?”/“幾時了?”
一近一遠,兩個晏病睢竟同時同語。
這頭謝臨風二人都呆了,一時沒敢動彈。
“晏病睢”渾身濕透,水朝下滴,人也是向下的,饒是面上瞧不出名堂,卻能分辨出他此刻喪氣得很。
他面朝樹走來,謝臨風瞧見沸騰的煞氣,趕緊拉人騰地,只是并非謝臨風感知出來的,而是那顆朱砂發黑,竟開始滲出一股黑血來。
黑血爬至鼻梁,“晏病睢”擦了兩下,仍未止住,仿若那顆朱砂之下封印着浩蕩野鬼。
……野鬼。
謝臨風遽然醒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