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小酒()

小酒()

她身上衣裙永遠鮮豔, 下巴揚起驕矜弧度。琬宜披件外衣在肩上, 平靜看着她, 聽見謝芙的聲音, 沒多友善客氣的, “喲, 不請我進去嗎?”

她用“請”這個字。琬宜撩着碎發到耳後, 有些想笑。

在內心深處,謝芙到底是知道的,這不是她的家。即便她不肯承認。

阿黃蹦下來到她腳邊, 琬宜低頭看一眼,攏緊衣襟出去,說一句, “請。”

她只推開了廚房的門, 落座在小飯桌旁。待客之道,擺一壺清茶。謝芙跟進來, 目光四處打量, 顯然對此不滿意, 嫣紅嘴角下撇。

白鵝在院中晃『蕩』, 看見生人, 生起警戒, 探頭探腦要進到廚房。謝芙聽見響動回頭,看它長嘴快要戳到自己腰下,驚叫一聲跳開。鵝被驚住, 翅膀張起, 謝芙見狀更加驚慌失措。

琬宜神『色』淡淡,抓一把苞谷扔到外面,擺擺手,“出去吧。”

白鵝聽話離開,屋子再次恢複安靜。阿黃竄進來,琬宜沖它勾下唇角,轉而伸手關閉屋門,擋住室外風雪。

謝芙已經端正坐在椅子上,看她一套動作不徐不緩,眼睛眯起,“呵,真把這當自家了?”

琬宜不理會,只彎身抱起阿黃,讓它下額枕在臂彎,懶洋洋打個哈欠。

謝芙抿唇,半晌,哼一句,“你這樣的女人,我見的多了。”

琬宜側過頭,輕笑一聲。她本想問“我這什麽樣的女人?”,但轉而又覺得與她争論這樣話題實在無趣,便又合上唇。謝芙盯着她,“你怎麽不說話?”

琬宜手指輕輕『揉』捏阿黃耳朵,聲音輕輕,“說什麽?嗯……你這樣的,我倒是頭一次見。”

謝芙敏感成『性』,聞言宛如被踩了尾巴,“你什麽意思?”

高昂聲調,明明姣好面容,偏偏說話刻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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琬宜沒與誰吵過架,唇槍舌劍學不來,像謝安那樣幾句話『逼』得人無所遁形更是做不到。她嘆口氣,後悔着自己怎麽沒生一張巧嘴,謝芙卻步步緊『逼』,“我在問你,聽不見?”

琬宜蹙眉,“你來,是想做什麽?”

她态度不溫不火,謝芙只覺一拳打在棉花上,半點感覺不到爽利,心中怒意更甚。她冷笑,“我來看看,哪來的野丫頭能把我娘和兩個弟弟『迷』得團團轉。”

琬宜“嗯”一聲,問,“你瞧見了?”頓一下,又接,“那就請回吧。”

聞言,謝芙猛地站起,伸手将茶杯揮落在地,“你別放肆!”

她胸前一起一伏,狠狠擠出字眼,“血脈相連,我以前固然犯錯,但我成心悔過,遲早有天能回來。我娘從小疼我,不會抛下我不管……”謝芙眼角發紅,話不知在說給誰聽,“到時候,你別『逼』我……”

琬宜擡頭,與她對視,打斷她的話,“那謝蓉怎麽辦?”

這個名字再次戳中她痛腳,謝芙疾言厲『色』,“謝蓉已經不在了!”

她尾音顫抖,甚至讓人錯覺快要成為哭音,“她本來就多病,大夫早就說過她沒幾年好活。你們都說謝蓉是我氣死的,憑什麽?并不是!”

她幾近聲嘶力竭,琬宜沉默看着她,半晌沒說話。

阿黃被謝芙吵到,耳朵抖一下,往琬宜胸前貼的更緊。琬宜拖住它快要滑下去的屁股,思索一會,開口,“我以前讀過些佛學,也與大師有過些交談……你知道你現在為什麽淪落至此嗎?”

謝芙俯視她,一言不發,神情倨傲。琬宜聲音依舊輕柔,“依我淺薄之見……一是因為你看不清別人,二是因為你看不清自己。”

“一派胡言!”謝芙頓一下,旋即冷哼,可垂在身側指尖卻不停顫抖。

她高昂着頭,“我是看錯了陳斯,走錯了那步,但我至少一生為我而活。我為了我的愛情,有錯嗎?女人一輩子遇到一個好男人有多難,有多少人窮盡一生都追逐不到,我努力去拼,我至少得到過,有錯嗎?我沒錯!”

琬宜安靜聽她說完,而後問,“依你而言,得到的和失去的,哪個多些?”

屋外落雪寂靜無聲,碎裂的瓷片散落一地,水痕快要幹涸,在地面形成深暗的顏『色』。阿黃半睜開眼,看着謝芙張着嘴,眼神狠厲,想要說些什麽,卻半天沒吐出口。

她慢慢跌落回凳子上,手扶着眼睛。先是鎮定,最終崩潰大哭。

謝芙張着翅膀來,最後卻被寥寥幾語拔禿了羽『毛』。

不知過多久,雪停,太陽透出稀薄雲層,外頭又是亮堂堂的銀白世界。琬宜把狼藉收拾利索,推開廚房木門。雪後空氣冷冽,卻清新至極,院裏白雪皚皚,幹淨好似不惹塵埃。

她仰臉看看天,回頭,“謝安快要回來了。你想見見他嗎?”

謝芙沒說話,抹把臉往外走,妝容淩『亂』,腳步踉跄。

到了院門的時候,她往後看了眼,琬宜正垂頭逗貓。唇角噙抹笑,素『色』裙衫,袖口一片淡粉纏枝蓮花。

她在陽光下,而她在陰影裏。

謝芙喉嚨動動,轉身狼狽逃離,尖銳指甲掐進掌心,細嫩皮膚快要破裂出血。

心底裏,有什麽東西在黑暗中飛速滋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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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謝安回來,琬宜躊躇一番,還是和他說了白日的事。

謝安有些驚詫,“你還會吵架?”

琬宜一臉正經,“我沒有。”她強調,“我講道理的。”

謝安失笑,胡『亂』『揉』『揉』她頭發,“嗯,你最能耐,可乖可棒。”

琬宜佯怒瞪他一眼,又聽謝安說,“下次要是她再來,你別搭理她,謝芙刁蠻潑辣,我怕她動手。娘以後應該也不會出門了,你跟着娘在一起,謝芙不敢惹你。”

琬宜攪一攪手指,哼哼一聲,“我又不怕她。”

“是。”謝安手搭着她肩膀,湊近她耳邊笑,“謝芙羅裏吧嗦說一堆,你一點被激怒的樣子都沒有,她肯定要被氣死了。軟綿綿『性』子也有好處……能克住人。”

琬宜被他吹拂熱氣惹的面紅耳赤,推他肩膀一下,轉身跑走。

……而好在,接下來幾日,謝芙再沒出現過。

當然沒沒有人再去刻意提起她。年味兒越來越濃。

謝暨愛熱鬧,磨着謝安去買了八個大燈籠。哥倆兒不嫌煩不嫌累,正房和兩個偏房,加上院門,門前都挂上,夜晚點亮,紅通通喜慶非常。

謝暨不滿足,又去磨着琬宜要貼對聯,謝安跟着湊熱鬧,他那點兒文學底子,東拼西湊倒也弄出了一幅。

財源滾滾随春到,喜氣洋洋伴福來。橫批,家和萬事興。

琬宜自然沒什麽意見,提筆寫好,又畫了個大福字。謝暨倒是很嫌棄,可一邊翻白眼罵又俗又臭,卻也一邊爬着梯子貼的工工整整。

……轉眼到了二十八。中間又下幾場雪,楊氏高興,瑞雪兆豐年。

晚上的時候,楊氏早睡,謝安帶着謝暨和琬宜在偏房裏,玩鬧喝酒。

桌上擺着下酒菜,很簡單,幾只雞爪和兩盤花生米,一盤鹹炒,一盤甜炒。

火炕燒的很熱,琬宜只穿了一件薄襖子,窩在一邊咯嘣咯嘣嚼花生。甜的更好吃,上面沾滿白『色』糖塊,不膩,只清甜。

謝暨還在鼓搗他的九連環,本來差幾步就解開的,可早上時候被阿黃叼走搖頭擺尾甩了一通,變得比最初還難解了。謝暨氣的破口大罵,還摔了人家飯碗,掉了岔兒。

過一會兒,謝安推門進來,裹挾一身寒氣,手上提個精致酒壺。

他随手脫了外套,斜坐在炕上,和琬宜并肩,中間只隔了挑眉一點距離。琬宜嫌他冷,屁股往裏挪一挪,扯了毯子蓋腳上。

謝安看她一眼,蹬掉靴子到炕上去,腳伸毯子底下和她搶地方。

琬宜推他一把,“不許。”

謝安本沒在意,他腿長,毯子蓋不住,腳踝『露』在外面,弄得底下漏風。琬宜不樂意,又踹他幾腳,謝安無奈,只能退出來,又重新給她掖好。

屋裏頭燈火暈黃。窗外雪地上,燈籠灑下一片溫柔紅光。

三人各做各的事,但卻和諧安寧。謝安自斟自酌了兩小杯,偏頭看琬宜已經吃淨了甜花生,開口逗她,“要不要來喝一點?”

琬宜搖頭,在桌面上看一圈,伸筷子去夾雞爪子。

謝安笑着把杯子湊她唇底下,“來一點,很香的。”

琬宜不樂意地往後躲,“我不要。味道嗆死了。”

“但是喝了很暖。”謝安攬着她肩膀,搖晃一下,讓一點酒『液』濺出來到她下唇,“試一試。”

被他擋着,琬宜夾不到菜,讪讪把筷子縮回來,含一下筷尖兒,“可我又不冷。”

“特意給你買的。”謝安哄她,“梅子酒,口兒淡,回味香,還帶點酸甜。”琬宜将信将疑,他勾唇,取幹淨筷子蘸一點,喂她唇邊,“嘗嘗。”

琬宜躊躇一番,伸舌頭『舔』一下,辣的眼淚出來。可過一會,倒真的嘗到香醇。

她拿個空杯子,倒一點底兒,往嘴邊湊。謝安歪頭看着她笑,琬宜不好意思,躲到牆角小口抿。

梅子酒度低,她适應後便就不覺得多難受,反倒嘗出個中滋味兒,沒一會喝掉兩口杯。

謝安反倒不喝了,手枕在後腦,用齒去磨花生粒,吸盡裏頭鹹味兒,只顧着看她。琬宜別扭啃着杯沿兒,小聲問,“你總看我幹什麽?”

酒勁慢慢上來,臉頰被暈的酡紅,她眼睛黑,現在更加水汪汪的亮。謝安掐她鼻尖,“愛看。”

琬宜意識還清醒,知道羞澀,磨蹭幾下,掀了毯子往地下走。謝安攔住她腰,“幹什麽去?”

她嘟囔,“我困了。”

謝安把她按着坐下,手拖着她臉頰,拇指用力撫過眼眶給她解乏,“等會喝點蜂蜜水,要不明早頭痛。”

第一次喝這麽多,醉意來如山倒,琬宜“噢”一聲,半晌才明白過勁,又覺得委屈。她揮開謝安的手,抱怨,“那你為什麽還給我喝酒。”

“我不是沒喝嘛,就為了伺候你。”謝安讓謝暨把她鞋子拿過來,給穿上,扶着她站到地上,“能走直線嗎?”

琬宜點頭,“能。”

謝安笑,“走兩步。”

她咽口吐沫,『揉』『揉』眼睛,小心踏出第一步。虛浮的,像是踩着棉花,琬宜苦了臉,“謝安,腿軟了。”

“小廢物蛋兒。”謝安撓撓她腰,趁着她驚呼的時候,幹脆一把抱起來,“走,回去睡覺。”

謝暨傻呆呆在後面站着,看他們都到了門邊,才想起來喊一句,“哥,衣裳。”

謝安往後退幾步,單手摟着琬宜,扯過架子上外套鋪她身上,這才又出去。

“……”謝暨回味着,拍一下腦門兒,“這不占我姐姐便宜嘛這。什麽人啊這是。”

琬宜屋裏爐子晚上總是溫着水,架子裏有橙花蜜,謝安舀一勺調好溫水,盡心盡責送她床邊。

她還醒着,側躺着縮被子裏,阿黃又懶又饞,躺她臂彎裏打呼嚕。

謝安拎着阿黃後頸扔到一邊,自己坐下,扶她後背坐起來。琬宜乖順捧過杯子,小口慢咽喝幹淨。她醉着的時候,比平時還要乖,謝安眯眼,把一根手指豎在她眼前,“這是幾?”

琬宜認真分辨,過好久,打着哈欠搖搖頭,“不知道呢。”

謝安彎唇。

他讓她重新躺好,自己蹲在她邊上,小聲跟琬宜說話,“你知道我為什麽哄你喝酒嗎?”

琬宜意識朦胧,哼一聲,“臭流氓。”

謝安捏捏她耳垂,答一句,“嗯。”

過一會,他又問,“琬琬,你覺得我好不好?”

琬宜已經有些不耐煩,捂着耳朵翻一個身,謝安攔住,重複,“我好不好?”

“就那樣兒吧。”琬宜把胳膊橫在眼睛上,“我不想和你說話了,我好難受。”

謝安幫她擋着光,“就最後一句,你聽完了再睡。”

琬宜嘤咛一聲,将被子拉到下巴。

謝安舌『舔』一下唇,猶豫一番,問,“願不願意和我……”

他話沒說完,那邊的呼吸聲已經變得柔和平穩,謝安呼吸一滞,小心移開她擋着眼睛的手,端詳一番,才發現她真的已經睡着。

謝安咬咬牙,捧起她手咬一口,罵,“小混蛋。”

琬宜不動,小巧鼻翼翕動,眼皮兒有些發紅,睡的安穩。

“饒你這一次,下次再敢這樣,弄哭你。”謝安一邊威脅一邊給她掖好被子,站起來後,還是沒忍住,又蹲下,湊她臉頰旁邊啄吻一下,“夢不到老子你就等着玩完兒吧。”

……梅子酒後勁兒大,等琬宜再醒來,早日上三竿。

楊氏沒叫她,琬宜坐起來,看着腿上還蓋着謝安的外衣。她搓搓臉頰,并不頭暈,反而覺得神清氣爽,昨夜種種有些許印象,但又朦胧記不清楚。

只隐約能憶起謝安在她耳邊絮絮說了很多話,唯一清晰的就是他罵她,“小混蛋。”

琬宜踹一下被子,下地洗漱。出門後才覺得不對勁,以往這時候,楊氏都是在院裏掃地喂雞的,今天卻不見影子。她蹙眉,往正屋去找,隔着門簾聽見有個陌生女人的哭訴。

推開看,楊氏正面無表情坐在桌邊,地上跪着個不認識的姑娘。

哭的凄凄慘慘,嘴裏的名字是謝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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