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決心()

決心()

謝安聽她喊聲, 心裏一凜, 匆忙推開人群往她那邊跑。擁擠鬧市, 被他裝出一條裂痕, 有人『揉』着肩膀低罵, 瞧見是他眼中戾氣, 又閉緊嘴。

琬宜并沒事, 只是有些驚吓。她看眼陳磬走遠背影,回身撲進謝安懷裏,他喘息一口氣, 扶着她後腦給埋進胸前,問,“出什麽事了?”

琬宜搖頭, 她不認得陳磬, 只當是個醉酒混混,怕他擔心, 只說, “好像遇見個小流氓。”

謝安鼻音低低應一聲, 擡頭, 目光搜尋, 輕易就鎖定那個背影。

腳步飄忽, 帶些傲氣,好似目空一切,下擺金『色』雲紋被風吹得飄『蕩』。後面跟兩個提劍黑衣人, 明顯不是市井平民。

心中晃過那個名字, 他手倏地在暗處攥緊,暗罵自己大意。剛才就該讓她和自己一起,而不是圖方便留下。

琬宜察覺他異常,仰頭看,“回家吧?”

謝安穩住心神,口中說好,腳步卻不動,拉着她從頭到腳檢查一遍,再『揉』『揉』被撞到的肩膀,拉緊領口。

琬宜乖順站着,任他動作,只手指透『露』出不安,緊扯他衣下擺不放。

謝安自然注意到,心裏泛疼,但不想說什麽吓她,沉默牽過她手,包在溫暖掌心。

馬就在不遠處,那會讓她在這等,就是因為這是出城的路,離家近。

琬宜并不多在意那會兒的異常,接過他手中燈籠,轉而又是含笑。謝安心中有事,面上沒什麽表情,他心裏盤算着以後種種可能,盡力想着破解之路。

到了拴馬的地方,人群已經稀少,燈只暈黃一盞,影子暗長。謝安把自己身上披風解下,裹她身上,抱她上馬,自己也坐她身後,牢牢圈住纖腰。

他往後甩一鞭子,馬蹄緩慢走起,琬宜忽聽他附耳低聲說一句,“以後不許自己一人出門,也不可一人在家。”

她想一想,點頭,沒反駁。

Advertisement

夜晚風寒『露』重,怕馬跑起來,風烈吹傷她臉,速度不快。

琬宜疲倦靠他懷裏,忽然想起什麽,說一句,“好像最近是不太平。”

謝安斂眉,“怎麽?”

琬宜吃力回頭想看他,被他又掰過腦袋,只能縮他臂彎那裏,看着眼前黑夜和長路,“聽姨母說的,七水亭換了個不靠譜的亭長,上任才三天,就把那片兒搞得烏煙瘴氣。”

謝安在嘴裏念一遍她說的地名,就在城東,方圓五裏的小片地方。

琬宜和他閑聊,“姨母也是聽別人說,不知真假,說那亭長姓王,連個正經名字都沒有,綽號二麻子,因為當官,才起了個大名,叫王志。原來就是個地頭蛇,字也不識,誰知怎麽就做了官……許是買的也說不定。”

買官賣官,放在何時何處都不是小事。臨安縣令雖然有些好逸惡勞,卻也算是清廉,以往沒出過這種事,亭長職位雖小,但也不是随便誰都能做的。

王二麻子這人,謝安聽聞過,小九門常客。無論何時都是件看不出本『色』的粗布褲子,趿拉一雙破布鞋,笑起來鼻子眼睛聚在一起,小偷小『摸』之事常做,稍有一頓飯錢就拿來賭,輸的光腚出去,第二天哪裏偷個錢袋,又過來賭。

臨安縣令做不出這樣的事,這裏面定有別的彎繞。

要以往,這樣雞皮小事,謝安不會忘心裏去。但現今不同,他不敢再放任任何蛛絲馬跡。王志,謝安在心裏記住這個名字,想着明天讓春東去查探一番。

他太過沉默,琬宜自己說幾句,也覺得沒意思,索『性』閉口不言。她累了,謝安把她裹得嚴實,不覺得冷,馬小步颠簸,反而催生困意。背後是他,沒有後顧之憂。

琬宜捂唇打個小哈欠,想小憩。

謝安把披風上帽子給她往下拉一點,蓋住半張臉,“困就睡。”

她笑着擰動一下身子,尋個更舒服姿勢,謝安臂橫在她腰前,目視前方。

眼皮漸漸合上,眼前世界變得模糊,最後一點光亮是天上彎月。琬宜看它尖尖下角,朦胧一點白光,心裏忽然一空。

她與他之間,就像日與月,本在兩個不同世界,悄然相會,之間卻仍像隔着山和大海。前路坎坷,誰也不知現在是對是錯。

過一會,她小聲問,“謝安,咱們以後會好嗎。”

“在擔心什麽?”謝安聽見她碎音,垂眸看她,沉默一瞬,又說,“以後如何誰預料的到,我只知道能走到今天不容易。”

周圍寂靜無聲,廣袤天地間,好像就他們一雙人。

琬宜閉着眼,聽他在耳邊低聲,“我在,遇山平山,遇海填海。”

--

第二天,晴朗好天氣。

春東昨晚去見了翠翹,早上進門時神清氣爽。謝安在二樓等他,往後仰靠在椅背上,腿交疊搭在桌沿,食指上挂一串鑰匙,晃一晃,叮當作響。

他推門,樂一下,“哥,來這麽早。”

謝安淡淡點頭,勾指讓他過來,問,“認識王志嗎?”

春東愣住,搖搖頭,“沒聽過。”

謝安手扶着額,舌尖『舔』過後齒,“王二麻子?”

春東笑了,“這麽說就知道了。這小子上個月發達了,豁出去贏了一大筆,好像有七八十兩,捂在褲.裆裏嚴嚴實實的,說什麽都不再賭,說要那這錢去混個名堂。後來去喝酒,有想熟人從他嘴裏打探出來,他說他想買個官兒。”

謝安正了神『色』,“哪兒買的?”

春東一下沒反應過來,緩一會才回過味,“真買了?”

謝安點頭,“就一亭長。”他把腿放下,肘彎拄在膝上,眼睛盯着地面,“我就想知道,他這官是從哪裏買的。你去查查。”

春東和他穿一條褲子長大,腦子轉轉就明白他心中所想,“哥,你懷疑誰?”

謝安牽扯一下唇角,“李太守家那位新公子。”

春東咂一下嘴,不明不白,“哥,你怎麽想起要趟這趟渾水?咱們以前就說,不管官場的事,你前些日子不還說不理會陳磬,怎麽現在卻轉了『性』?”

謝安拇指摩挲一下指尖鑰匙,擡頭看他,“我要成親了。”

春東驚住,“什麽時候?”

“七天後。”謝安唇角彎一抹笑,眼裏罕見溫柔,“這段日子,一點意外我都不允許。”

春東默一瞬,又問,“那以後呢?”

謝安舌頂一頂腮,忽的擡臂把手裏東西扔出去,春東驚呼一聲,堪堪接住,看見是什麽,驚疑之『色』更重,“哥,你這什麽意思?”

“不想在這待了。”謝安撚一撚指尖,“換個地方,重新開始。”

春東咽一口唾沫,還欲再說句什麽,忽然有人敲門。

雕花木門打開,德勝探頭進來,“三爺,春東哥……程四爺到了。”

程四爺,原來也是大名鼎鼎一號人物。響馬出身,靠不義之財發家,而後辦了小九門。老爺子今年六十有餘,花白胡子垂到胸前,仍舊富态之相,卻不茍言笑。

他早把手中權力渡給謝安,平日裏遠居異地,并不過問這其中事。

今日來,實在難得。所為何事,人人也心知肚明。

春東擰眉嘀咕一句,“怎麽什麽事兒都往今天擠,他老人家也來了。”

謝安整理下衣擺,神『色』如常出去,“來的正好,要不也要去尋他。”

春東看他背影,恍然明白他要說的是什麽,眼裏情緒複雜。

他本以為謝安說要離開是一時沖動,現在看來,并不是。

很難想象,他堅持了十幾年的事業,多不容易才能混到如今風生水起,也曾經視之為驕傲,現在卻甘願為個女人全盤放棄。

那個女人對他來說,到底有多重要?

……紫檀香木圈椅中,坐一位老人,雙手伏在龍頭拐棍上,眼盯着對面謝安。

他半彎身給程四爺添茶,看他眼神,這才落座。

程四爺不喜廢話,開門見山,“我聽說,陳磬來找過你?”

謝安颔首,“來過。”

他翹一翹小指,頓片晌,又道,“往年事确實是他做的不對,但過去也就過去了,我年紀大,不愛看小輩打打殺殺。他『性』子潑皮,愛耍混鬥狠,你擔待。”

謝安垂眸,不言語。陳磬早被小九門除名,程四爺往日也并不待見他,換作以往,定不會幫着陳磬說話。現在卻為此事來尋他,原因只一個,他那個太守的爹。

謝安看着磚面上紋路,心中冷笑。

程四爺看他,忽的戳一戳拐棍,“沒聽見?”

謝安終于開口,“陳磬若是沖我來,沒關系。”

程四爺似是不懂,過好會兒才“哦”一聲,“對,你身邊有姑娘了。”他笑一下,問,“認真的?”

謝安擡頭,十指交握在膝前,微微點頭。

程四爺笑幾聲,“成,出息了,不錯。”

謝安沒什麽反應,他又停下,眼中意味深長,“但民不與官鬥,從你跟着我開始,我就告訴你這個道理。陳磬雖然只是外室之子,但李太守膝下除了個病秧子大兒子,就這根苗兒,并不是不重視。你『性』子不服輸,讓你放下臉面與他交好,我知道你做不到,但至少,不能撕破臉皮。”

程四爺抿一口茶,“女人和前程,孰輕孰重,你得拎清楚。”

謝安握緊手指,過好久,忽的一松,“四爺,我跟您十幾年,其中恩情,這輩子忘不了。但現在,我實在覺得有心無力……”

程四爺聽他說完,眸『色』越來越沉,終于冷聲打斷,“想收手?”

謝安看着他灰黑眼睛,緩慢點一下頭,換來聲冷哼,“我培養你費多少心力,你現在想走?沒這樣的道理。”程四爺涼涼看他一眼,站起身,不再多言,“我當你沒說過,但僅此一次,下不為例。”

謝安跟他身後,行至門口,程四爺回頭,聲音軟一些,“我剛說過的話,往心裏去。你也不小了,別沖動行事。我把話再撂一遍,想抽身?我不同意。其餘的,你好自為之。”

……謝安送他出門,直到馬車遠去,都沒再說過一句話。

春東跟他身邊,小心看他臉『色』,想把鑰匙還回去,被謝安擺手拒絕。春東『舔』『舔』唇,勸他,“哥,四爺都把話說到那份兒上了,沒別的路了……”

謝安看他一眼,聲音輕輕,“沒路了,那就闖出來。”

春東愣住,謝安轉身離去,只留一句,“王志那事,盡快辦。”

春東不敢再惹他黴頭,把剩下話咽回肚子裏。

這事并不多難查,只三天便就有了眉目。王志就是個混痞子,幾杯酒下肚,再找幾個漂亮姑娘旁邊陪着,一高興了,稱兄道弟,什麽都吐出來,七十兩銀子買個亭長,他當作驕傲事兒來說。

背後人是誰,他最開始也藏的嚴實,後來興到濃時,也吐出點蛛絲馬跡。春東找人捆了他,恐吓幾句,随意吓唬,王志便就說了實情。

果真是陳磬。

對此,謝安并沒多意外。他不多說什麽,只讓春東把那份王志畫了押的狀紙快馬加鞭交給李太守。

李太守是個好官,公正嚴明,對此事不會姑息。

後來的事,謝安沒時間去過問。只聽說陳磬被人從珠翠樓帶走,當時狼狽,傳為一場笑談。直到成親那天,他都沒再出現過。

……正月十五,滿月當空,宜嫁娶。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