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瘟疫
瘟疫
已至白日,沈梅依舊伏案翻着卷宗,時不時的寫幾個批注。
陽光從前面的窗口照進來,經過竹葉的遮掩顯得有些斑駁。
雖然這陽光沒有溫度,但就是讓人覺得莫名的溫暖。
屋內的東西不多,卻齊整潔淨,大多都是一些木質的器具,有些還能嗅到一絲檀香。
案幾上擺着些他從來沒有見過的花,又或者是草,散發出一種獨屬于自然的柔和氣味。
淩伏以此時正坐在沈梅旁邊的小凳子上,無聊的扣着自己的手,看着沈梅面前的茶杯空了,就會很識時務的去給他倒水。
這人還真是跟活着的時候一樣。
也不知道阿瞿怎麽樣了,那個小孩,當時也沒來得及哄就跑了,也不知道現在在哪,要不現在去看看他……
他小心翼翼的擡頭看了一眼正聚精會神的看卷宗的沈梅,斟酌開口:“大人,我看您這也沒什麽事情,能讓我離開一下嗎,我想去看看我朋友,我當時跟他鬧別扭了,該去哄哄他。”
沈梅放下卷宗,擡頭看他。
“許阿瞿嗎?”
淩伏以點頭,“您怎麽知道?”
“他來找過我。”
淩伏以有些不解的詢問:“他來找您幹什麽。”
沈梅想了想,緩緩吐出幾個字:“懲惡揚善。”
“什麽!”淩伏以一聽,人都傻了,他不是沒懷疑過是因為自己的法力不如閻王的強悍才會沒有掩飾好被發現,但是卻從來都沒想過是因為許阿瞿這臭小子的告密。
他有些不死心的問沈梅:“真的嗎,大人?”
沈梅只是看着他,沒有回答,不過答案昭然若揭。
淩伏以當下心裏了然,悲苦的閉上眼睛,簡直要流下兩行清淚。
這臭小子,以前明明買點東西哄哄就好了,怎麽這次還給我告到這來了!
沈梅看着仿佛被人抽幹了精氣一般在旁邊黯然神傷萎靡不振的淩伏以,想了想,覺得自己還是應該安慰一下他。
“其實他也是為了你好。”沈梅安慰道。
淩伏以木讷的點點頭,“我知道了大人,我理解的,所以能讓我去看看他嗎?”
“行,你去吧,日落之前記的回來”,沈梅跟他擺手,不忘囑托:“不要起争執啊,他也沒說什麽,只是因為看你太喜歡洗靈河了,就讓我勸勸你。”
淩伏以頭也沒回的揮手:“放心吧,大人,我有分寸的。”
沈梅看着他的背影,總覺得落寞極了。
淩伏以仿佛失了神智一般的一步一步的走出去,還不忘記把沈梅的房間門給關上。
是不是我太直接了,看來許阿瞿對他真的很重要啊。
前一刻把沈梅的房門關上,下一刻淩伏以就一振自己剛才塌軟的肩膀,無聲的笑了兩下。
唉,我才沒那麽乖呢,許阿瞿這臭小子,現在就去找他算賬!
算了,先去買點吃的。
離開沈梅的居所,對了沈梅好像跟他說過,這地叫什麽挽溪軒,因為建這房子的時候有一條小溪有些礙事,就讓着溪水改了個流徑。
來到了鬼街,此時人來人往的,飄着的,走着的,叫賣吆喝的,讨價還價的,好不熱鬧。
不過這裏的人好像也不喜歡直接叫這地方鬼街,許阿瞿跟他說過,叫簋街,但是有什麽區別呢,淩伏以心裏思忖着。
“桂花糕嘞!香甜軟糯的桂花糕!咱窈冥鬼自己種的桂花樹,包甜的!”
“糯米雞嘞!剛被人宰的雞,不是病死的,噴香得很!”
周圍大大小小的攤販叫買着,還有些賣文玩字畫的,珠寶胭脂等等的。
“上號的胭脂,做鬼也要精細,欸,姑娘要不要來一盒!”
周圍人群熙熙攘攘的,簋街不管是白天還是黑夜都很熱鬧,反正很多的鬼也不需要休息,倒不如做點小生意,換點紙錢。
這裏的人穿的各式各樣,有穿冬衣的,有穿夏衫的,照理來說他們是能換衣服的,不過大部分人還是穿的跟生前一樣。
淩伏以來到一家賣桂花糕的攤販前,攤販的姨母看到淩伏以,操着一口江南地區的嗓音對他說:“今你還是要兩塊桂花糕嗎?”
淩伏以點點頭:“嗯,謝了。”
淩伏以也不知道她到底從什麽時候就開始賣桂花糕了,反正從他來到窈冥就知道她在賣了,生前他們兩應該不是一個地域的人,這姨母說話他也聽不懂。
不過後來因為經常來買,幾乎是只要有錢他每天都會來買,最初是他自己吃,後來遇見了阿瞿,發現他也愛吃就會買的時候給阿瞿也帶一塊。
一來二去的,兩人漸漸熟稔起來,有事趁着買桂花糕的空隙也會攀談兩句,這個姨母生前是因為在家裏不得寵,及笄之後稀裏糊塗的被父母許配給了一戶人家。
有天夜裏她夫君喝醉了酒,平時性情暴躁加上那晚的酒氣,兩人起了點争執就将他妻子的手一整個剁了下來,最後她生生的被疼死。
許是覺得再投胎一回,生活或許還是不能由她主宰,便在窈冥安頓下來。
還有一點就是她生前還有一個女兒,她死的時候女兒也才剛剛五歲,她放心不下,終究是不想就這樣草草投胎,想着如果女兒也被她那不成器的丈夫折磨,她定會不管不顧的化作厲鬼也要去索他的命。
這位平和的江南女子像往常一樣取出兩塊桂花糕包好用那只僅存的手遞給淩伏以。
淩伏以接過付錢并道謝,轉身往許阿瞿住所走。
他把兩塊桂花糕包好,準備到了再跟阿瞿一起吃。
他總覺得他們的那個世代好像真是病了,那個姨娘在窈冥能做出那麽多好吃的桂花糕,周圍的人只要是吃了就會念念不忘,想來在人間的時候也是位勤勞能幹的女子。
只是這樣一個女子不僅得不到他父母與夫君的尊重,最後卻落得一個這樣的下場。
還有那些僅僅是為了一個好的名聲就要給未見面的夫君陪葬的貞潔鎮上的姑娘,她們都讀了不少的書,最後結果卻都令人唏噓。
他總覺得她們不應該是這樣的。
那應該是什麽樣的呢,他問自己。
他想不出來,他也沒權利去規劃別人的人生。
她們自己可以想,也可以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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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需多時,就來到了許阿瞿的住處,他父母對他還是真心疼愛,給他燒了好幾間的房舍,不知道多少紙錢,連他自己蓋的力氣都省了。
不過他也只有五歲,擱着下面也幹不了啥。
剛走到他家的院裏,就看見許阿瞿此時正滿心歡喜玩着跳丸,飛劍。
玩這兩項百戲需得全神貫注,此時的許阿瞿還并未發現鬼鬼祟祟朝他靠近的淩伏以。
淩伏以悄無聲息的朝他背後靠近,兩只手結了個印,許阿瞿手中的丸鈴就掉了個幹淨,雙手被反身綁了起來。
淩伏以摁住他,許阿瞿這時即使不回頭也知道來人是誰了,當即開始叫嚷。
“淩伏以,你松開,欺負小孩你算什麽好漢!”
淩伏以輕輕捏了捏他的耳垂,滿不在乎的說:“對啊,我就是不要臉,就是喜歡欺負小孩。”
“阿瞿啊,阿瞿,虧我跟你心連心,你卻跟我玩腦筋,這下好了,我被閻王抓去當苦力了!”
許阿瞿聽完,剛才的氣焰頓時少了一半。
“那也是因為你不聽我的話,我勸不動你,不就得換個人來勸嗎?”
許阿瞿一邊說,一邊掙紮着,周身的靈力随着他的掙紮漸漸溢出,連帶着他眉心的痣也變得鮮紅了些。
不過他的靈力在淩伏以面前就是螳臂當車了,掙紮半天,手腕上也沒見松動。
不過好在淩伏以也沒打算欺負他那麽久,手指微動,許阿瞿的雙手就獲得了自由。
許阿瞿揉揉自己有些酸疼的手腕,伸出手朝他要東西,“桂花糕呢,給我。”
淩伏以用手指敲了敲他的腦袋,指責他:“你這小孩還真是厚臉皮的很,你那麽有錢卻每次都吃我買的桂花糕,可憐我一分一分的攢,最後還要分給你。”
淩伏以把還熱乎的桂花糕從懷中拿出,分給他一塊。
許阿瞿接過來毫不客氣的就開始大口大口的吃起來,看着許阿瞿一句道謝的話都沒有,淩伏以搖搖頭喃喃道:“唉,這世道,那句詩怎麽說來着,苦恨年年壓金線,為他人作嫁衣裳啊!”
許阿瞿吃完一抹嘴,乜了他一眼,有些無語道:“你少用我的錢買吃食了?!”
淩伏以搭上許阿瞿的肩,“哎呦喂,你看你這說的,什麽你的錢我的錢,你的就是我的,我的還是我的。”
“……”
許阿瞿心道:竟然還好意思說他厚臉皮。
兩人又在此處玩鬧了一回,暮色将至,淩伏以想起自己臨走時答應閻王的話,與阿瞿道別,就起身朝挽溪軒趕。
“大人,我回來了,是不是很守約?”淩伏以剛推開門,就看見黑白無常一左一右的站在他面前。
淩伏以一聲驚呼,險些在沈梅的面前爆粗口。
“黑白無常,你們來這幹什麽!”
面前的黑衣男子開口:“你說幹什麽,又不是來找你的!”
長長的舌頭簡直要垂到地上,鐵黑的臉淩伏以每次看心裏都一陣惡寒。
白無常撫撫黑無常的肩:“你看你,別那麽兇,吓到人家了。”
接着,用他慘白如紙的臉向淩伏以緩緩露出一個笑容。
你也沒好到哪去。
“行了,你們都別吓他了。伏以,你進來,我有些事情需要你與我一同到人間去辦一下。”沈梅的一句話将淩伏以從這兩人的包圍中解救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