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廟宇

廟宇

赤鷹掠過山巒跌宕,穿過京都繁華建築,飛進了古樸的院子裏。

暗衛十九上前解開赤鷹腿腳上的小竹筒,拿出裏面的密信,繞過假山水榭,進了書房。

十九把密信呈到書案面前,恭敬道:“啓禀主子,河西郡的暗衛送信來了,您吩咐的事情已經辦妥,不過并未發現什麽異常。”

賀硯随放下手中書卷,接過密信,忽地嘆了口氣。

十九疑惑道:“主子是有什麽煩心事嗎?”

賀硯随不答,伸出手按了按額頭。

前世他禦駕親征,大軍一路勢如破竹,到最後北境突厥只能固守一城,頹然等死。

按道理,北境軍此戰勝利必然毫無懸念,只要把突厥人困死在城內,便可不費吹灰之力拿下城池。

誰曾想,京都運送的糧草突然被劫,援軍遲遲不到,突破重圍前來報信的人說一切都是皇後蓮玉荇的安排。

他自然不信,逼問之下,報信的人才将他留給蓮玉荇的私印拿出來。

見此印,如皇帝親臨。

勝敗逆轉,大晉朝二十萬的軍隊全軍覆沒,賀硯随自己也死無葬身之地。

故而,賀硯随對蓮玉荇的感情實在複雜,愛恨交織,欲罷不能,屢屢影響了他的判斷力。

正恍惚回憶,迎月忽然端了個方方正正的盒子進了書房,放到桌上,“主子,丞相府的小厮送來一副墨寶,說是丞相小姐的答謝之禮,望王爺笑納。”

賀硯随将密信放到火舌上燎了,姿态随意地打開盒子,只看了一眼,就“砰”地一聲關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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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和迎月摸不着頭腦,礙于身份,不敢多言。

“從哪裏送來便送回哪裏去,物歸原主。”賀硯随抛下一句話,拿起書卷繼續看,“景王府那邊繼續盯着,有任何異動立即傳信給本王。”

迎月抱上盒子,二人拱手行禮,退出書房。

待站得稍遠一些,十九趕緊湊到迎月身邊,小聲道:“迎月,你前幾日和王爺去參加賞花宴,是不是有什麽特別的女子?”

“何出此言?”迎月不解,她一切都遵照主子的意思行事,主子的心思她從來不會妄加揣度。

十九一臉複雜之色,迎月從前一直待在暗處,賞花宴上公然露面,顯然已經不符合暗衛的規矩。

主子讓迎月從暗處轉到明處,定是賞花宴上發生了什麽萬分緊急的事情。

而賞花宴只有那件事傳遍京都,該不會主子對叢姑娘有意?

十九眼睛都睜大了,這這這……

他是不是發現什麽不得了的事情了。

不過主子又為何對蓮姑娘送來的禮物反應這麽大?

十九又問:“暗衛暴露于人前,價值就已經沒了一半,主子是怎麽說服你的?”

迎月是暗衛隊伍裏的佼佼者,雖是女子,卻不輸男子。把這麽優秀的人放在明處,不知道主子怎麽想的,而且迎月竟然也願意。

“秘密。”迎月只說了兩個字。

十九搞不懂,眼看着迎月往門口去,他急忙問:“你去哪兒?”

“把墨寶送回丞相府。”迎月一邊走一邊揚揚手,“快去做事,不然這個月的月錢別想拿了。”

……

書房外兩人說說笑笑,賀硯随心思卻煩悶,扔了書卷,站到窗邊,看着院子裏那只赤鷹出神。

蓮玉荇若是真感念他的作為,不該當面跟他道謝麽?随便遣人送來一副墨寶就把他打發了。

他根本不喜歡墨寶,只有賀沅安那傻子才喜歡。

賀硯随心裏的戾氣又在翻湧,他總想着前世之事是誤會,想方設法找出證據替她找補。

她倒好,仗着沒有記憶,若無其事,肆意妄為。

青綠的葉片在骨節分明的手上轉了幾圈,賀硯随氣悶得很,葉片倏地脫手出去,穩穩釘在牆上。

不過,最近蓮玉荇各種舉動實在反常,說不定也像他一樣重生了呢?

他倒是要試試蓮玉荇到底知不知道前世之事。

“蓮玉荇……”賀硯随喃喃自語。

**

賞花宴之後,蓮玉荇大門不出二門不邁,蓮丞相看不下去,大手一揮,當即讓蓮夫人帶着蓮玉荇出門去。

蓮夫人算着時日,蓮玉鶴外放河西郡已經六個月零十天,邊疆地亂,她們打算去給蓮玉鶴求個平安,順便給蓮府點一盞長明燈,保佑蓮家長盛不衰。

廣安寺是大晉朝的名寺,先皇重佛,曾親自為廣安寺題字,每日都有衆多香客來訪,香火絡繹不絕。

百級長階蜿蜒而上,連接煙氣四散的佛像寶殿,莊嚴巍峨,禪意十足。

廣安寺主持領着她們進了正殿,把準備好的香燭拿過來。

蓮夫人跪在蒲團上,念念有詞,大概是在說些吉利話。

蓮玉荇在蓮夫人旁邊跪下,擡頭看着面前的佛像,光影翩跹,耳邊所有嘈雜聲響也一并消失了。

她盯着佛相含笑的嘴唇,愣神,腦海裏放思緒紛飛,只有一個念頭清晰可見。

這輩子,她不想再和賀硯随成親了。

跪拜禮完成之後,蓮夫人随主持去商議點長明燈之事,留下蓮玉荇一個人在原地。

小沙彌怕她無聊,一路彎彎繞繞,領着她去了正殿後的客房。

房間裏物品擺放整齊,有一股淡淡的檀木香,聞起來很熟悉。蓮玉荇在窗邊落座,往外看去。

百人環抱的蒼天古樹枝桠伸展,張牙舞爪的,似乎想去更遠更廣闊的地方。

有一枝不随旁枝往高處去,偏往下長,斜斜地伸到客房窗棂前,伸手就能摸到枝葉。

蓮玉荇順着這一枝往上看,脖頸仰着,古樹上面挂滿了木牌,風一吹,發出淩淩動聽的響聲。

“蓮施主,這是本寺有名的祈願樹,求姻緣最是靈驗,施主不妨去看看。”小沙彌說道。

既是如此說,蓮玉荇也不好推辭,出了客房來到樹下,近看才窺見古樹全貌,樹根尤其粗壯,往上看一片青色,綠意盎然。

風吹聲動,蓮玉荇隐約看到木牌上的字,求姻緣、求財富、求平安……世間百态萬相似乎都彙聚與這方寸之地。

“叮鈴”的響聲傳進耳朵裏,蓮玉荇擡頭看去,一塊與衆不同的木牌映入眼簾,沒有繁複的花紋,像是路邊随手撿起的。

木牌上的字蒼勁有力,可以想見字的主人,只是離得遠,不能夠看清全貌。

蓮玉荇突地生了好奇,想伸手去夠來看,木牌被風卷起,四處晃動,小沙彌忽地驚呼一聲,吓了她一跳。

只聽小沙彌躬身道:“端王殿下。”

蓮玉荇身子微僵,手上動作頓住,下一瞬,玄色衣袍在繁密的綠叢中顯露出來。

呼吸剎那間亂了。

**

賀硯随一直不喜歡仲夏,原因有二,一是夏天太熱,仲夏的天氣尤為炎熱,且變幻莫測,時而風時而雨,讓人頭昏腦脹。

二是,生母柳氏忌日乃是仲夏。

柳氏去的早,賀硯随對她的印象也已經模糊不清,只記得柳氏在時,時常會為賀硯随和賀沅安講故事,但大多數時候,她的精神都不大好。

賀硯随從回憶裏抽身,不願再追憶往昔。

“十九,備馬車。”賀硯随發話,藏在暗處十九悄然離去,吩咐人備下馬車。

每年的這個時候,主子都會到廣安寺同空明大師靜坐一天一夜,參悟禪意。

不過主子的手段暗衛們都已經領教過了,十九心裏嘀嘀咕咕,卻不敢在賀硯随跟前說道。

賀硯随他們走的是小道,輕快便捷,不到一個時辰就已經到了廣安寺。

只是到了才知,空明大師已經閉關了。

空明院裏的僧人朝賀硯随行禮,“端王殿下,空明師父前日剛閉關,此刻還未出關,您不妨在客房稍事休息。”

賀硯随點點頭。

僧人知道賀硯随和空明的交情,了解兩人每年這個時候都會相聚,把人領到客房。

不是慣常的那間。賀硯随在僧人引路之時便發現了,眼眸微暗,若有所思。

身旁随侍的迎月心思敏銳,直截了當得問:“平日裏都是在西南角的那間客房,今日怎麽突然換了一間?”

賀硯随除了柳氏忌日之時來廣安寺,平日裏也常來此處換換口味,所以廣安寺裏有一間專門的客房是留給賀硯随的。

“端王殿下見諒,小沙彌不知西南角的客房是殿下專用,白日裏帶了一位女客落榻,這才臨時換了客房。”僧人早就料到這個問題,面色不變,雙手合十躬身道。

賀硯随聞言,劍眉一挑,說道:“無事,本王今日就在這兒等吧。”

僧人退了下去,迎月也隐藏到暗處,賀硯随端起茶水往嘴邊送,視線往窗外看去,瞧見一抹熟悉的倩影。

她怎麽在這兒?賀硯随端着茶杯的手頓住,不着痕跡地皺了皺眉頭。

蓮玉荇伸手去夠樹上的木牌,賀硯随卻覺得那木牌眼熟,片刻,終于想起那塊木牌的來歷,身上流露出一絲不自在。

過了一會兒,賀硯随起身,往外走去。

他在蓮玉荇面前站定,似笑非笑,“蓮姑娘別來無恙。”

蓮玉荇聽他問候,略微欠身,也不說話,只低着頭,不知道在看什麽。

賀硯随只當她不想和自己說話,便也閉上嘴,順着她的視線看過去,一對同心鎖落在石柱上,因為風吹日曬已經褪了顏色。

同心鎖,寓意永結同心。

蓮玉荇也曾和身邊這人一起落過一對同心鎖,當時滿心歡喜,滄海桑田流轉,如今卻是物是人非。

兩人就這麽一言不發僵持着,距離不遠不近,蓮玉荇偏生聽到了賀硯随不疾不徐的呼吸聲。

她默不作聲往後退了兩步,隔開距離,發覺賀硯随臉色不對,後知後覺方才的舉動有些失禮。她輕聲開口:“端王殿下為何不收?”

當今聖上頗為忌憚結黨營私,蓮玉荇送禮是用自己的名義,賀硯随犯不上如此警惕。

收?收什麽?賀硯随意識飄遠,緩了一會兒才想起她說的“禮”是什麽。

那副墨寶。

“蓮姑娘既是答謝,為何不親自當着本王的面道謝,反而送一副墨寶?”賀硯随語氣很輕描淡寫,沒人聽出他話裏的重視和拈酸。

蓮玉荇重視叢雲,前世賀硯随就知曉,生怕知交好友遭遇不測,後來叢雲不在世,蓮玉荇難過得緊,山珍海味,绫羅織錦都不能将人安撫下來幾分。

既然這麽重視,斷然也沒有理由對他這麽輕慢。

賀硯随眼睛微眯,不着痕跡打量着蓮玉荇,仿佛察覺到了什麽,她在賞花宴上這麽緊張叢雲,像是早就知道叢雲會出事一樣。

蓮玉荇……你也重生了嗎?又或者有着前世的記憶?

所以刻意又生分得想和他隔開距離。

賀硯随心裏猜測不斷,終于沉聲道:“蓮姑娘怕我?”

語氣平緩,卻不容置喙地給蓮玉荇定了一個莫須有的罪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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