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平城

平城

馬車慢慢悠悠駛入官道,不一會兒在城門口停下,車夫把通行牌遞給查驗的官兵。

馬車又重新開動起來,駛入城中,平城雖是京都之外的小城,但位于通往西北地區的第一要塞,來往人群魚龍混雜,文化底蘊也同京都不大不同。

耳邊嘈雜之聲不斷,蓮玉荇掀開車簾往外看,叫賣糖葫蘆的小販、賣菜的大娘、賣首飾的年輕婦人……世間百态盡縮于方寸。

一切與記憶中的場景無甚差別。

蓮玉荇心中雀躍,隐約有些迫不及待,年幼時她在平城待了兩年,各種好吃的好玩的,幾乎沒有她不知道的。

當初離開平城那天,表弟楚元琅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硬要拽着她不放,哭喊着不讓她離開,被小舅舅捉住打了一頓。

再次來到平城,還真是……恍如隔世了。蓮玉荇眼裏閃過懷念,片刻外露的情緒消散不見。

馬車還未停穩,老遠便聽到一聲清脆少年聲,“表姐!”

蓮玉荇下了馬車,挑了挑眉,目光掃視着面前的年輕男子,還是和小時候一樣活潑靈動。

“元琅,許久不見,你竟然長得比我阿兄還高了。”蓮玉荇笑着調侃他。

楚元琅站定,理所當然認為蓮玉荇是在誇他,笑得十分恣意,“玉鶴表哥聽見可不得了,興許還會嫉妒我嘞。”

畢竟那時候楚元琅身量極小,還沒有蓮玉鶴的腿高,如今也是高八尺有餘的俊俏少年了。

所以一時攀比也情有可原。

蓮玉荇低低笑了一聲,還是小孩子。看到楚越封禾他們過來了,趕緊行禮叫人:“舅舅、舅母。”

封禾一臉心疼迎上來,拍了拍蓮玉荇的手,“前些天你母親來了信,說是你遭了好些劫難,要我們好好照看你。我讓你舅舅做了你小時候最愛吃的燒鵝,待會兒可得好好嘗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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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最愛吃燒鵝了。”蓮玉荇眉眼彎彎,“多謝舅母、舅舅。”

楚越笑得溫柔,站在邊上聽她們說話,模樣略顯憨厚,寒暄了幾句,便招呼着她們進了府。“外面風大,先進去吧。”

幾十年前,楚家跟着軍隊行軍,軍職越來越高,後來漸漸退出朝堂,開始行商,做起了鮮卑和大晉的往來生意,賺得盆滿缽滿。

再加上自家妹妹嫁了當朝宰相,身價水漲船高,旁人見了都得恭恭敬敬。

蓮玉荇記得,自家小舅舅也是會武功的,相比少年時的年輕氣盛,現下更沉穩內斂了不少。

“阿荇,你離開平城已經八九年了吧,你小時候住的房間我和你小舅舅還給你留着,裏面的東西沒人動過,我已經命丫鬟收拾好了,這段時間你便住那兒。”

封禾拉着蓮玉荇的手往裏廳走,喜笑顏開,又補充了一句,“宅子裏空着的屋子,你想住哪兒住哪兒!”

蓮玉荇不由得驚訝,沒想到那間屋子還留着,她心中閃過複雜滋味,眼裏泛起淩淩水光。

“多謝舅母,不用勞煩了,我住原先那間屋子便好。”蓮玉荇垂眸說道。

待淨了手,一衆人坐下來,封禾便不停給她夾菜,一邊說話:“你父親現下身居高位,不得随意出入京都,不過還好你們這些小輩還自由些,不受管制,還能回來看看我們。”

“舅母不必憂心。”蓮玉荇道:“最近京都之中事務繁多,父親母親不能脫身,特地吩咐我多帶了些東西,以示歉意。”

楚越聞言不樂意了,撇了撇嘴,“你舅母是擔心你,只要人來了就行,還帶了那麽多累贅,若是需要什麽,小舅舅再給你買就是,不必那麽麻煩。”

“就是就是。”元琅在一邊附和,嘴角處挂着飯粒,惹得衆人笑得前仰後合,只有元琅摸着腦袋疑惑不解。

“有這麽好笑嗎?我臉上有花嗎?”

怎麽都盯着他看,他臉上有東西?元琅扒着飯,在心裏默默說話。

看着眼前這一幕溫馨場面,蓮玉荇心裏暖得燙人,眸子裏流露出懷念。

平城,真是久違了。

**

來平城的第五日,楚越封禾夫婦怕蓮玉荇待不慣,也怕蓮玉荇悶出病來,提着楚元琅的耳朵千叮咛萬囑咐,才讓他帶着蓮玉荇出門。

街上很熱鬧,小攤一個接一個,楚元琅仿佛侍衛一般,走在她前面開路,怕她磕了碰了。

蓮玉饒有興致地走着,沒走幾步,側邊忽地沖出來一個半大的小姑娘,撞到她的腿上。

小姑娘臉上蹭了幾塊髒污,眼睛卻很亮,身上的衣服料子普普通通,勝在幹淨整潔。

蓮玉荇正準備将她扶起來,忽然發現手上被塞了什麽東西,視線一凝,手上的動作也頓住。

一瞬間她意識到什麽,把紙團緊緊攥到手上,沒讓任何人察覺。

那小姑娘看了她一眼,大概是覺得任務已經完成,站起身後麻溜兒地跑開了。

楚元琅看得心驚肉跳,湊到蓮玉荇身邊低聲說:“表姐,出門在外小心為上,切不可再讓陌生人近身。”

沒看護好他表姐,回家父親母親非得扒掉他一層皮。

而且蓮玉荇大病初愈,又是丞相小姐,金尊玉貴,總歸得小心一點。

蓮玉荇很快看出楚元琅的局促和小心翼翼,莞爾,“元琅,我又不是泥娃娃,你何必如此擔心,不過是一個小孩子。再者,你如此小心翼翼,是生怕別人不知道我是丞相小姐嗎?”

“表姐說得有道理。”楚元琅恍若大夢初醒,有些不好意思,扯開了話題:“逛了好一會兒了,我們不如先去吃點東西墊墊肚子,休息一番。”

楚元琅腳步一轉,帶着蓮玉荇進了明月酒樓。

紙團蜷在手心,紙面在她的手掌上摩擦,随着走路的動作,一下下撩撥着她的注意力。

蓮玉荇有種錯覺,她好像是得了情報将要接頭的刺客,偷偷摸摸,引人注目。

實際上,楚元琅帶她上了二樓的廂房,密閉的房間隔絕了一切視線,不會有任何人看見他們。

“表姐喝水。”楚元琅倒了杯水遞給她,四面環顧了一圈,視線掠過街上的人,停在某一處不動了。

蓮玉荇問道:“怎麽了,元琅?發生何事了?”

順着楚元琅的視線看過去,街道上紅彤彤的一片格外吸引視線,蓮玉荇略微擡高了聲音,“糖葫蘆!”

平城的糖葫蘆與京都不太一樣,用料配方全是攤主獨創,偏偏讓人欲罷不能,這麽多年沒吃,還真有點饞了。

還未說話,楚元琅已然知曉她要說什麽,囑咐她待在這裏,自己匆匆跑到樓下去買。

确認楚元琅已經走遠了,蓮玉荇這才把手上的紙團拿了出來,展開後露出幾個飄逸的大字。

明月酒樓天字二號房。

那個小女孩将紙團遞給她的時候,她就已經有了猜測,應該是賀沅安托人遞給她的。

大街上人多眼雜,貿然相認肯定不穩妥,所以蓮玉荇忍到現在才打開。

現在她所在的地方是天字一號房,這麽說,隔壁就是天字二號房。

門開了又關上,隔壁響起開門聲,旋即低沉的聲音傳來,“蓮姑娘,別來無恙啊。”

**

賀沅安坐在上首,優哉游哉品着茶,面色緩和,眼尾透着微不可查的疏離。

蓮玉荇微微颔首,算是回應,接着坐到一邊,淡然地扯了扯嘴角,“這幾日都沒收到景王陛下的信兒,我還以為殿下不打算來了。”

“既然已經約定好了,本王肯定會來,不過京都事務繁多,牽絆住了。”賀沅安語氣淡淡,轉了話頭,“蓮姑娘将本王約到平城來,想來應該找到了不少線索。”

尚且在京都之時,蓮玉荇便信誓旦旦邀他來平城,幫他查到私鹽的線索。

原本賀沅安不打算前往平城,甚至已經忘了這件事兒,還是身邊侍衛提醒,他才将信将疑來了平城,看看蓮玉荇到底耍什麽花招。

蓮玉荇察言觀色,咂摸出一絲不對勁來——賀沅安仍然不相信她。

“陛下似乎已将私鹽一事交給端王殿下,估摸着時辰,應該先我們一步到了。我讓人查了,私鹽價格從淮安開始提高,此後綿陽、平城私鹽價格也提高了不少,我們不妨就從淮安開始調查。”

蓮玉荇将自己查到的線索和盤托出,然後有意無意地提了一嘴賀硯随的名號,賀沅安也如她所預料的一般,臉色不着痕跡變了變。

過了一會兒,蓮玉荇又道:“殿下以為如何?”

“嗯。”賀沅安仿佛剛回過神來,應了一聲,“蓮姑娘既然已經有了主意,那便按你的想法來,過幾日便往淮安走一趟。”

“本王還有事兒,先失陪了。”賀沅安好像沒什麽精神,眼睑低垂,他放下茶杯,揉了揉眼頭,起身離開了。

賀沅安已經離開,蓮玉荇斷然沒有再繼續待着的道理,起身準備返回隔壁,以免被楚元琅發現了。

只是剛踏出門檻,便被楚元琅抓了個正着,“表姐,你怎麽在隔壁?”

糟了……

真是說曹操,曹操就到。

蓮玉荇臉不紅心不跳,扯出一抹笑意,道:“方才你不在的時候,我碰巧在酒樓遇見了一位老友,順便聊了片刻。”

“哦?”楚元琅語調上挑,眼底明顯寫着不相信,不過最後還是沒多說,把手裏的糖葫蘆塞給蓮玉荇。

“快吃吧,不然一會兒得化了。攤主跑得遠了,我追了好久才追上。”

蓮玉荇看了看楚元琅,發現他額頭上還墜着汗珠,氣息也很亂,一看就跑了很久。

她頓了頓,“要不進去休息一下,反正現在日頭尚早,我們待會兒再去逛逛也無妨。”

楚元琅擺擺手,蓮玉荇等他呼吸平緩下來,兩人一同出了明月酒樓,沿着街道一路逛,身後的家仆提溜了不少東西。

“元琅,不用買了,我又不缺簪子。”蓮玉荇往後面瞧了瞧,制止了正在往她頭上比劃的楚元琅,有些哭笑不得,就算楚家家大業大,也禁不住他倆這麽花費。

“诶诶诶,那邊好像有小時候吃的酥糖,我去給你買!”

蓮玉荇還沒來得及開口,楚元琅已經跑遠了。

**

“讓一讓!讓一讓!”

蓮玉荇一行人剛找了個攤子坐下,幾個官兵擠開人群,将告示貼在架子上,随後轉過身來吆喝——

“半個月來,各處村莊皆有婦人和孩子失蹤,請鄉親父老多多留意!提供線索者,賞銀二十兩!”

話音落下,又擠開人群走遠了,留下圍觀的人叽叽喳喳讨論不休。

“二十兩,官府這次真大方啊。”

“婦人和孩子丢了幾十個,能不着急嘛。”

“天殺的,偷女人和小孩得遭報應。”

“那怎麽辦?女人和孩子是無辜的啊……”

……

圍觀的人漸漸散去,蓮玉荇把他們所說的話全都記在心裏,婦人和孩子失蹤确實不是小事,她得多多留意一下,看能不能找到什麽線索。

這時,楚元琅也回來了沖着她揚了揚手上的東西,興高采烈的:“買到了,回家!”

蓮玉荇親昵地拍了拍楚元琅的頭,臨走時又回頭看了眼告示欄上,眼眸暗了暗。

有人從她身邊擦肩而過,拐進街角,沖着面前的男人恭恭敬敬行禮,“主子,錢敏進了酒樓,此刻正大快朵頤,不枉我們從綿陽追到了平城,終于找到了他的蹤跡。”

這兩人正是前來調查私鹽案的賀硯随和十九。

錢敏此刻還是個無名小卒,如果貿然抓了他又沒正當理由,保準會讓人抓住把柄,惹得一身騷。

況且,得順藤摸瓜才能找到錢敏背後之人,不能打草驚蛇,只能暗暗派人盯着。

真是麻煩。前世他被這無名小卒背後之人算計致死,現在他還不能做什麽。

賀硯随有些不爽,氣息粗重了幾分,吓得十九一哆嗦。

“跟緊了,別讓他跑了。”男人幽幽說話,視線卻移開了,似有所覺,往蓮玉荇他們離開的地方瞥了一眼。

片刻後,賀硯随收回視線,轉身離開,兩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巷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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