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尋傷
尋傷
雷聲轟鳴,狂風嘶吼,連成線的雨水被大風一吹,斜斜飄進那些還沒來得及關的屋子裏。
“怎麽這大的雨,快點來收衣服!”
“老天爺,我的鞋子全都淋濕了。”
“花草也搬進來。”
樓上樓下,人們匆忙應對着這場暴風雨。小區內,燈火通明,門窗緊閉。
季如煙提前收到了暴雨提醒,早早就把衣物收進了屋子。雷電閃過,連沒有開燈的卧室都被一瞬照亮。
她沒敢開電視,洗完澡,縮在沙發上裹着被子和林澈聊天。
林澈還在外地出差,聽到季如煙發過來的語音中有一聲響亮的雷聲,關懷地問道:你那邊還好吧?感覺很多年沒聽到這麽大的雷聲了。
季如煙快速打字:還好,就是不敢開電視,在放歌聽。
林澈:老房子确實要注意一下。
季如煙:你今天不用加班啊?
林澈:唉,別提了,再過十分鐘我就要開會了。
季如煙:那你先忙。
林澈:有事給我發消息。
林澈“正在輸入”了一會兒,但最終只是發來一個摸摸頭的表情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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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如煙知道她在擔心什麽,兩人都心知肚明,卻沒有多問。
高考完的暑假,也有一個這樣的風雨夜。
那天,季如煙參加班級聚餐,沒人跟她搭話,大家都有各自的小團體。
班長一桌一桌挨着來問有哪些同學想去唱歌,他可以預定包間。他問了很多人,唯獨跳過了季如煙。
季如煙默默扒着飯,吃完後,便和大家分頭走了。
飯店外面是一條娛樂街,KTV、酒吧都集中在這邊。畢業的學生三兩成群,手挽手,嘻嘻哈哈,有說有笑,他們朝着街道盡頭的KTV走去。
而道路的另一端,是少女獨自前行的背影。
雨就這樣毫無預兆地落了下來,砸了她一個措手不及。
周圍沒有可以擋雨的地方,季如煙下意識用手遮住頭頂,垂着腦袋往前跑,卻被路口的紅燈堵住了去路。
她想去樹下避雨。
腳步還未動,頭頂的雨卻停了。
一把印着可愛小熊的傘把鋪天蓋地的雨隔開。
季如煙回頭,入眼處是少年的胸膛,不知道是汗珠還是雨水順着他的脖子滑落,蜿蜒滑進襯衫領口。
“阿聲?”她揚起頭,望進少年漆黑的瞳孔,“你怎麽來了,你今天不是要在外面吃飯嗎?”
季珩給阿聲介紹了一份工作,在一家互聯網公司打雜,工資微薄,但包三餐。
今天是阿聲上班的第五天,公司的人組織了聚餐,季珩為了讓他融入同事中,還拜托言笑幫他置辦了一身得體的襯衫西褲。
早上出門前,他換上這斯文行頭,剛巧碰上出來吃早飯的季如煙。
季如煙咬着面包沖他笑,“阿聲,你穿襯衫真好看。”
“是麽?”裴之聲卻有些苦惱地展開一條領帶,“但是這個,我不太會系。”
季如煙咽下面包,“我幫你吧,以前給爸爸系過。”
“好。”裴之聲配合地彎下腰,把頭湊到她面前。
少女握着領帶,從他脖頸後方繞過,兩人挨得很近,她能感覺到少年的呼吸溫溫柔柔地灑在了她的臉側。
心亂了一瞬,于是手也跟着亂了。
明明原來一分鐘不到就能打好的領帶,她卻打錯又解開重複了好幾遍。
少年一直溫和安撫,“不急,慢慢來。”
……
此時雨夜,少年的襯衫也濕了,扣子解開兩顆,領帶卻依然端莊地系在那。
“下雨了,想到你沒帶傘,所以就過來看看。”裴之聲說,“還好沒讓你淋太久。”
季如煙從包裏掏出紙巾,“擦擦汗。”
兩人慢悠悠地走在回家路上,聊着家常,聊着近日,聊今晚難吃的飯,聊明天要買的菜。
所以事故發生的前一秒,兩人還在笑。
一輛失控的車越過綠燈,直朝斑馬線而來。
裴之聲反應極快,攬住季如煙的腰身迅速往旁邊一閃,車身堪堪擦過裴之聲的衣角。
然而兩人還沒從驚悚狀态恢複過來,車內的蒙面人将方向盤一轉,踩下油門。
裴之聲将季如煙推到一邊,自己朝反方向閃去,車子也跟着他轉向,不出他所料,車主意圖不在季如煙,而在他。
那瘋狂的架勢,似乎是要将裴之聲碾成碎泥。
這場事故以裴之聲入院而告終。
肇事人逃逸後将車開向山崖,被警察判斷是負罪自殺。
而目睹這一切的季如煙,很長時間都害怕雷雨天、斑馬線,以及紅綠燈。
這件事在縣城傳得沸沸揚揚,在裴之聲昏迷不醒的日子裏,都是好友林澈在安撫季如煙。
好在裴之聲傷不在重要部位,半個月後就出院了。季如煙沒有告訴過他自己的恐慌,可能裴之聲到現在也不知道這事給季如煙造成了多大陰影。
後來,兩人分手後,林澈找她喝酒。
林澈問她,如果當年,裴之聲真的出車禍死了,會不會就沒有這段孽緣了。
季如煙睜着酒意迷蒙的雙眼,搖了搖頭。
“就算時間倒退,我也不願意看到我在意的人在面前死去。”
……
時間回到15分鐘前,她正準備回卧室休息,手機進了條短信,簡簡單單四個字:對面屋頂
雖然沒有換備注,但她知道這是裴之聲的號碼。
身體比腦子先行動,反應過來時,她已經撐着傘站在了單元樓下,然後猛地頓住腳步。
為什麽要去對面屋頂?
這是裴之聲本人發的嗎?
猶豫時,小區外面來了一陣警笛聲。
直覺告訴她,得快點趕去屋頂。
季如煙沒再多想,提着睡裙大步流星,不知不覺,白色的裙擺已經布滿了泥點子。
到達天臺時,地上倒着幾個男人,不知是死了還是昏迷了,其中一個人的臉她再熟悉不過。
刀、棍子、還有些看不清楚的工具散了一地。季如煙眼神迅速掃過現場,最後定在了一個角落。
男人靠在牆角,鴨舌帽壓得很低,口罩已經取下來握在手中,呼吸之間,胸膛劇烈起伏着,像是忍耐着極大的痛楚。
“裴之聲!”季如煙跑過去,蹲在他身邊,“你怎麽樣?”
裴之聲吃力地睜開眼,看向她。
他的臉上沒有絲毫血色。
“傷哪兒了?”季如煙沒敢伸手去碰他,只是用傘老老實實把他遮住,“我看到警察來了,應該也有救護車,要不然你——”
“我不能暴露。”裴之聲嗓音嘶啞。
“但你現在不能随便動。”季如煙上下打量了他的身體,從頭到腳都是黑色,什麽也看不出來。
“拉我一把。”
“但是——”
“聽話。”裴之聲說,“我沒事。”
“行。”季如煙伸出手,“待會兒傷勢嚴重了別怪我。”
女人穿着米白色的長袖長裙,已經沾了污穢,裴之聲順着她的力道起身,手一攬,搭在她纖瘦的肩膀上,于是白裙更髒了,什麽顏色都染了上去。
季如煙馱着他高大的身軀,行步艱難。
“走另一邊。”裴之聲說。
“你能堅持嗎?”
“嗯。”
屋頂要下兩層樓才可以坐電梯。
裴之聲雖然半個身子壓在季如煙身上,但她感覺得到他收了力度,不然以他倆的體型差,季如煙根本走不了幾步。
忽然,樓道傳來了腳步聲。
裴之聲攬住她躲進安全通道的門後面。
季如煙正想開口說什麽,剛發出一個音,就被一雙大手輕輕捂住了嘴。
她被抵在牆角,男人身軀的熱意隔着衣衫傳來,她嗅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氣。
等到四周重新陷入寂靜,裴之聲才挪開手,輕聲道:“走吧。”
警察似乎已經從另一側上了天臺,季如煙跟裴之聲下了樓也沒碰見他們。
“我送你去醫院。”季如煙說。
裴之聲沒說話,眼神打量了一下她,“不用了,去你家包紮一下就行。”
“我家沒藥。”
“不可能。”
他太清楚她,上大學的時候,有一次在出租房做菜不小心切到手,家裏卻沒有創可貼,從那以後,裴之聲跟季如煙就養成了在家備置醫藥箱的習慣,習慣一旦養成,就很難改變。
“嘶。”裴之聲忽然捂住腹部,“好痛。”
季如煙攙着他,“那跟我上樓。”
“嗯。”
數分鐘後,裴之聲出現在了季如煙家門口,普普通通的防盜門,上面貼着春聯,從字跡看,應該是季如煙自己寫的,左邊綁了一束艾草。
季如煙打開門,先把裴之聲扶了進去。
時隔多年,兩人再次共處一室。
“真是不好意思了,我身上還在滴水。”裴之聲說。
屋子裏燈亮了,于是下一秒,裴之聲還沒反應過來,就被一把推到了沙發上。
“你——卧槽!”
季如煙二話不說,單膝跪在沙發上,就開始解裴之聲的襯衫扣子。
裴之聲用力扯住衣領,一副慘遭淩辱的模樣,“季如煙你幹什麽?!”
“你脫還是我給你脫?”季如煙語氣格外冷淡,配合她那雙沒有任何感情的眼,裴之聲瞬間想到了她的用意。
但他還是故意揚起語調,“想看就直說,幹嘛這麽粗魯。”
他慢悠悠地開始解扣子,剛解完,就被季如煙全部扒掉了。
他的上半身被仔仔細細翻來覆去地查看,不出季如煙所料,一道傷都沒有。
她把衣服丢到他身上,“裴之聲,這種當我上過一次就不會上第二次了。”
“啧。”裴之聲裝模作樣地用衣服蓋住硬實的胸肌,嘆了口氣,“真是無情。”
最了解你的人,往往是最愛你的或者最恨你的,而如果一個人既愛你又恨你,那你的一舉一動,都逃不過他們的雙眼。
但耐不住有人臉皮太厚,總能從這種荒謬處境中把自己摘離出來。
季如煙早對他失望,裴之聲不以為然,反而故意靠近她,惡心她。
“季女士這麽喜歡給人做檢查,那不如,全身都檢查一遍好了。”
他低估了季如煙這些年的成長速度。
女人鎮定道:“好啊,你只要敢脫完,我就敢讓你在大街裸/奔,獨占社會新聞頭條。”
裴之聲放到皮帶上的手默默移開了。
“裴總,不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