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吻月

吻月

“今日15:35,N市唐人街發生一起槍擊案,一死兩傷。晨曦晚報為您報道。”

“今日15:35,N市唐人街槍擊案死者身份已查明,是中國港城裴氏科技總裁裴之聲先生,裴先生于三天前接受了NY商報的采訪,因個人言論遭到西方民衆的不滿,此次槍擊事件疑似報複式針對襲擊。蘇子晚報為您報道。”

……

這是一片森林,密密麻麻的參天大樹直插蒼穹。

茵茵仰頭看,只能看見被一根根樹幹分裂的天空。指南針沒法用,做過标記的樹也找不到了。她迷失在森林中,回不了家。

茵茵拖着必備的身體,朝着一個方向走,不敢轉彎,不敢回頭。

天越來越黑,如果日落之前走不出這片森林……

不會的,一定能走出去。

茵茵咬牙振作起來,現在沒有人可以幫她。

嘶。腳底的布鞋被磨破了,紮進一根刺。

茵茵拔掉腳心的刺,抹去滿臉的汗,繼續往前走。

天黑不過一瞬間,擡頭是烏雲密布的天,腳下是遍地泥濘。

暴雨如注,混在淚裏。

茵茵,別哭。

她聽到了一個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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茵茵,我會等你,一直等你。

等我回來。

“阿聲……”睡夢中,女子呢喃不止。

汗水浸透了衣衫,季如煙忽冷忽熱,微微發顫,抱緊了自己的身體。

窗簾密閉,外面天還沒有亮。她從噩夢中醒來,摸到枕邊的手機,摁亮屏幕一看,才淩晨兩點鐘。

季如煙起身,到客廳接了杯溫水。中途醒來是很難睡着的,她打開電視,準備看會兒前些天囤的古裝劇助眠。

電視機還停留在之前看過的新聞頻道,這會兒正在播出晚間新聞。

季如煙仰頭咕咚咕咚喝水。

N市,唐人街,槍擊案,一人死亡,裴氏科技……

裴之聲。

啪嗒。

玻璃水杯砸落在瓷磚地面。

季如煙蹲下去撿碎片,她一定是耳朵出問題了,大半夜起來看電視還能聽到裴之聲的名字,真好笑,明天一定要跟林澈說說這件事。

槍擊案,裴之聲,裴家最有魄力的繼承人,天之驕子,英年早逝。

新聞還在重複。

瘋了吧。

季如煙沒有擡頭,長發遮住她的臉,玻璃碎片躺在她的手心,另一只空着的手,顫抖着摸向包裏的手機。

裴之聲,三個字,打了好久都沒打對。

為什麽……

她的輸入法已經忘記他的名姓了嗎?

第一條新聞彈出來了,死亡兩個字比裴之聲的名字更快進入她的視野。

手心緩緩收緊,碎片劃破皮肉。有點痛。

沾滿血的掌心覆上胸口。

這裏也好痛。

求證,對,要求證。理智促使季如煙給高涵打電話。

對不起,您撥打的用戶忙。

切斷,又換一個號碼。

對不起,您撥打的用戶。

再次切斷。

打給誰?

季如煙的指尖挪動到一串號碼上,他們曾發了很多很多條晚安,但卻沒有輸入備注。

抖着手,觸碰到了通話鍵。

“喂。”沙啞的男聲。

“阿聲——”

不是他。

“你是誰?”

“你是找我弟弟的吧?”男人問。

她聽出來了,是裴之聲的大哥,裴志興的聲音。

“他怎麽樣了?”

男人似乎有些哽咽,但極力控制住了,“抱歉。”

明明什麽都沒說,季如煙卻已經心領神會。

電視機裏放着裴之聲的生平事跡,以及他的一張正裝照。

照片上的男人俊朗潇灑,眉眼不羁。

從彩色,到黑白。

失去意識前,一滴淚落在了掌心,血跡被稀釋,緩緩淌下。

裴澤辰推開客廳的窗戶,七樓,還是他沒嘗試過的高度。

看着倒在地上的女子,無奈地吐出口氣,“這他嗎叫什麽事兒。”

林澈跟錢思霖是第二天醒來才知道季如煙住院的消息,兩人匆匆趕到醫院,人還沒醒,病床邊上坐着個彪形大漢,臉上還有道疤痕,一看就不好惹。

眼下,他正在喝白粥,見一男一女闖進來,滿臉擔憂地望着病床上的女人,問道:“你們就是那個誰,林澈是吧?”

“我是林澈,是你給我發消息的嗎?”

“對。”

“謝謝你把如煙送到醫院。”林澈說。

“醫生怎麽說?”錢思霖問,“需要轉到更好的醫院去嗎?”

“受驚過度。”裴澤辰說,“讓她好好休息一下吧。”

“受驚?誰吓她了?”錢思霖一臉茫然。

“既然你們來了,那我就先走了。”裴澤辰喝完最後一口粥,把一次性飯盒塞進垃圾桶。

“那個醫藥費我付你吧。”

“不用了,不差這點錢。”

說完,男人就走了。

林澈早上看到了和裴之聲有關的新聞,多少能猜到季如煙暈倒的原因。

“要不要告訴季叔叔言阿姨?”

“先別說。”林澈攔住錢思霖,“她一定不想讓他們擔心。”

林澈始終注視着床上的女人,忽然,她戳了戳錢思霖的手背,“你去樓下買點早飯,我餓了。”

“如煙都出事了你還有胃口吃飯?”

“……那我待會兒也暈這,你咋辦?”

“好吧。”

病房裏只剩兩個人。

林澈朝後面看了眼,“沒別人了,還要睡嗎?”

季如煙睫毛顫動,吃力地撐開眼皮。

林澈在病床邊坐下,“我知道你現在什麽話也不想說,那就聽我說吧。”

季如煙的目光不知落在了何處,虛空一片。

“他的事,未必已經是定局,現在出的新聞報道也有推翻的可能性,所以我覺得,你先別灰心,先……等等。裴之聲這人,命硬,上次還鬧着要跟你糾纏一輩子呢,不會這麽短命的。”

“等他回來……”女人氣若游絲。

“什麽?”

“他說,讓我等他回來。”

“如煙。”林澈蓋住她的手背,溫暖源源不斷傳遞過去,“你不是輕易放棄的人,這次,也不要放棄。”

·

前兩周是最難熬的。

季如煙覺得,比分手難熬,分手只是關系斷了,但你知道,曾經和你唇齒相依的人在天涯另一端過得很好。那就足夠了。

但現在,對方音訊全無,不知是死是活。

所有的消息都指向一個可能性,裴之聲死了。

裴家老爺子在聽說這件事後,昏迷不醒,裴家亂了套。

她聯系上了高涵,對方也泣不成聲。

裴關禾就更不用說了,嗓子幾乎失聲,聽得季如煙心裏難受。

王山他們很默契地,沒有在辦公室提過裴之聲的名字。合作項目還是照常進行,只是對接的最高負責人,換成了古澤和年鳴。

古澤中途來過陽城,給季如煙送了很多補品,她都放在家裏,沒有動過。

他問她怎麽樣,她說還好,沒什麽大不了的,該上班上班,該吃飯吃飯。

季如煙沒再開車,林澈不讓,每天都是被林澈和錢思霖輪流接送,避免她神智不清出意外。

第三周,情緒稍微穩住了,但反彈的時候會崩潰。

反彈的契機不确定,有時候是看到日記本上的那個“他”,有時候是看到小熊杯子,有時候什麽也沒看到,或許是聽到了窗外轟隆隆的雷雨聲,或許是撿到一只淋雨的小貓。

她為了收養小貓,愣是花了半天時間請師傅把防護欄給裝上了。

小貓是公的,她給它取名叫克裏夫。

克裏夫是只普通的貍花貓,無論是外表還是性格都沒什麽特別的,不黏人也不高冷,季如煙把它抱在懷裏,它就會很乖地蹭季如煙的下巴,季如煙忙起來,它就自己在一邊玩。

每次情緒崩潰,克裏夫總會守在季如煙的卧室門口,用爪子撓着門板。

第四周,陽城氣溫穩步下降。

季如煙看了天氣預報,冬至當天,只有零下兩度,不知道會不會下雪。

她給克裏夫織了件毛衣,大小剛好合适。

眼看着這只瘦弱小貓被自己養肥了,季如煙很有成就感地捏捏它的耳朵,“看來我的手藝還不錯,拿你練完手,就給我爸媽也織點毛衣圍巾什麽的。”

季如煙是行動派,當晚下單了好幾種色系的毛線團,跟着教學視頻學了不少手法。

最開始總是織錯,拆開又重來,熟練後,兩三天就能織完一條圍巾。

季珩的,言笑的,林澈的。

裴之聲的。單獨放在了箱底。

冬至到了,季如煙帶着手織的圍巾回了老家,季珩和言笑煮了羊肉湯鍋,一家人湊一會兒包了一百多個餃子,估計能吃到過年。

季珩圍上圍巾,還跑到小區逛了圈,生怕別人不知道這是季如煙織的。

這一天過得其樂融融,季如煙短暫地忘記了一些傷痛,只是攤開掌心,那幾道被玻璃劃開的傷疤還沒完全愈合。

冬至之後就迎來聖誕。

雖說中國人不過洋節,但圖個冬季熱鬧的氣氛,總是沒錯的。

陽城的大街小巷都擺上了花花綠綠的聖誕樹,單位附近的下沉廣場舉辦了聖誕許願活動,将自己的心願挂在聖誕樹上,陌生人可以摘下其中一個願望,幫助他人實現。

挂得越高的願望,越難實現。

那是棵兩米高的聖誕樹,季如煙借了把椅子,才把自己的心願挂到了樹的頂端。

周圍的人都在打趣她,“姑娘,你這怕不是想要天上的月亮吧?”

季如煙莞爾,“的确是天上的月亮。”

回家路上,街上的店鋪張燈結彩,放着不同的歌曲。

路過天橋,街頭歌手在唱林俊傑的願與愁,嗓音醇熟而傷感。

“問宿命是否再多久,再持久,再永久,抵不了不朽。”

季如煙停下步伐,将身上的現金都放進歌手的錢箱裏,歌手朝她微笑道謝。

“善良的女士,平安夜快樂,祝願您與您的愛人一生平安幸福。”

“謝謝。”

歌聲漸漸淡去,穿過天橋,她聽見了路人的驚呼。

十二月二十四日晚八點,陽城落下今冬的第一場雪,雪分外大,不消片刻,路人皆白頭。

季如煙不知怎的,忽而掉頭右轉,她知道這條路的盡頭,是一條小巷,是她和裴之聲初遇的地方。

風雪交加,腳步越來越快。

她又聽到了那首願與愁。

-漫天風雪我陪你顫抖,我們別回頭。

細雪飄灑于路燈下,空空蕩蕩,小巷的盡頭,男人一襲大衣,眉眼如舊,長身玉立。

季如煙幾乎聽不到外界的任何聲音,她扶着牆,步伐一點都不穩,理智随着漂浮的腳步一同跌跌撞撞。

被摟緊懷裏那刻,她還在顫抖。

“季如煙,聽說你想要天上的月亮。”裴之聲笑着吻去她臉頰冰涼的淚,嗓音又沉又顫,“我給你摘下來了。”

他的手裏拎着紅綠配色的聖誕風包裝袋,裏面躺着一個手作的陶瓷杯子,杯身繪着茉莉和明月。

季如煙撫摸着杯身那輪月亮,一句話也沒說,踮起腳,用力地勾住裴之聲的脖頸。

這次,她先吻住他。

吻住了隕落許久的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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