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章

第 15 章

徐雁來被韓文拉開的時候,徐沖已經血流滿面看不出本來面目,但他仍勉強睜開一只眼,趴在地上盯着徐雁來。

呵,原來這個人不是他的兒子。

他就說,要是他親兒子,怎麽敢對他随随便便就對他動手。

“大少爺啊,原來你是有錢人家的大少爺。”徐沖笑得一臉詭異,鮮血順着他的眼角流到了地上。他看向韓文和這些保镖們,眼底寫着貪婪,“我把你們大少爺養這麽大了,是不是該給點報酬啊?”

韓文看着地上的男人,眼神裏罕見地帶了點同情。

真是不知死活。

徐雁來憤恨地瞪着他,裴月還走到他身邊,看着他滴血的雙手,遞出一條手帕,聲音低不可聞,“你的手受傷了。”

徐雁來不理她。

秦虹已經醒過來了,坐在一旁的凳子上,腦袋低垂,長發散亂遮住面容,沒有人能夠看清她的表情。

徐露言站在角落茫然地看着這一切。

滿室寂靜。

韓文輕咳一聲,恭敬提醒:“少爺,我們該走了。”

徐雁來盯着秦虹,聲音像是深潭裏萬年不化的堅冰,冷漠異常:“他們說的是什麽意思?”

秦虹沒有說話,徐雁來就一直等着她,他想要一個答案。

氣氛凝結到了一個冰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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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月還看着這一幕,眼睛突然變得很澀,眨了眨眼,一滴眼淚流了出來。

命運的怪手,将她和徐雁來的人生就這樣交換。

她對所謂的親生父母陌生至極。甚至從心底裏無法承認這兩個人是她的父母。

他卻在對一個沒有任何血緣關系的人執着要一個最終答案。

她沉默地用手帕将裴雁來手上的傷口包住,他身上的傷很多,手上的尤其重,可她卻只有一條手帕。

秦虹垂着頭,從她的角度能夠看到,有一雙手在用白色的手帕将那滴落的紅色鮮血接住,血跡将手帕瞬間浸染成鮮紅,可也像是為他接住安穩幸福富足的下半生。

“你走吧,跟他們走。”秦虹這樣說。

徐雁來的兩只手緩緩攥緊,手上的傷勢因為他的動作更擴大了幾分,他沉聲再問了一遍,“他們說的是什麽意思?”

秦虹似乎笑了一下,但嗓音暗啞,讓人聽不太清。

“你是我偷的,我當時生的是女兒,我不想要女兒,誰要生女兒,剛好有人生了兒子,我就偷了回來。”

她說完擡起頭,臉上是一絲異樣的扭曲,恰好和裴月還的眼睛撞上。

下意識地,裴月還躲在了徐雁來身後。

秦虹看見了她的動作,但沒有在意,她盯着徐雁來,這個她養了十七年的兒子。對他說:“你親生父母很有錢,他們找過來了,跟他們回去,我跟你,這裏所有人跟你,都沒有一點關系。”

她說:“回去做你的大少爺。”

“我不是你親媽。”

徐雁來的身體晃了一下,但雙腿仍定在原地,他看着秦虹,企圖從她的臉上看出點什麽,但那張臉上除了麻木再無其他。

“為什麽?”徐雁來又問了一句。

為什麽要把他偷回來為什麽把他偷回來卻不好好對他?為什麽現在又能夠随随便便地把他還回去?

她将這件事情說的如此随意,好似自己完全是一個沒有任何份量的工具。

她随意主宰自己的命運,用完了,就扔了。

工具變成廢品,徐雁來就此被抛棄。

秦虹想了想,對他說:“不為什麽,非要問為什麽,那就只能怪你命不好。”

裴千廷和莫眠兩人站在這棟破舊的屋子外,看着從裏面走出來的少年。

莫眠用力擦掉臉上的眼淚,走上前握住他的手,笑着說:“我們回家。”

那個正午,陽光耀眼地似乎要燙化地面,徐雁來坐在回家的車上,身旁是他有着血緣關系的親生父母,身後是不屬于他的十七年的腐朽歲月。

而前方的終點,是遲到多年的,原屬于他命運的既定歸巢。

徐露言迷茫地看着哥哥跟那些人離開,又惶惑地站在門口看着哥哥上了車,最後等汽車越來越遠,她才像是終于意識到了什麽,跌跌撞撞地跟在汽車後面跑了起來。

她只是跑,單純地跑,沒有喊徐雁來的名字,她喊不出來,好像嗓子眼裏忽然破了個洞,很大的洞,所有焦急的不安的聲音從心裏升起,不等抵達唇舌,就順着嗓子眼裏的破洞滑了出去。

徐雁來坐在後座,周身冷漠地像浸泡在了一堆寒冰裏,眼神陰郁如一潭死水,他沒有回頭。

于是,他不知道身後有人在追逐挽留,更沒有看到,在他離開後不久,有警察過來帶走了秦虹和徐沖。

車隊從深水巷一直開到了雲水築,等到了裴家的別墅門口,所有人一下車,站在門口的兩列傭人就彎腰齊聲問好。

等問了好,就對着一群人裏看起來最格格不入的徐雁來一臉疑惑。

裴千廷冷聲道:“以後他就是裴家的少爺。”

很陌生的一個稱呼,徐雁來這輩子都沒有聽過。

但其他人臉上卻沒有一絲異樣,聽到裴千廷的話,那些傭人立刻恭敬地低頭齊聲道:“少爺好。”

莫眠去握他的手,但被徐雁來躲開了。就算跟着他們回來了,他也還沒從心底裏接受他們是自己的親生父母。

裴千廷和莫眠在他這裏,仍然是完全陌生的兩個人。

更何況,他還跟這裏的兩個人有仇。

有人踩碎他的自尊,有人折斷他的手臂。

裴月還看到了莫眠臉上的失落,連忙說:“媽媽,我們先進去吧,我去找醫生過來。”

“好。”莫眠應了一聲,擡頭看向徐雁來,語氣裏有些讨好,“那我們先回家,我讓醫生先過來給你看看傷。”

裴千廷看着這一切,眉頭微蹙。

徐雁來沉默,跟在她身後走進別墅。

家庭醫生帶着團隊很快就到了,原本以為是裴家的人生病了才會這麽着急叫他來,但過來了,見到的卻是一個陌生少年。

不知道對方是裴家的什麽人,他檢查時不敢怠慢。

給徐雁來仔細檢查了身上的傷口,背上和腹部都有不同的瘀傷,額頭和唇角破了好多口子,其中右手的傷最重,手心有一道很深的口子,像是長時間握住什麽利器造成的,鮮血已經凝固很久了,被家庭醫生消過毒,重新縫合包紮時又變成了新鮮的血液。

莫眠蹲在他身前,看着醫生用針線縫合,一臉的不忍難過。

“疼不疼?”她問着,眼淚又掉了出來。

醫生連忙回她:“夫人,我剛才打了麻醉。”

莫眠知道,但看着他手心的那道傷口,總覺得像是在自己心上劃過同樣長同樣深的口子。

那麽深,那麽痛。

徐雁來盯着醫生的動作,看着自己的皮肉被針線穿刺過去,心裏卻沒有任何異樣。

如果有,那就只有一個感覺,奇怪。

這種感覺像是進入了一個陌生的世界,所有人像是被設置好了臺詞動作的NPC,流暢自如地接受了他的身份。

而他作為參與游戲的人,需要按照設置好的劇情做恰當的動作,說合适的臺詞。

但他既說不出來也做不出來,所以只能保持沉默。

家庭醫生很快将他的傷口處理好,然後對裴千廷和莫眠說:“他身上的傷口處理好了,但最好還是帶去醫院用專業儀器詳細檢查下,他身上有很多陳年舊傷,我怕落下病根。”

聽到這話,莫眠已心痛到無力,在她什麽都不知道的十七年裏,他都遭受了什麽。

莫眠強牽起笑容:“我帶你去看下你的房間,你先洗個澡,換身衣服,然後我們帶你去醫院,好不好?”

徐雁來不置可否,跟着她上去二樓,等兩人上去後,裴千廷才看向醫生:“他身上的舊傷是怎麽來的?”

醫生坦誠道:“小時候長期遭受虐打,左小臂曾經骨折過,但沒有送醫院打石膏固定,完全依靠自愈,骨頭也沒有長好。”

裴千廷的臉色僵硬,眼神有片刻黯然。

家庭醫生低下頭,不敢看裴千廷越來越冷的臉色。

韓文走上前,朝裴千廷請示:“裴先生,賭場裏的那些人怎麽辦?”

“都廢了。”冰冷地沒有一絲感情的命令。

“那徐沖和秦虹?”

“讓人在監獄裏好好照顧他們。”

莫眠将徐雁來領進房間,說道:“這是你的房間,那邊是浴室,衣服我昨天給你準備好了,雖然知道你的大概身形,但還是沒想到你會這麽高,你先試試,如果不合适,我再給你另外準備。”

她說了很多,但對方沒有回應,她心底有些淺淺的失落。

“那我找人幫你洗澡,你手上的傷口不能沾水。”莫眠說完轉身離開。

但沒走出兩步,就被徐雁來的聲音叫停:“不用。 ”

莫眠回頭,眼裏有着明顯的驚喜,他終于和自己說話了。

“但你手上傷口不能沾水,我還是找人來,你要是覺得不習慣,我讓人在外面站着等……”

“不用。”徐雁來又重複了一句。

對上他冷漠的臉,莫眠把所有想說的話都咽了回去,那層喜悅又漸漸消失,半晌怔怔地說:“好,那我先走了。”

房門從裏面被關上,莫眠站在門口,心口悵然。

裴月還站在門外,将一切都看在了眼裏。

裴千廷上到二樓,一眼看到兩人站在門口,低頭雙雙沉默。

“你們在幹什麽?”

莫眠擡頭,解釋道:“他在洗澡,我有點擔心他。”

裴月還不回答,她不知道該說什麽。

即使她幫不上什麽忙,但她知道發生的一切事情都跟她有關系。她沒辦法做到全然的無動于衷。

“家裏是沒傭人了,用你們站在這裏服侍他?”裴千廷聲音冷硬。

莫眠說:“他不習慣有人過來。”

“我讓人站門口等他。”裴千廷撂下這句話,就抓住她的手,把人攬在懷裏往樓下帶去。

莫眠還想再說話,但裴千廷不給她任何機會。

眨眼間,只剩裴月還一個人對着空無一人的走廊,眼神迷茫。

徐雁來洗完澡,在衣櫃裏随手拿了一套衣服,衣櫃旁邊是一米多高的穿衣鏡,他目光偶然一瞥便看到了鏡子裏的人。

他很少照鏡子,甚至有些記不起來自己長什麽樣子,所以乍一見到鏡子裏面的人,第一反應就是陌生。

仍舊是那張陰郁的臉和緊鎖的眉,但看起來跟以前很不一樣了。

是因為換了一個地方嗎?

不再是深水巷裏擁擠狹窄常年不見陽光的破舊老房子,而是金碧輝煌裝潢高檔,光一個浴室就比深水巷裏的那個家還要大的豪華別墅嗎?

徐雁來目光緊緊鎖住對面的人,忽而,鏡子裏的人唇角勾起。

是陰沉寒涼的笑容。

命運真是奇怪,他曾經做夢都不敢想象的人生竟然有一天是他出生就原本擁有的。

這個別墅,這個房間是他一出生就應該待的地方,結果十七年後才等來他的回歸。

那麽他的人生是否就會像身上穿的衣服一樣,從此閃閃發亮,再也不會被人随意踐踏侮辱。

就像垃圾堆裏最底層的垃圾突然被更改了位置,變得高高在上,可望而不可即。

他對這種命運的改寫非常滿意。

房門被人從裏面猛的拉開。

裴月還被這突然響起的聲音吓得抖了一下,眼睛不自覺瞪圓,甚至比平常看起來要大一倍。

徐雁來看着她驚恐的雙眼,內心劃過一絲難耐的快意。

他忽然想起來,一開始他是和誰交換的人生。

驕傲的公主嗎?

不過是深水巷裏最低賤的蝼蟻。

裴月還看着他的眼神,心底微不可察地浮現了一抹懼意。

她被他的眼神吓到,講話的聲音結結巴巴:“你……你,洗好澡了?”

徐雁來湊近她,似乎看見了什麽新奇好玩的東西,近距離地欣賞着她恐懼的表情。

“原來,你也會怕啊?”

裴月還的身體又抖了一下,記憶回溯,她想起那天晚上在餐廳,他是怎麽樣捏住自己的手腕說出這句話的。

她的臉色忽然死一樣的慘白,下意識地将右手背過身去。

但她的動作沒有逃開徐雁來的眼睛,徐雁來居高臨下地看着她欲蓋彌彰的行為。

“右手擋住,還有左手,右臂,左臂,右腿,左腿……你猜,下一次——”

裴月還的雙眼裏迅速積聚起霧氣,慌忙打斷他的話。

“對不起。”

她說出這三個字的時候,眼裏的霧氣凝結成透明的淚珠落了下來,她毫不懷疑,面前這個和她一般大的少年有一天真會殺了自己。

她已經深刻見識過他的暴力血腥以及殘忍。

她害怕了,擡頭對他求饒。

“對不起,我向你道歉。”

徐雁來看着她的眼淚,覺得諷刺至極。不過是突然調轉了身份,就開始跪地求饒。

他還以為她多有骨氣。

他可沒忘記,之前在餐廳即使手腕被捏碎,她看向自己的眼神是怎樣的憎惡與厭棄。

像是看着這個世界上最不該存在的垃圾。

徐雁來目光幽暗地盯着她,“為什麽道歉?”

“因為讓人打我,還是因為讓人折斷我的胳膊,又或者是因為偷走我的人生?”

他問她,像是為了解開心中長久以來的疑惑,“還是因為你不想離開這個不屬于你的地方?”

像有一道驚天霹靂在耳邊炸響,裴月還震驚地看向他,甚至忘記了哭泣。

一顆眼淚在眼眶裏懸而未落。

他想讓自己離開這個家,離開爸爸媽媽?回去剛才那個地方嗎?

她想到剛剛看見的一切,鮮血、暴力、肮髒、污穢……整個人如墜冰窖。

半晌,像是終于找回了聲音,她讷讷說道:“爸爸媽媽不會同意的。”

“是嗎?”他看着她,帶着勝利的嘲笑,猶如宣戰,“那就試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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