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章
第 17 章
第二天,裴月還吃過早飯後便一直躲在影音室裏,一整天都沒有下去,連飯菜都是讓人端上來的。
影音室是裴千廷專門為她打造的,裏面所有的設計都參考了她的意見,所有的擺設也都是她親自決定的。
價值百萬的音響設備,牆面和地面都做了絕佳的隔音處理,這裏是專屬于她一個人的天地。
室內昏暗,裴月還看着熒幕上的片尾曲結束,又重新選擇了一部影片開始播放。
她不知道自己看了多少部電影,有喜劇也有悲劇,還有非常晦澀難懂的文藝片,眼睛因為長時間注視屏幕變得酸澀異常,但她還是沒有停止。
她不想出去,不想面對這個別墅裏的另外一個人,只想待在這裏看着熒幕上的故事,她沉浸在那些故事裏,可以短暫地忘記外界,忘記自己,讓她可以轉移注意力不去想那些不願想起的事情。
她第一次知道,原來電影也有讓人逃避的效果。
時間不知不覺的流逝,她所有的情緒都跟着影片中的主角忽上忽下。
這一部電影是個悲劇,主角最後沒有和父母團聚,也沒有回到愛人的身邊,他一個人在荒野中孤獨的死去。
電影結束,裴月還的眼睛已經哭腫了。
“咚、咚、咚。”
門外傳來敲門聲響。
裴月還以為是傭人叫她下去吃飯,便下意識揚聲對外面說:“我不想吃,別打擾我。”
聲音一出來,她才察覺自己的嗓音已經沙啞了。
下意識摸了摸喉嚨,她喝了口水潤潤嗓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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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外面的敲門聲還在繼續,裴月還又想再大聲朝外面喊一遍,但想到剛剛自己的破鑼嗓子,無奈地起身去開門。
“我說了,我不吃晚飯,別打擾我——”
一把拉開影音室的門,她看也沒看就沖外面的人說話,說到一半才發現,外面站着的人不是傭人,而是徐雁來。
聲音戛然而止,而後條件反射般,她用身體擋住了身後的一切。
徐雁來本來沒有興趣看她在幹什麽,過來找她純粹是應莫眠的要求,但她現在故意遮掩的動作,反而勾起了他的好奇。
她的個子不高,只到徐雁來的胸口,即使墊着腳尖,也擋不住徐雁來的視線。
像是突然來了惡趣味,徐雁來撥開她抵擋着的身體,看向裏面的陳設,聲音裏帶了絲興味,故意道:“妹妹在這裏幹什麽呢?看電影啊,哥哥可從來沒有看過電影呢,不介意一起看看吧?”
他說着,就要邁步往裏面走,但卻被裴月還攔住。
裴月還伸開雙臂阻止他向前走,聲音平靜,但态度戒備:“這裏是我的地方,你不準進來。”
他可以去別墅的任何地方,甚至把她的房間搶走也沒關系,但是,這裏不可以。
她的地方?
徐雁來被她這句話逗笑,繼而眼裏流露出薄怒的冷意。
明明跟這個家沒有任何關系,卻依然看不清事實嗎?還以為這個世界都繞着她轉嗎?她似乎忘記了,他們的身份早就發生了變化。
裴月還被他的眼神吓到,腿有些軟,但還是強撐着,眼睛直視着他。
孤傲裏有一絲冷淡,不屈服,也不求饒。
她對他很抱歉,對搶占了他的人生,搶占了他的親生父母這件事很抱歉,但這裏是她的夢想,沒有人能夠進來破壞,尤其是他。
徐雁來厭惡她這樣的目光。
瞥見桌上的東西,他伸手推開她,以她無法抵擋的力量。
桌上放着一盤光碟,裝在精致的透明盒子裏,旁邊是一條羽毛形狀的鑽石項鏈,那是裴月還五歲時最喜歡的一部魔法電影中的道具,裴千廷花了三百萬拍賣下來。
徐雁來忽略了項鏈,反倒對盒子裏的光碟産生了興趣。
盒子正面貼着一張紙,幼稚的字跡,但一筆一劃寫的很工整。
“謝謝爸爸媽媽的禮物,月牙的夢想永遠閃閃發亮。”字跡末尾還畫了一張月亮形狀的簡筆畫。
徐雁來将那張紙撕了下來,裴月還看見他的動作,立即沖上前阻止。
“這是我的東西,你不準動。”情急之下,她抓住他的手臂,伸手就要去搶。
但徐雁來哪裏會給她這個機會,将那張紙條揚起,她便再也夠不到。
透過室內昏暗的燈光,那些稚嫩的字跡仿佛讓徐雁來看到了眼前這個女孩,小時候是怎麽在莫眠和裴千廷的保護下,幸福地一筆一劃寫下這些字。
可是他呢?他那個時候在幹什麽?
是在和別人打架,還是在被別人打?是骨頭斷裂了?還是手臂被劃傷?
這張紙條上的字跡再一次提醒了他,他的過去因為她變得有多麽不堪。
眼神裏閃爍過晦暗不明的暗光,雙手用力,那張寫滿幼時夢想的紙條便被撕個粉碎。
裴月還搶奪的動作停止了,她呆呆地看着從頭頂飄落的紙片,臉一寸一寸白了下去。
徐雁來低頭看她,她現在的臉色蒼白,神情無助,可憐巴巴地像是被全世界抛棄。
沒錯,這才符合命運轉動的法則,既然他才是裴家真正的大少爺,那麽現在該求饒的就是她。
裴月還低頭,碎紙片落了滿地,落在柔軟的地毯上,在室內幽暗的光線下,變成無人在意的濃墨似的漆黑。
徐雁來戲谑的聲音在她頭頂響起:“成了碎紙的夢想還會閃閃發亮嗎?”
憤怒,難以抑制的憤怒在裴月還心底升起,她怒視着他,眼底是仇視的火焰。
“爸爸媽媽。”徐雁來無視她的眼神,嘲弄道,“你很喜歡叫這兩個稱呼,可是他們似乎不是你的親生父母?”
他逼近了她,湊在她耳邊,帶着明晃晃的惡意低語道:“你的親生父母可是在深水巷呢,你知道他們是什麽人嗎?一個是人渣賭鬼,你知道他每次賭輸了都會做什麽嗎,他會——”
“你不愛他們。”裴月還忽然截斷了他的話。
徐雁來眸光怔住,繼而唇邊浮現陰沉的笑意,直起身子低頭看她。
裴月還迎着他幽深的黑眸,再次說了一句,“他們也不愛你。”
徐雁來沖她吼道:“他們跟我沒有任何關系。”
他已經徹底地離開了深水巷,那兩個人跟他沒有任何關系,他為什麽還要被牽扯進那個不屬于他的人生裏,還要和兩個陌生人綁定在一起。
談什麽愛不愛?太虛假了。
他根本就不需要。
“你一次又一次地提醒着我不屬于這個家,我不是爸爸媽媽的親生女兒,無非是想讓我和你一樣得不到任何人的愛。”她擲地有聲,每一個字都像是尖銳的石頭狠狠地砸進徐雁來的身體。
她用言語做武器,不将面前的人紮個鮮血淋漓決不罷休。
“沒有人愛你,你太可憐了,只能無能地企圖用這些東西來傷害我,可實際上呢,不過是一次又一次暴露了你的可憐。”
她仰着頭看他,明明是居于下位的人,看向他的時候,眼神裏卻是直白的憐憫,和毫不掩飾的厭棄。
徐雁來被她的眼神激怒,右手用力,将她整個人甩了出去,裴月還的後腰被重重的磕在桌沿,她咬緊了牙,唇齒間沒有發出一聲痛呼,桌上七零八碎的東西也因為他們的動作被掃落了出去,掉在地毯上,沒有發出聲音。
徐雁來俯視着她,眼神陰鸷,右手掐住她的脖子,“我可憐,你有什麽資格來對我說這句話?”
“我可憐?”他冷笑出聲,似乎想起了什麽,抵住她的脖子問道:“我的确可憐,可是我的可憐不是你造成的嗎?”
“沒有人愛我,你沒說錯,可你得到的愛不過是從我這裏偷去的,你這叫什麽?小偷,強盜,還是殺人不見血的劊子手?”
他一句又一句的逼問,讓裴月還剛才所有憤怒的氣焰漸漸熄滅。
裴月還避開他的眼神,他此刻眼神裏的怒火不是她能夠承受的,但徐雁來不允許她逃避,他掐住她的下巴,将她的腦袋用力轉了回來。
兩人的目光對上。
一個具有十足的壓迫力,另外一個勉強閃躲。
“怎麽?不敢看我,剛才不是挺能說的嗎?怎麽現在這回變成啞巴了?”
一切又回到了原點,裴月還在這一點上對不起他,虧欠他,所以他所做的一切,她都要容忍。
眼裏的光芒一點點灰白,她閉了閉眼,再睜開時,已是死灰般的平靜。
“那你想要怎麽樣?”她低聲問他,要一個答案,也為他們混亂的人生尋找一個出口。
徐雁來看着她,她眼底的黯然似一把重錘敲在心上。
他要怎麽樣?
徐雁來也這樣問自己,可是他說不出來。
他只是不想看見她事不關己地當一個旁觀者,明明被打亂人生的是兩個人,可是偏偏只有他一個人經歷了那些不堪的屈辱,偏偏只有他一個人擁有痛苦的過去。
這不公平,一點也不公平。
他想要的是她和自己一樣痛苦,他的過去必須得有人來分擔。
“你們在幹什麽?”莫眠見兩人這麽久還沒有下來,上樓來找就見兩人身體挨的極近,卻什麽話也不說。
聽到聲音,徐雁來的手下意識松開裴月還的脖子,莫眠沒有看到他的動作,還以為兩個人是吵架了。
“怎麽了,發生什麽事了?”
裴月還低頭收拾好表情,看向莫眠笑道:“沒事,媽媽,我們剛才在聊天。”
她神情輕松,眼底帶着笑意,表情沒有什麽不對,莫眠信了大半,但仍舊狐疑道:“真的嗎?”
徐雁來背對着她沒有說話。
裴月還旋身,從徐雁來身側出來,走向莫眠,将地面上撕碎的紙片擋了個嚴嚴實實,她對莫眠說:“真的,媽媽,我在給他介紹我喜歡的電影。”
“那你們剛才怎麽都不說話?”
“因為剛剛說完,我正在想下一部要介紹什麽。”
莫眠看向徐雁來,“雁來,是這樣嗎?”
徐雁來轉過身,表情淡漠,“嗯”了一聲算做回應。
見兩人都沒有什麽異樣,她這下才徹底放心。
一手拉着一個,她的語氣興奮,“那快下樓吃晚飯吧,媽媽今晚做了很多好吃的,月牙今天一天都沒有好好吃飯,一會多吃點,雁來也要多吃點,不然太瘦了。”
飯桌上,韓文将一張身份證遞給徐雁來,“少爺,這是您的身份證。”
嶄新的身份證,照片裏的少年看着鏡頭,眼神陰郁,眉眼間充滿戾氣,下颌鋒利地如一把薄刃,那是一張舊照片,不知道什麽時候拍的,但當初的那張臉如今已經更改了姓氏。
裴雁來。
徐姓徹底被丢棄,他被冠上了親生父親的姓氏,裴姓。
裴月還往旁邊掃了一眼,又默不作聲地低頭吃飯。
裴千廷看着他将身份證拿在手裏,說:“在家休息一周,等傷養好後轉去青和念書。”
裴月還拿着筷子的手指瞬間僵住,以後他們要一起上學嗎?
裴雁來對上裴千廷的眼神,拒絕道:“我不轉學。”
“你在青雲那種垃圾高中能念什麽書?”裴千廷被拒絕,聲音也沉了下來。
裴雁來将身份證緊緊攥住,鋒利的邊沿将他的手心割痛,留下一道深深的劃痕。
“我不轉學。”他冷淡的拒絕。
裴月還怔怔地看向他,眼底有着疑惑和不解。
裴千廷被他的态度激怒,正要發作,卻被莫眠握住了手。莫眠打斷兩人争執,笑着問他:“那可以先告訴媽媽的想法嗎?”
面對莫眠,裴雁來态度有所緩和,但還是堅持道:“我不轉學。”
莫眠說:“可是你今年已經高二,明年就要高考,在青雲繼續念書的話,成績有可能會落下很多。”
裴雁來低頭,半晌沒有說話,似乎已經被說服。
莫眠以為他同意,正要再開口,卻又聽到裴雁來再次重申:“我不轉學。”
“這是我自己的事。”
言外之意,你們沒有任何權力幹涉。
“砰。”
裴千廷重重拍了下餐桌,桌上的碗筷跟着跳了一下,裴月還也被這突然的響聲吓了一跳。
“注意你說話的态度,你的人生現在由我接手,你沒有說不的權利。”裴千廷的聲音冷漠而霸道。
他這兩天被這個親生兒子的态度徹底激怒了。
桀骜不馴,全身上下都寫着不服管,他回到了這個家,但從心底沒有接受這個家裏的人。
裴雁來的拳頭死死攥着,他以同樣漠視的眼神望向裴千廷。
他沒有忘記,這個親生父親曾經怎樣對待他。
以為有了一層血緣關系,就可以對他呼來喝去,随意地掌控他的人生嗎?
憑什麽?他有什麽資格?
莫眠看着一觸即發的父子倆,連忙打斷了他們的交戰。
“好了,現在是吃飯時間,這個話題我們以後再讨論好嗎?”她看向裴千廷,眼神裏是溫柔的懇求,“這件事情,我們尊重他的意見可以嗎?”
裴千廷不敢置信地望向她,似乎不相信在這件事情上,莫眠會站在他的對立面。
莫眠回看向他,眼底帶着乞求,她不想兒子剛回到家,就和這個家發生沖突。
裴千廷狠狠瞪了裴雁來一眼,接着從餐桌前起身,帶着一身的怒氣邁步離開。
莫眠看着他的背影,眼裏有着歉疚,正要出聲挽留,就見裴千廷猛然回頭拉着她一起離開。
速度之快,莫眠反應不及,只來得及回頭讓剩下的兩個人先吃飯。
裴月還怔忪地看着消失的兩人,眨了眨眼,半天沒有回過神。
她偷偷看了眼旁邊的人一眼,心裏忍不住倒吸了口涼氣。
他竟然敢和爸爸這麽說話,看起來一點都不害怕爸爸,而且爸爸竟然沒有罵他,反倒被他給逼走了。
是因為他是爸爸的親生兒子嗎?所以爸爸才會對他這麽容忍。
裴月還看着桌上的飯菜,眼底漸漸湧起一陣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