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怎麽不躲了”
第15章 “怎麽不躲了”
汗水從發梢滴進眼睛,蟄得林馴一痛。
他抹了把汗。
啪嗒,啪嗒。
更多水滴落在臉上,夾帶着山間雲霧的潮熱,越來越多,越來越密集。
下雨了。
霍霆霄收了球拍,隔着球網扔給林馴一條運動毛巾,“今天就到這吧。”
林馴捂住臉,深深吸了口氣。
這場雨來勢洶洶,他在綠化叢中翻出那顆網球時,粗糙的球面已被濺滿了泥污。
他帶回房間清洗幹淨,打算晾幹後裝進行李一起帶走。
算是給自己留點念想,沒白來一趟。
其實上次霍霆霄給他小臂包紮止血用的領帶也還在,他洗幹淨後一直沒找到合适的機會歸還。想來霍霆霄領帶應該有很多,應該早就忘了這一條。
或許,可以把它也帶走。
窗外雷聲大作,烏雲卷積,林馴洗完澡出來時,外面天色已經完全暗下來。
他站在窗前,看着雨水在玻璃上蜿蜒出的水痕發呆。
他喜歡陰雨天,尤其喜歡這種雷雨交加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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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末日将至,一切煩惱都可以抛諸腦後,不用再煩惱,不必再想念,心情可以格外寧靜。
但今天是個例外。
他一直在琢磨着該怎麽向霍霆霄請辭,琢磨到晚飯時間也沒想好該以“謝謝你”還是“對不起”作開場白。
霍霆霄獨自坐在餐桌後,看着林馴從卧室出來,穿過大廳來到餐廳,再低頭快步鑽進廚房。
不得不說,林馴這個人的演技太糟糕,躲避視線的動作十分僵硬,最後鑽進隔壁小餐廳時都要同手同腳了。
霍霆霄收回視線,抿了口杯中的霞多麗。
外間起了風,雷電交加,注定了今晚不是個平靜的夜晚。
用餐到一半時,門禁系統提醒有訪客登門,餐桌邊的平板電腦顯示屏裏出現了一輛黑色轎車。
紀管家認出車牌,當即去找霍霆霄。
“放進來吧。”霍霆霄用餐巾擦了擦嘴角,靠在椅子裏沒動。
轎車很快穿過雨夜來到門廊下,車上下來兩男一女,三個人神情各異,前後進了大廳。
霍霆霄的二叔霍正晖拽着兒子登門道歉,想讓他看在一家人的份上,再給霍旭一次機會。
霍霆霄明知故問:“什麽機會。”
“……霍旭,你自己來說。”霍正晖不停給兒子遞眼色,希望霍旭能放低身段,好好認個錯。
霍旭一臉的不情願。
兩個月前,霍霆霄回到聯盟的第一件事,就是撤了他的全部職務,收回了他對航運公司和幾家娛樂城的管理權。
整個過程雷厲風行,一看就是霍霆霄故意針對,有備而來。
因為這件事,他現在成了整個集團公司的笑話,心裏別提有多恨了,結果還得向罪魁禍首低頭,簡直是屈辱!
“霍旭。”霍正晖沉聲催促。
霍旭咬咬牙,來到餐桌前,低聲解釋:“蠍子的那批海鮮出事,是我大意了。如果我知道他私運違禁品,我肯定不會在運輸單上簽字的。”
霍霆霄随意把餐巾扔到桌上,不置可否。
霍旭隐忍地深吸一口氣,腮幫子都咬酸了:“至于娛樂城,是蠍子勸我投資入股的,他們具體在做什麽生意,我一概不清楚,我只管年底拿分紅。”
霍霆霄笑得一臉玩味。
霍正晖尴尬地咳嗽兩聲,打斷兒子的自爆,接過話來:“霆霄,你哥他知道錯了,兩個月的停職反省也算是給足了教訓。你賣二叔一個面子,讓他回公司吧。”
他賠笑道:“你看你一走就是六七年,這才剛回聯盟,對很多事都不熟悉,有你堂哥在旁邊幫襯,你也能輕松一點。”
“幫我吃回扣還是拿分紅?”霍霆霄反問。
霍正晖頓時笑容一僵。
霍旭一張臉瞬時漲紅成豬肝色:“你他媽什麽意思!”
霍霆霄淡聲道:“一點蠅頭小利就能輕易收買的人,我不會放回公司,董事會也不同意。”
一聽這話,霍旭大為光火,他沖上去想動手。
誰知道還沒靠近一步,一道黑影已閃至眼前,不僅極其強勢地格開了他的拳頭,還反将他推了個趔趄。
“我操!你他媽誰啊!”霍旭氣急敗壞,“讓開!”
林馴擋在霍霆霄身前,紋絲不動。
像條護主的狼犬。
淺灰色的額發下,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冷似冰霜,在街頭混跡多年搏殺出來的兇狠野蠻,此刻顯露無疑。
霍旭怵了一下。
霍正晖及時拽住他,對着仍端坐在桌後的男人說:“都是一家人,沒必要鬧得太難看吧。”
霍霆霄斂眸,神色冷淡下來。
這時,同霍正晖父子一起登門的中年女人走了過來。她從進門後就沒出過聲,霍霆霄也全然當她不存在,自始至終沒分給她半個眼神。
她把手包往餐桌上重重一放,冷哼道:“一家人,我看他根本不懂這三個字的意思。”
霍霆霄不搭她的茬。
紀管家這時拿了一瓶上好的Bourbon威士忌,交到霍正晖手中,“先生,等會兒大雨可能會封路,您幾位該走了。”
這瓶酒,是霍霆霄給出的最後一點體面。
霍正晖面露猶豫,看向身邊的女人:“嫂子,不然我們……”
“我不走。”
蕭冉斬釘截鐵,她盯着霍霆霄,恨不能在他身上戳出兩個窟窿:“你爸爸在哪,我要見他。”
聽到這,林馴終于弄懂了這裏的人物關系。聯想到外間關于霍霆霄與繼母不和的種種傳聞,他側身一步,把霍霆霄擋得更加嚴實。
他的背,繃得緊而直,如一根蓄勢待發的弓弦。
霍霆霄把他從頭看到腳,忽然覺得以前曾用在他身上的懷疑與試探,都很多餘。
一個對他毫不設防,會無條件把他護在身後的人,能有什麽壞心思。
蕭冉看出了霍霆霄在走神。
自打她進了霍家的門,這麽多年,霍霆霄一直都把她這個繼母當空氣,其他人更是不知道在背後嚼了多少舌根。
但那又怎麽樣?
“就算你心裏有一萬個不願意,我也是你後媽,是你爸的合法配偶,是霍家的一分子!你憑什麽不讓我見我老公!”
“這幾年你一直不回家,連通電話都懶得打,現在你爸爸病倒了,你卡在這個節骨眼上回來,我還當你是良心發現,想回來做個孝子,結果呢,你居然偷偷給他轉了院!”
“你爸爸可是腦溢血!好不容易搶救過來,人還沒醒,現在是最需要人照顧的時候,你幹什麽要折騰他轉院?”
她揪住霍霆霄的冷漠當把柄,站在道德高地激動控訴了一番。然而,霍霆霄的平靜與無視,襯得她像個跳梁小醜。
她不甘心地拉過旁邊的霍正晖:“你給評評理,你說我想見你大哥一面,想照顧他,我有錯嗎?這不是天經地義的嗎?!”
霍正晖臉上閃過一絲尴尬。
當年大哥在原配去世後不久,就把蕭冉母子領進門,這事遭到了霍氏上下的一致反對,鬧騰了好一陣子。
也是那時起,霍霆霄與親生父親的關系幾近決裂,這麽多年也沒修複。
他可不想趟這趟渾水。
奈何他生了個缺心眼的兒子,非要蹦出來火上澆油:“大伯母說的沒錯,霍霆霄你安得什麽心!”
“霍旭!”霍正晖試圖呵止。
霍旭卻已如脫缰野馬:“哦,我知道了!你是不是看大伯父快不行了,趁機把人轉移了,好拿到他名下的股份吧!這樣你就能在霍氏有絕對決策權了?!”
“反正人是昏迷的,遺囑公證什麽的還不是随便你亂搞。”
這是極其惡毒的揣測,林馴聽得拳頭都硬了。
紀叔想強行送客,霍旭卻扯着嗓門大喊:“你想得也太美了!這幾年霍家的發展你一份力都沒出,回來就想指手畫腳,哪有這種好事?!”
“我不怕你,董事會也不是那麽好擺布的!”
“別仗着有爺爺的那份遺囑,你就能在霍家呼風喚雨!誰知道遺囑是真是假,沒準你當初也是用的這招對付爺爺的呢!”
推搡中,紀叔被霍旭用力掼在了桌上,林馴眼疾手快上前扶了一把,人才沒摔倒。
霍旭用手指着霍霆霄的鼻子又罵又喊,林馴忍無可忍,想上前把那根手指掰斷,這時餐椅移位發出一聲刺耳的噪音。
霍霆霄站了起來,臉色陰沉得可怕。
霍正晖怕鬧得不好收場,忙拽着霍旭往外走。
蕭冉卻迎上一步,質問道:“你不會真的想動什麽手腳吧?你沒權力這麽做,那裏面有我和霍呈的一份。”
“原來這才是你關心的。”
霍霆霄終于給了她一個眼神。
冷戾、嚴肅,帶着濃重的壓迫感。
蕭冉一陣心悸。
她握緊手包,擡高音量:“你少倒打一耙!你不讓我見你爸爸,不就是說明你心虛……”
霍霆霄冷冷打斷她:“再不走,下一個被撤職的就是你兒子。”
“你威脅我?!”蕭冉瞪大眼睛。
霍霆霄直接拿出了手機。
蕭冉想攔他,情急之下揮起手包砸了過去。
“砰”的一聲響,本來吵鬧的餐廳一下靜了下來。
林馴的腦袋被打得歪向了一側,手包外殼上鑲的鑽石與鉚釘,刮破了他左側顴骨靠近眼下的皮膚。
血滲出來,順頰而下,宛如一道血淚,配上他陰鸷的眼神,恐吓效果十足。
但蕭冉不是一般的女人,她絕不肯在霍霆霄養的一條家犬面前露怯,于是揚手想再打。
林馴剛要擡手反制,霍霆霄卻先他一步,扼住了她打來的手腕。
這一下力道十足,恨不能要捏碎對方的腕骨。
蕭冉疼得五官扭曲,忍不住尖叫了一聲:“你放手!”
霍霆霄用力扯了她一把,迫使她直視自己的眼睛。
那是一潭漆黑的深淵。
暗流湧動下,堆陳着無盡冷冽的恨意,霎時間,蕭冉感到有一股涼意從脊背竄起,直沖腦門。
霍霆霄沉聲道:“再來一次,我保證你跟你兒子,一個子兒都拿不到。”
說完,他松了手。
蕭冉捂着通紅的手腕慌張地向後退,差點崴了腳。她不敢真的在這個時候跟霍霆霄撕破臉,最後只能不甘心地走了。
霍旭還在門外破口大罵,混着滾滾雷聲,聽得人火大。
林馴想出去收拾他一頓,手腕卻被霍霆霄輕輕勾住。
下巴也随之被挑起。
男人的拇指帶着點力道抹去他臉上的血痕,林馴下意識屏住了呼吸。
他竭盡全力克制着,不讓整張臉貼近男人的掌心,全然沒留意到男人正惡劣地把指尖沾的血抹在他的下唇邊。
唇瓣被塗得殷紅。
霍霆霄看着他,笑了下:“怎麽不躲了?”
林馴一怔,還沒回過神,霍霆霄已松開他上樓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