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宋染做夢也沒想到, 有一天, 陸暮沉會這樣突然地出現在她家門前。

當她打開門，看見陸暮沉的那一剎那, 只覺得腦子裏‘轟’的一下, 瞬間空白了一片。

她原本已經想好了要跟陸暮沉坦白，也想過要帶他來家裏。但是沒有想過會是以這樣突然的方式。他突然這樣出現, 她根本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

她渾身僵硬地楞在那兒, 怔怔地盯着陸暮沉。

她覺得自己該說點什麽，可喉嚨裏脹脹地發疼，什麽也說不出來。

像自己最脆弱、最難以啓齒的秘密被人窺探了一般, 一時間、悲傷、無助、害怕……無數的情緒幾乎同一時間湧了上來。

手裏拎着的包‘啪嗒’掉在了地上，垂在身側的雙手下意識地攥緊了校服的裙擺。

陸暮沉看着她, 一步一步朝她走近。

他走得很慢, 可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宋染心頭的尖刀上。

有那麽一瞬間，宋染覺得自己像被人扒光了衣服, 羞恥得想找個洞把自己藏起來，然後一輩子再也不出來。

她看着陸暮沉一步一步走來。

聽見身後輪椅轉動的聲音。

她看見陸暮沉站在她面前，卻忽然擡起眼睛，視線落到了身後的屋子裏。

她知道爸爸就在後面, 更知道自己的‘家’狹窄破舊到什麽地步。

心裏控制不住地一陣抽痛，眼睛一酸，瞬間就落下淚來。

這是她第一次在陸暮沉面前掉眼淚，為她自己那僅存的一丁點尊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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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淚眼模糊地看着陸暮沉, 哭着，不停搖頭，“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騙你的……”

她不是故意騙他，她只是……只是害怕而已。

她根本就沒有表面上那麽堅強。

陸暮沉從來沒見宋染哭過，看着她眼淚大顆大顆地不斷往外湧，仿佛每滴眼淚都落在他心上，燙得他心髒都揪了起來。

喉嚨像被一把沙子堵住，呼吸都難受。

他目光深深地凝視着他，掌心顫抖地撫上她的腦袋，嗓音也帶着幾分掩飾不住的哽咽，低聲道：“宋染，你能不能……別讓我這麽心疼？”

別故作堅強、別哭得這麽令他心碎。

陸暮沉這話一出，宋染猛然擡起頭來。眼淚未幹，心情卻震蕩不已。

他沒有怪她騙他，他說：能不能別讓他這麽心疼。

宋染看着他，眼淚卻忽然流得更兇。

這次不是害怕，而是滿心感動。

陸暮沉目光深深地凝視着她，忽然，伸出手，掌心将宋染小手緊緊包裹住，柔聲說：“宋染，從今以後，你再也不是一個人，以後就算是天塌下來，也有我給你頂着。但是你答應我，将來無論發生任何事情，都告訴我，別瞞着我，行嗎？”

掌心的溫度将宋染的手包住，不僅暖和了她的手心，更溫暖了她的心。

她看着他，嘴唇顫顫的，流着眼淚，不敢相信地問：“真……真的嗎？”

真的再也不是一個人了嗎？

陸暮沉點點頭，擡手，幫她擦了下眼淚，目光語氣都堅定，“真的。”

“陸哥哥……”宋染嗓子哽咽，想說什麽，喉嚨裏又發不出聲音，眼睛紅得像只小兔子。

陸暮沉瞧着心疼不已，下意識地便想抱抱她。

哪知還沒來得及擡起手，便聽得身後輪椅轉動的聲音。

他動作微頓，回頭，就見宋爸爸自己轉動着輪椅到門口來。

宋爸爸坐在輪椅上，滿臉疑惑的，看看陸暮沉，又看看宋染，“這是……”

沒等讓宋染介紹，陸暮沉便立刻主動上前介紹起自己，“叔叔好，我叫陸暮沉，是染染的男朋友。”

宋爸爸聞言，一時愣怔，随即面上露出驚訝的神情。

他眼睛大睜着，來回上下打量了陸暮沉一會兒，半晌後，視線終于回到了宋染身上，“染染，他是……”

他不相信似的，要聽女兒一句回答。

陸暮沉也側頭，看向了她。仿佛也在等着她一個回答，想聽她怎麽跟她爸爸介紹他。

事情都發生得太突然了，每一步是按照她想象中的計劃走的。

而且陸暮沉都已經自我介紹了，她還能否認不成？

于是也顧不上爸爸的态度了，她擡手擦了下眼睛，便往前走到爸爸面前，認真地點了下頭，“是真的，爸爸。”

說完，緊張地攥緊了手指。

宋爸爸愣愣地待在那兒，一時間，腦海裏也是一片空白。

等了會兒，宋染見爸爸不說話，有些害怕了，怕爸爸不高興，于是開口便想解釋，“爸爸，我不是故意瞞着你，我……”

“這是陸同學吧？”宋染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打斷了。

宋爸爸的視線落在了陸暮沉身上，眼裏那抹驚訝之色已經收起來了，取而代之的是滿眼的擔憂。

陸暮沉點頭，“是的，叔叔。”

宋爸爸盯着他，沉默了會兒，然後才說：“知道了，你跟我進來一下吧。”

說着，又轉動着輪椅進屋去了。

陸暮沉随後便跟上去。

宋染忙也跟上，想一起進去。

哪知剛走到門口，爸爸突然回頭，看着她說：“染染，時間不早了，你先去學校。”

宋染一愣，下意識說：“我想等陸……”

“去學校！”宋爸爸語氣突然變得嚴厲，眼神也嚴厲。

宋染從沒見過這麽嚴厲的爸爸，以為他生氣了，再不敢往前面走，就那麽愣愣地站在門口。

宋爸爸轉着輪椅進屋去了。

陸暮沉回頭，拉着宋染的手輕輕握了下，目光深深地看着她，“你先去學校吧，我可能晚點來，待會兒一起吃早飯。”

說着，就從褲兜裏摸出錢夾，從裏面拿出張五十塊的，“你打個車去學校。”

宋染看見陸暮沉拿錢給她，吓得臉色一白，整個人猛然往後退了一步。

“染染……”

“我先走了！”宋染喊一聲，掉頭就往巷子外跑。

陸暮沉看着宋染越來越遠的背影，又低頭看看自己手裏的錢，無聲沉默了會兒，直到宋爸爸在屋裏喊他，才回過神，将房門關上，往裏面走了去。

陸暮沉進了客廳。

宋爸爸坐在輪椅上，微擡着頭，視線在狹窄的房間裏掃了一圈，輕聲道：“你先看看吧，這就是染染生活的地方。”

房間很小，屋裏的沙發、電視、桌椅都很舊了，像是上了年頭的東西。所幸的是，打掃得很幹淨。

陸暮沉随便看了兩眼，波瀾不驚地站在那裏。

宋爸爸見他格外淡定，有些驚訝，問：“你有什麽想法嗎？”

陸暮沉神色平靜，很認真地看着宋爸爸，說：“叔叔，我知道您想說什麽，但我想說的是，染染的情況我都了解，我很喜歡她，絕對不會嫌棄她。”

陸暮沉是明白人，從剛剛陸爸爸開口第一句話，他就知道他想表達什麽。

宋爸爸見陸暮沉明白他的意思了，看着他那麽堅定地說喜歡染染，心裏莫名地竟升起幾分欣慰。

他擡頭，看着陸暮沉，表情格外嚴肅，甚至帶着幾分祈求，問他，“你能照顧染染嗎？”

陸暮沉點頭，眼神堅定，“我會好好照顧她。”

“不會傷害她吧？”

陸暮沉搖頭，“不會。”

他喜歡心疼都來不及，怎麽會舍得傷害她。

宋爸爸沉默了會兒，眼裏忽然浮起一層淚光。

他自己無能，不能照顧女兒就算了，還一再地拖累她。這些年來，他每天都在盼望着女兒能快點長大，能找個人好好照顧她，心疼她。

他不知道陸暮沉究竟能不能照顧好染染，畢竟也只是個學生而已。但既然染染喜歡，那至少是能讓她快樂的人，他沒有權利、也不舍得去剝奪女兒的快樂。她已經夠苦的了。

“我不反對你們在一起，但你一定要記住你今天說的話，不要傷害她，好好對她。”宋爸爸眼眶熱熱的，擡手擦了下眼睛，再擡起頭時，眼神無比地認真而驕傲，“染染是好孩子，她能喜歡你，是你的福氣。”

陸暮沉贊同地應，“是我的福氣。”

那麽好的女孩子，打着燈籠也再也找不到了。

宋爸爸像要嫁女兒似的，激動又忐忑，他有很多話想叮囑，可想說的太多，一時間又不知該從何說起。

想了會兒，便先揀了一條最重要的說：“染染自尊心強，你和她相處的時候一定要注意了，不要傷到她。”

陸暮沉聽見，忽然就想起剛剛自己拿錢給宋染打車的事情。當她露出那抹抗拒的神情時，他便後悔了。

他想對宋染好，但不是以這樣的方式。

他很慎重地點頭，答應，“我明白了，叔叔。”

……

陸暮沉到學校的時候，早自習已經快下了。

他直接沒去教室，站在宋染教室外面，三樓的拐角處，摸出手機，給宋染打電話。

教室裏。

宋染心不在焉的，面前擺着一本英語書，然而一個詞兒也看不下去。

她這會兒心裏夠亂的了，哪裏還有心情看書。

她就想，一會兒怎麽面對陸暮沉。

手機放在桌上，振動起來的時候，她擡起頭，沒什麽精神地淡淡瞥一眼，卻在看見名字的時候，眼睛一亮，條件反射地迅速按下了接聽鍵。

張春麗在講臺上守着，宋染悄悄将手機放在耳邊，捂着嘴，壓低聲音，“你回來了？”

陸暮沉輕輕‘嗯’了一聲，低聲道：“在你們教室外面，現在能出來下嗎？”

宋染往講臺上瞄了一眼，見張春麗正低頭批改作業。她立刻‘嗯’了一聲，“馬上就出來。”

說着，就貓着身子從凳子上起來，趁着張春麗沒注意，膝蓋一蹲，悄悄迅速地從後門跑出去。

出了教室，走廊上沒見着陸暮沉。

宋染四下張望了眼，納悶，“你在哪兒呢。”

“你後面。”陸暮沉聲音傳來。

宋染忙回頭。

這一回頭，便見陸暮沉站在三樓和四樓的拐角處，背靠着牆壁，雙手插在褲兜裏，随意站着。

宋染忙朝他走過去，一臉擔心地問：“怎麽樣？我爸有沒有為難你？”

陸暮沉搖頭。他看着宋染，又想起她經歷的那些事情，心裏難受得厲害，忍不住握住了她的手，想說點什麽，喉嚨又酸脹得厲害。

宋染見陸暮沉握住她手，下意識地四下張望，見不遠處有個老師走過來，吓得趕緊把手從陸暮沉的掌心裏抽出來，小聲道：“有老師來了。”

陸暮沉根本不想考慮那麽多，他執着地，再次将宋染的手握進掌心裏，目光深深地看着她，低聲道：“染染，我想抱抱你。”

想抱抱她，想給她一點溫暖，想讓她更幸福一點。

……

早自習還沒下，陸暮沉帶着宋染上了天臺。

天臺上一個人也沒有，很安靜。

天邊的太陽已經漸漸升起來了，半邊天被映出了橘色的光暈，很漂亮。熱氣中夾着一縷微風，溫暖又涼爽。

宋染被陸暮沉抱着，小臉貼在他胸膛前。

他身上總有一股淡淡的薄荷香，很舒服很幹淨的味道。

“染染。”

“嗯？”

“我聽說，你這些年一直四處打工……”

宋染猜到他會問，也不再瞞着，輕輕‘嗯’了一聲。

“學費生活費還有你爸爸治病的錢，都是你打工賺來的嗎？”陸暮沉聲音很低很低，刻意壓制住喉嚨裏的哽咽。

宋染點點頭，“是我自己賺來的。”

“不覺得辛苦嗎？”陸暮沉更心疼，下意識将宋染抱得更緊。

宋染擡頭來望着他，搖頭說：“不辛苦。”頓了幾秒，又補充句，“可能我已經習慣了吧。”

習慣這兩個字，聽起來簡單，卻透着一股無能為力的心酸。不是不辛苦，而是已經習慣了這樣辛苦的日子。再辛苦，也必須要咬牙做下去，因為沒有別的辦法。

陸暮沉聽着宋染這一聲‘習慣’，心髒驟然緊縮，一抽一抽地疼。

“平時都做些什麽工作？”陸暮沉強忍着心酸，牽着宋染到旁邊的椅子上坐下。

宋染望着天邊的太陽，腦子裏忽然閃過許多回憶，她嘴角彎了彎，以一種很輕松的心情聊她從前做過的一些工作。

“很多事情都做過呀，在餐廳洗過碗，當過服務員，也做過家政，就是幫人家打掃衛生那種，還發過傳單，咖啡廳西餐廳奶茶店，很多工作都可以做的。”

陸暮沉越聽越難受，只覺得喉嚨裏仿佛有一把火在燒似的，他強自忍着，心疼地摸摸宋染的臉，低聲說：“以後這些事情都別做了吧。”

都是下苦力的事情，他是真的不想讓她去做。

宋染聽言，忽然就笑了起來，沖着陸暮沉眨眨眼睛，開玩笑道：“不做了，你養我啊？”

“嗯，我養你。”陸暮沉沒有一絲猶豫地回答她，眼神極認真。

宋染聽得感動，但是笑笑，說：“你有這份心我就很高興了，但是陸哥哥，你也只是個學生而已，拿什麽養我？拿你爸媽的錢嗎？”

陸暮沉眉頭蹙了起來。

宋染望着遠方，眼睛忽然有些火辣辣地脹痛。

她沉默了會兒，忽然輕輕嘆了一聲，她偏過頭，腦袋枕在陸暮沉肩膀上，低聲說：“陸暮沉，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宿命，也有各自的責任。一邊打工一邊讀書，雖然的确會有累的時候，但我一直活得挺開心的，至少我能靠自己的雙手，讓我爸爸和我自己過得不是那麽地糟糕。我其實……挺驕傲的……陸哥哥，我知道你心疼我，但我更希望你尊重我，明白嗎？”

陸暮沉明白她的意思，但心疼也是真的心疼。

他望着前方一輪日出，沉默良久。心裏百般思緒，一時間理不出頭緒來。

中午的時候，陸暮沉給張林打了個電話，“你上次說那個比賽，贏了有獎金拿，是嗎？”

“是啊。”

“多少？”

“第一名有五萬呢。怎麽了？你要參加啊？”

陸暮沉嗯了一聲，說：“星期天我來拳館找你，你具體跟我說說比賽規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