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春日宴

第023章 春日宴

春日宴,王宅前車水馬龍。

州郡大吏、豪門士族絡繹不絕到來,寶馬雕車香滿路,幾乎堵塞了街衢。

人人曉得此番名義上是春日宴,實則王九小姐的訂婚宴。

九小姐乃王氏最受寵的嫡小姐,王家人每個人疼她都跟眼珠子似的。

她與琅琊王的姻緣廣為流傳,琅琊王氏的貴女配琅琊王,天造地設的一雙。

許多賓客來時已備了帶囍的紅包與賀禮,等适當機會送出去。

進入內院的女眷,羨嘆九小姐和琅琊王的定情信物——一把高二尺以純金鎖鏈固定的巨鎖,象征情比金堅。

貴賤通婚為科令所禁,郎才女貌,婚取平流,天作之合,理所自然。

光一個定親宴辦得如此隆重,待九小姐正式出嫁時,又是怎樣空前絕後十裏紅妝的景象?

人們豔羨九小姐能嫁與琅琊王這樣一位神仙玉人,史書上給他的評價是“玄遠冷隽,軒軒韶舉”……同時,也羨慕琅琊王鴻運當頭,能娶得王小姐這炙手可熱的金疙瘩,得王氏這般頂級豪門傾力相助,今後青雲可期。

賓客來得七七八八,老家主王章現身,與主要賓客寒暄。

王姮姬跟在王章身後,寸步不離,她上衣襟是杏仁黃的窄袖衣,下裳是梅紅的百褶裙,玉佩垂挂,墨發以殷紅的長帶簡單紮住,古意盎然,美麗不可方物。

瞧這樣子她像是王家主事的,被當成下一任家主培養,王戢、王紹、王瑜等王氏男兒反倒不知哪裏去了。

衆人啧啧而嘆,以九小姐的盛寵可惜是女兒身,但凡她是個男兒,王章定會把傳家戒指和家主之位傳給她,沒別人半分餘地。

九小姐對于王氏的重要性難以估量,輕飄飄的一句話影響整個家族的前路。老家主溺愛九小姐,愛屋及烏,給她的夫婿最好的條件和待遇,族中其他女婿望塵莫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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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九小姐者得王氏,人們對那抱得美人歸的琅琊王羨慕無比。

忽聽得聽宅外一陣鳴鑼打鼓的莊嚴儀仗聲,氣勢恢宏非比尋常,成群的禁衛軍在前開路,陛下親至。

皇帝司馬淮佩遠游冠,褒衣博帶,腰懸白璇珠,乘五色步辇,徐徐入宅。

雄渾的帝王氣象與王宅內的富貴之氣相得益彰,如有黃金色的龍氣氤氲。

王章率衆人跪迎,珠簾後的司馬淮揮了揮手,“平身。”

司馬淮亦帶了禮物,一柄潔白的玉如意,為雙琅琊結親之喜。

王姮姬跪在最前雙手受禮,臣民不可直視皇帝,擡首的一瞬間,她還是與司馬淮雙目交觸了。

司馬淮面色憫然,心照不宣,還是當日一步步背她治病的少年郎,微張的口型似乎在喚她“鄭蘅三弟”。

分離數月,沒想到在這場合再相見。

王姮姬動容,有種說不上來的情緒,再次颔首向司馬淮行了一禮。

司馬淮微不可察朝她點頭,情緒複雜,藏在衣袖下的指尖在顫抖。

他們是結拜的好兄弟,曾經有一段共患難的奇遇,闊別重逢,各自感懷。

囿于身份,他們無法正常敘舊,只能用眼神傳達彼此安好。

皇帝太陽般光輝黯淡了周圍一切,天威近前,讓人暫時忘了今日的主題。

郎靈寂作為随從在帝王儀仗的最後,作為今日的主角,王小姐的女婿,他周圍卻沒有圍着太多的讨好者。

他在江州戰場落下的傷仍沒好,冥色的玄裳清素得很,偏居一隅,被人忽略。

王戢與郎靈寂并排,似有難言之隐,沒說幾句話便沉悶走開了。

昔日并肩作戰的好兄弟,無緣無故的,一夜之間猝然生了隔閡。另外幾個王氏子弟亦有些疏離,悻悻尴尬,僅僅打了招呼就離開。

王瑜朝郎靈寂投來一分憐憫的神色,與那日在接風洗塵宴上流露的如出一轍。可憐被抛棄的女婿。

至于老家主王章,忙于侍奉陛下和招待賓客,根本沒有理會旁人。

王姮姬見了郎靈寂,微一矮身。

至遠至疏,還是那般陌生。

郎靈寂凝視她的身影,心中那股不确定的念頭越來越實。她真的是變了,連同整個王家人都變了。

他正在被有意無意地隔離,離她越來越遠了……

“姮姮?”

王姮姬被他叫住,緩緩回過頭來。

郎靈寂深眸輕垂,不言而喻,

“你還有事嗎?”

如果沒事,他們應該坐在一起。

王姮姬前世與他做了将近十年的夫妻,幾乎一瞬間就明白了他話語中的邀請之意。

“有。”

他默然了片刻,“那好吧。”

王姮姬走開,頭也沒回。

郎靈寂遂獨自落座。舉了杯酒,眼前的熱鬧不屬于他,紛紛擾擾中他獨是褪色的那個。

無所用心地乜着世人,有種錯覺,他今日來得多餘。

文硯之也來到了宴會現場,清瘦的身形被若隐若現的屏風所擋。今日來了成群大人物,每一位都是他只聞其名不見其人的門閥勳貴,看得人眼花缭亂。

見陛下那一刻,文硯之的心跳險些停止。

多日來的擔心煙消雲散,他長籲了口氣,陛下沒事,幸好陛下沒事。他同王姮姬一樣,作為臣子不能光明正大與陛下會晤。

王姮姬料到文硯之會心神動蕩,暫辭了周遭賓客,來到文硯之面前。

“文兄,別怕。”

文硯之握了握她的手,溫和道:“鄭兄。”

她遲疑着與他商量,“文兄要不要出來和叔伯們見見面?”

幾乎朝中所有掌管铨選人才的高官齊聚于此了,陛下也在。文硯之若想推行科舉考試之制,可以趁機先混個臉熟。

當然他是寒門,會遭到一定程度的鄙視。但不用怕,她和爹爹會保着他。兄長們有些抵觸他,但大多心照不宣接受了。事情正在如常推進。

文硯之苦笑:“你說這話都遲疑,我哪裏敢出去,不說別人……”

郎靈寂就正在外面。

她做好和郎靈寂撕破臉的準備了?

“鄭兄,我不想把你們家弄得烏煙瘴氣,尤其是這麽重要的宴會。科舉之事以後再談吧。”

那麽大一項改革,不是彈指片刻能促成的。

王姮姬感謝他的理解,他總退居幕後不行,一會兒他得做主角。

“你要等着我。”

文硯之篤定,“嗯,等着你。”

王姮姬和文硯之的手緊緊握在一起,心有靈犀,骨肉交纏,比鋼鍛銅造的鎖還牢固。

主宴開席了,曲水流觞,仿王右軍風雅之古意,容納十幾人同時用膳。精致的酒水和肴馔擺在木質漆拖延上,随水漂流,客人可按需随意取用。

會場紛紛擾擾,喧鬧熱絡,觥籌交錯,目光有意無意聚在王氏九小姐王姮姬身上。

選婿時刻即将到來。

當然這沒什麽好緊張的,毫無懸念,王小姐要嫁的姑爺半年以前就談好了,天下皆知,訂婚宴走個表面章程。

角落處那容顏靜默的郎公子,是這場宴會心照不宣的主角。一會兒他就得往前挪,到王章老家主和王小姐的身邊去,與王小姐當場交換個定情信物。

王姮姬對郎靈寂的鐘情事跡,算起來,可以說上三天三夜。

當初郎靈寂在法華山的書院敬修,九小姐為了不與心上人分離,挽起長發女扮男裝成書生模樣,陪他上課,陪他講學,培他批改學生的文章,形影不離。

人家都說,她和他像上虞郡的祝英臺與梁山伯。

這比喻不太恰當,王小姐可不似祝英臺那般紅顏薄命,也不似祝英臺那般糊塗,離經叛道愛上一介寒門。

王小姐和帝師的婚事,是建立在愛意基礎上、有利于整個國家的、最完美的結合。

王章瞧着時辰差不多了,起身向司馬淮一拜,道:“陛下在上,臣今日有一請求,還請陛下允諾。”

司馬淮道:“太尉請講。”

王章喚王姮姬跪下來,“此乃微臣九女,平日甚為愛護。今日陛下與諸位賢君夫人們亦皆在,求陛下為微臣九女指一門婚,好叫她終生有歸宿。”

司馬淮諾之,目光移向王姮姬,“不知王小姐青睐何人?”

章程是提前寫好的,戲是演的。君王許諾是無上榮耀,金口玉言。王章的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萬事俱備。

下面只需王姮姬按部就班指出琅琊王,衆人便可以獻上準備好的溢美之詞,道賀這對新婚夫婦,陛下下旨賜婚了。

司馬淮等待着下一步。

王章胸有成竹。

王戢死死垂着頭,臉色灰白,渾身出着虛汗。

其餘王氏子弟緘默無聲,無一人插口半句,甚至連呼吸都停止了。

王瑜仍然是那憐憫喟然的目光。

郎靈寂遙遙凝視着王姮姬。

滿堂鴉雀無聲,落針可聞。

衆人表情各異,幾乎所有人懷着自己的小心思。

王章身旁不起眼的座位上,俨然坐着一青衫公子,文靜斯文,豐神俊朗,衆人皆不識得。

“那是誰?”

有人悄聲耳語問。

文硯之深吸口氣,微微挺直脊背。

只見王姮姬緩慢站起,手指越過原定的未婚夫婿郎靈寂,指向了文硯之。

“陛下,爹爹,衆位兄長,臣女心悅文硯之已久,願與他結為夫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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