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撻伐
第034章 撻伐
“什麽人?這裏是小王宅, 閑雜人等不得擅闖。”
“琅琊王氏。”
“噢噢,有失遠迎。敢問有何貴幹?”
“送人。”
“送人?”
“是。”
副将簡單交代完,便要求守衛開啓小王宅的門。這座宅邸剛剛才竣工, 煥然一新, 本來是修給九小姐和文硯之新婚用的,結果發生了變故,荒廢擱置下來。
守衛奉命看守小王宅, 見陌生副将忽然要求開門,疑雲大作, 問道:“小王宅常年無人居住, 送什麽人?”
副将道:“一位貴客。”
說着亮出了琅琊王氏家主的令牌。
令牌檀木黑漆, 上面寫了蝸星大篆“姮”,如新任家主親臨。
守衛凜然,立即跪下,“原是新任家主, 有失遠迎!”
副将點點頭,将令牌收起, “那就煩請開門吧。”
守衛摸出了鑰匙, 扣向小王宅的沉重碩大的門鎖,瞥見不遠處還停着一輛馬車,裝潢樸素,甚為低調, 窗子被緊緊關住, 便多問了句, “馬車也要進?”
“是。貴客就在馬車裏。”
Advertisement
守衛疑慮未消, 總覺得怪怪的。他只是個看門的,小王宅內都是價值連城的珠寶, 還有九小姐未曾啓用的新房。一旦有個閃失放賊人進來,他的腦袋得搬家。
守衛咳了咳,留了個心眼兒道:“雖有家主令牌,小人也得看看馬車裏面。”
因為令牌可以僞造。
副将面露難色,遲疑了片刻,跟随行的另一個副将商量了下,才道:“可以,但只能瞥一眼,絕不能冒犯貴客。”
遂将馬車門板打開,微微掀開了縫隙。只見軟榻上躺着一位沉睡的姑娘,濃密的睫輕輕抖抖,羸弱清減,素珠雪麗,身上蓋着純白色梅花紋的鬥篷。
守衛瞥一眼就吓得險些魂飛魄散,瞠目道:“家、家主……家主怎麽大駕光臨?”
副将将簾幕遮下,催道:“是的。快開門。”
既是新家主親至,守衛沒什麽好說的,快速利索地敞開了正門。
副将将人送進去後,肅然囑咐道:“九小姐這段時日就住在這裏了,要好好照料九小姐,該采買的下人就采買,該添置的物件就添置。小姐正病着,身嬌體弱,需要無微不至的呵護,懂嗎?”
守衛點頭如搗蒜,甚為茫然,九小姐一直在老宅為前任家主服喪,為何突然一聲不吭地降臨此處,人還病着。
王宅和小王宅不一樣,王宅是王家族人混居的地方,人多氣暖,而小王宅剛剛竣工,是未來小姐成婚的新房,十分冷清寂寞,根本就不适合養病。
事情詭異得讓人捉摸不透。
副将安排好一切後,并未離開,守在了宅外,日夜輪流換崗值守。黑森森的幾行衛兵,排場雖不大,極有壓迫感。
瞧着不像讓家主養病,倒像把她囚了起來。
……
宅內,王姮姬許久才醒轉。
屋裏安靜得可怕,落針可聞,袅袅熏香燃出海上博山的形狀,凝固在半空,恍若失去了時間的流動。
她躺在床上怔然愣了會兒,腦袋蒙蒙的,渾身充滿了疲憊感,骨頭也是軟的,腦子裏一片空白。
周圍的陳設既熟悉又陌生,身下的這張紫檀牙雕梅花淩寒拔步床,前世最後老病纏身的日子就是在這張床上度過的。
過于精致,像噩夢的牢籠。
小王宅……
她被送到了小王宅。
對于被送到小王宅這件事,她一點也不意外。昨夜她本計劃去找裴家表哥,铤而走險北上河東,誰料撞見了郎靈寂。
他譏诮地瞥了瞥她,沒說什麽,将她丢到此處圈禁了起來。
對外,稱九小姐正在養病。
王姮姬萬念俱灰。
這次落在郎靈寂手中,孤立無援地被圈禁在此處,密不透風地被困住,暗無天日,有死無生。
他的底線就是成婚。
她屢屢逃婚,徹底激怒了他。他現在表面平靜,背後裏肯定準備醞釀個大的,要她的性命。
文硯之潛逃在外,也免不了一死。
同樣的一張床,同樣的命運,兜兜轉轉是逃不過既定的結局。
王姮姬喉間溢出自嘲的笑,分不清是喜是悲,精神麻木。
倚在枕畔,前世無數個病痛纏身的白天黑夜,她就這麽喝藥,吃藥,卻不管用。許昭容最後一次來找她時,她剛吐過血,想要一顆糖,與郎靈寂已半年未見。
他和許昭容的孩子她見過,很可愛,冰雪聰明,孝順又懂事。
許昭容冒着風雪在小王宅外跪着,那孩子還懂得給娘親撐傘擋雪。
她那時候幻想如果她有這麽一個孩子多好,與他成婚将近十年無所出,外面的人都說她不能生,還仗着琅琊王氏的淫威霸着男人不放,不許男人納妾。
前世她為此找了許多藥方,調養身體,以為自己體弱是天生的錯。
直到死的那天才恍然知道,她的身體早就被栽了情蠱,千瘡百孔,別說生孩子連壽終正寝都難。
可為什麽啊。
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
他愛許昭容,只因她霸占着主母的位子不讓許昭容進門,他便斷了她半年多的藥,讓她懷着無盡的遺恨吐血而亡。
她怔眸不解。
成婚将近十年,他與她同房的次數兩只手就可以數過來,冷漠如冰。
他潔癖極其嚴重,甚至不與她有任何肌膚接觸,對她一般敬而遠之。
他從不會熱衷跟她做那事,這點倒可以放心。
愛與不愛的,難以叫人釋懷。
前世他用斷藥的方式斷送了她,今生又會用什麽手段?
她體內已沒情蠱了,他應會暗中使些陰毒手段,下毒,斷食……或者其他什麽的,總之不會讓她好過。
爹爹逝世了,二哥和其他哥哥們又那麽信任郎靈寂。她已入窮巷,再無出路,再也沒人罩着她了。
王姮姬伏在自己服喪的縗帻上,淚水漸漸将白色染灰了一個度。
……也提早為自己服喪吧。
傍晚有人送來了些飯菜,王姮姬食欲不振,簡單用了幾口。飯菜的味道尚可。有她前世喜歡的梅花羹。
當然她沒用銀針試毒,有沒有毒都無所謂了。他若估摸着要她的性命,她作為階下囚,無論如何也逃不出去。
用罷膳,她枯坐着。
等待七竅流血,食物卻沒毒。
如此渾渾噩噩了幾日,一直沒有人逼她怎樣。深宵的青宵旁,孤枕畔。躺床上就睡,醒了就吃喝,最多拿幾卷閑書來看看,日子平靜地過去了。
越平靜,越醞釀着滔天的風暴。
預料中懲罰的利刃,遲遲懸在半空人的脖頸之上,不落下來。
她滿心抑郁,被秘密囚在此處,與世隔絕,怕是死了都沒外界知道,好像一個鬼影,人不人鬼不鬼的。
直到那夜,月光明亮如雪恍若白晝,霧暗雲深,散碎的銀子碎屑灑在室內,王姮姬剛吹熄了蠟燭準備入帳休息。
郎靈寂卻來了。
她一開始并不知道是他,赫然一驚,被他修長的手不輕不重地捂住了嘴。
幾縷淡香飄入鼻窦,是他身上獨有的清寒氣息,絲絲扣扣帶着強烈的侵略性。
郎靈寂從後牢牢将她圈住,沒有什麽溫情,只當作是個冰冷的物件。
她頓作惡寒,開始瘋了似地掙。
郎靈寂卻扣住她,吻她的脖頸和秀發,指腹從滑過她衣裳上的梅花襟扣,一顆一顆地解開,半拉半抱地把她榻上拖。
榻像一口吃人的怪物,烏森森的棺材,無盡的噩夢。
王姮姬靈魂深處震顫,掙得更加劇烈,雙肩猝然一沉,被推搡在了榻間,陷落了下去。
他屈膝半跪在榻,長指微挪,毫不留情地褪掉了她最後幾層衣裳,将她沉沉按住,真刀真槍地朝她逼近。
她縗麻孝服,色如月下白,拿出了梅花簪子要抵觸,被他輕而易舉地撥掉。
王姮姬至此感受到了濃重的恐懼,瞳孔失焦,漫是絕望和敵意。
她前世對他有感情,因而二人單獨相處的時光她只會格外珍惜,而不會覺得有壓力,此刻五指山傾天覆地地扣下來。
郎靈寂冷冷剜着她那副貞烈模樣,想起她一而再再而三地毀婚,她和文硯之的那些甜蜜,她曾對着別人的笑。
他微俯着身,眼眸黑漆漆摻雜了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感,強行捉住她的腳踝将她拖回到了身下,牢牢按住肩膀。
她意識到了即将發生的事,開始泣不成聲地哀求,鼻息如絮,求他放過,爹爹屍骨未寒,才剛剛下葬沒幾日。
“別……求你……”
郎靈寂摒棄所有的慈悲,掐住她細白的脖頸,目光寒遂刺骨如孤寂的雪白色,一身的沉冽之氣,徑直分開了她的膝。
借着月光她清淩淩的面龐美極了,仿佛一件蒼白美麗的瓷器,脆弱易折。
她,竟敢逃婚。
她已經悔過一次婚了,又逃婚。
咎由自取。
王姮姬被迫接受命運,哽咽着,極力側着腦袋,避免與他正面接觸。
這樣做自欺欺人,哪怕她閉上眼睛什麽都不看,該發生的照樣會發生,不會有憐憫,不會打折扣。神經上的痛感,會時時刻刻燒焚瓦解着意志。
郎靈寂将她扼住,叫她只能正對他,時而溫柔時而暴戾,有意逼迫于她。
王姮姬快要崩潰,發出尖細的鳴叫,頰上的怒色逐漸上升。
她越抗拒,郎靈寂心裏的暗火越盛。
只是因為是他,對吧?
如果是文硯之,她會很樂意。
他将所有都毀滅,把她渾身每一處都标記,叫她日後再也不能悔婚。
她既入窮巷也亮出了兇相,雙唇抿成直線,死死堅守着不肯發出半聲,宛若一個啞巴,隐忍而蓄意地與他作對。
郎靈寂遂握了她的腰,以微小幅度換了個法兒,麻痹惹得她頻頻眨眼。
癢的感覺有時候令人難以忍受,痛考驗的是意志,癢卻破壞這種意識。
一個人可以忍住痛,卻忍不住癢。
她濺出淚花,忿而咬他肩膀,以眼還眼,以牙還牙,锱铢必較,共滅同亡。
這時候,他們是完全撕破臉皮了,半點面子都不留,雙方都琢磨着對方死。
每個人深藏的潛力都是無限的,恰似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關鍵時刻能擔千鈞重,潛力需要在極限時刻被激發。
王姮姬恰恰是平日病弱手無縛雞之力的那個,可兔子急了還會咬人,遑論她一個大活人,較勁兒起來有些力道。
郎靈寂忽然在這種角逐中找到了對抗的滋味,恰逢敵手,此消彼長,誰也不比誰強一分,誰也不比誰弱一毫。
她輸掉的地方總會以別的方式找回來,他贏下的領地也總會別的方式輸下去,當真就是互不占便宜。
梅須遜雪三分白,雪卻輸梅一段香。
她的衣裳上繡着梅花。
他目光如雪。
微妙的平衡,許久也沒被打破。
郎靈寂泠然笑了,忽然掐住了她的脖子,“姮姮,你找呢?”
蓄意跟他作對是吧。
王姮姬很有怨氣,眸子又清又冽,是一朵花,帶刺淩霜綻放的冬梅花。不要沾惹她,否則她會把人刺得鮮血淋漓。
“你殺了我?”
郎靈寂微微弓下了身,沉沉滅滅,“殺你做什麽,憐憫你還來不及。”
她揪着他的襟,更狠道:“你會後悔。”
“我後悔什麽?”他哂。
她亦哂,“總有人向你讨債的。”
“誰,”他輕輕彈剮着她的臉蛋,“弱不禁風的就只會逃婚的九小姐你嗎?”
王姮姬動彈不得,去咬他的手指,“生不能葬送你,死也變成鬼拉你下水……”
郎靈寂打斷,徑直吻下去,将她的力道消弭。
他以前對她絲毫不感興趣,只當成一個妻子的符號,一個注定要娶的女人,完完全全的木頭死物。
可今夜,她從深宅大院的怨婦身份中掙脫了出來 ,活了過來,用一個充滿力量與韌性的靈魂,與他站在平等的位置上較量,源源不斷永不屈服的活力。
他想毀滅她。
力道轉圜。
王姮姬驟然神不守舍地閉上雙眼,漏出幾絲哽咽,竟咬住自己的舌頭用以抵擋,滲出絲絲的血。
她破罐破摔,以死相逼。
就是這樣,也決計不軟骨。
郎靈寂遂輕輕捏開她的下颌,強行讓她的兩排牙齒分開。她嘴還挺硬,死蚌殼一樣有股倔勁兒,細嫩的皮膚微紅。
“不帶甩賴尋死的。”
王姮姬當真瀕死,“你規定的?”
他呵呵,撫着她微微濡濕的鬓,“我對屍體沒興趣。認輸就是了。”
她鐵青着嘲笑,“那卻休想。”
他道,“好。”
十面埋伏,無路可逃。
這夜詭異,奇怪,充滿了哀哭。
郎靈寂漠然進行着全程,似乎少了什麽極重要的東西。
他和她一樣,都是帶着前世記憶的人。前世她和他同房的次數雖然不多,每次她卻不是這副半死不活的鬼樣子。
以前,她會……抱他。
有時候她還會喊他“雪堂”。
雪堂,你今天來了?
雪堂,你明天還來嗎?
雪堂,我想和你約定,每月的十五和三十,你都要來,無論多忙都要來。
無論多愛別人,都來看看我。
雪堂。
怎麽今日針鋒相對了呢?
他們以前的次數雖少,但每每都是溫情的。
王姮姬變心了。
郎靈寂掩蓋眸中雜緒,愈加沉下力道,送絕了所有情面。
……
事後,郎靈寂毫不留戀地起身,留她一人在榻上淩亂着,懲罰似地将衣裳随意丢在她身上,随後揚長而去。
游戲結束。她敗了。再見。
王姮姬似有恍惚,失聲失智,那件白色的喪服正好蓋在了臉上,還帶着些微王章下葬那日銅錢和火炭的味道。
許久許久,才啜泣出聲,将所有所有憋在心頭的委屈都哭出來。
(adsbygoogle = window.adsbygoogle || []).pus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