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章
第 20 章
據說當日天氣晴朗,是個适宜砍樹摘桃賣錢的日子,江氏丈夫上山砍竹子,還沒動手砍就被晴天旱雷吓得斧頭都摔了,擡頭一望,一道又粗又長的閃電砸向山頂,江氏丈夫趕緊尋了塊嵌在山體的大岩石,貼着岩石待天色恢複光亮後便循路上山,結果看見一五歲不到的幼童坐在一塊岩石中間。
江氏丈夫問這是哪家的孩子,結果小孩突然出聲:“下山去,不準任何人上來!”
那天山頂的異象看見的人不少,大人不去了,小孩卻喜歡去,從前年紀大些的小孩們便喜歡去山頂上爬那座石頭眺望遠方,聽聞石頭碎了便都哭着上山去看,怪事便發生了,上去的小孩回家後總是莫名死去,要麽大晚上自己去密林裏被狼叼走,要麽魔怔的跳河自殺。
怪事多了後縣令便領人上山,果然撞見那孩子,只是模樣怪異,一條黑布包裹了整張臉,縣令當即說這是妖孽,得燒死才不會發生怪事,村民都同意了,結果江氏突然冒出來,說這是她遠房表親的孩子,将人撿了去,後來的事情便沒有人知道,江氏一家人死了,那孩子也消失了。
随風道:“抛開別的不說,看見個孩子就說是妖孽揚言要燒死,這縣令也是個沒腦子的。”
蘭槐雖沒認可他的話,但也不反對。
翻冢山不高,可這一路爬上去也需耗費時間,蘭槐便輕摟着他直接飛上山頂,到了山頂便看見了那塊殘缺的岩石,這些年被風雨打磨,依稀能看出原本的蛇形。
阿婆說這石頭極受村民尊重,是翻冢山上的特色,形似長蛇盤在山頂,終年不倒,從未被風雨侵蝕,當地的村民都将此石當作山神留下的寶物,每次上山前都會祭拜一番,保佑他們這趟能夠順利,但自打那孩子蹦出來後這塊石頭就挨不過風雨打磨了。
蘭槐繞着石頭走一圈,掌心随即覆上石頭,低語道:“以吾身軀,見爾所見。”
一聲咒語出口,岩石上閃爍着陣陣紫光,蘭槐大喝一聲:“出!”
這招叫明昔,顧名思義,明白往昔,是神最低階的秘法,使用時可以看見萬物所見,法力高深者還能指定看某階段的記憶,只是活人與死物不同,活人可以直接調取記憶,死物卻只能以身入物鏡,一睹此物看見的過往。
蘭槐給他解釋這道法術時他極是興奮,這不就相當于随手掌握了随時看電影技能,要是能學會這個就好了。
岩石上的紫光不再閃爍,蘭槐伸出空閑的只手,随風會意,看着有力寬大的掌心,他遞上左手與之相覆,二人閉上眼,再睜眼時已進了這塊岩石的物鏡。
“要是這孩子真是從石頭縫裏蹦出來的,孫悟空見了肯定高興。”随風習慣性叭叭,好奇地打量周圍,欲松開手去看這塊還沒被閃電劈裂的石頭,卻覺牽住他的手緊了些。
“松手後你會被強制出物鏡。”随風心口一跳,趕緊與蘭槐十指緊扣,要是因為這點小事看不了八卦也太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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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坐在石頭邊,不知道閃電什麽時候來,只能等。
沒想到沒等來閃電,倒是等來了一只憑空出現的異獸,蛇身,兩對翅膀撲閃裹住蛇身,翅膀揮開時,蛇腹上六只血紅的眼睛極其駭人,蛇尾還勾了一塊黑布,是酸與。
酸與環繞這塊石頭游了一圈,發出嘶嘶的尖聲,随即拖着那條長滑的蛇尾緊貼在岩石上,消失了。
“它附身在岩石上了。”随風點頭,看方才的動作,酸與似乎是無意中來到此地,看見這石頭很适稱心意便上了身。
二人靜默等待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奈何一直風平浪靜,随風煩了,“能快進或者倍速嗎?我猜它肯定不會再出來了,快進到閃電來那天。”
“快進為何物?”随風沉默,算了。
片刻後蘭槐也意識到酸與不會再出來這點,指尖凝光拍往虛空,天空顏色瞬息變幻,白天黑夜飛快交換,如此交換了數不清幾個來回,晴朗的天總算出現了一絲陰雲,虛空的紫光消失。
仙術版倍速,不錯。看着似蛇的石頭,随風忽而問,“待會閃電來了我們是不是得避一避?”
“劈不到我們,這裏發生的一切與我們無關,別人也看不見我們。”
随風腦子咣啷一響。
那豈不是可以站在閃電底下感受下被閃電劈,反正劈不到,過過幹瘾也成啊,蘭槐見他笑嘻嘻的,嫌棄之色難以掩蓋。
等閃電落下來的時候他懂了。
這塊石頭對兩個成年男子來說不高,随風一手牽着他,一手攀着岩石蹲在蛇身上,仰頭直面天空,姿勢扭曲得離譜,神情忘我。站在石頭下的蘭槐突然無言,在想把人拽下來和罵人蠢兩個念頭之間猶豫。
随風回頭道:“蘭槐,別攔我,我一直都想自殺來着,但是怕死,這次好不容易可以體驗一次,哈哈哈哈哈!”
縮在他懷裏的小白似對他這個行為感到無語,飛快鑽了出來。
“閑着沒事自殺,風風你真是閑得慌了。”
随風哈哈大笑,道:“哎呀,就是太閑了嘛,你一只妖怪哪裏懂。”
笑聲和往日一般沒心沒肺,說完這番話後嘴角卻漸漸抿成了直線,褐色的瞳孔顏色比往日深了幾分,又似是膝蓋蹲得發麻,他不舒服地換成了單膝蹲,另一條腿曲起墊在臀下。
忽覺手邊一輕,再回頭時他發現蘭槐與他站在了一起,他也跟着站起來,瞬間腳上的充血發麻感散去,兩人并肩站在岩石頂,小白嫌棄地咂舌兩聲,飛到角落看兩個人發瘋。
剛才還是豔陽高照,現在黑雲密布下壓,像是在積蓄能量,不多時,黑雲中飄過幾道淺薄的白光,緊接着一道寬大的銀光直撲而下,随風閉上眼,耳邊是雷電的轟隆聲,閉上眼也能感受到眼前強烈的白光。
在這陣轟隆聲中,他恍惚回到了林阿姨去世那天,林阿姨丈夫年前車禍沒了,她在一年後纏綿病榻也去了,只剩下他孤身一人,病房冰冷機械發出的滴滴聲就是他的心跳聲,瀕臨死亡。
好不容易被林院長領養,到頭來又成了孤兒,林阿姨的家人怎麽可能會管一個領養來的孩子,為了繼續讀書,他只好去勤工儉學,等攢夠了學費和生活費又遇到了騙子,報警也追不回。
那天晚上他是想自殺的,走到江邊看江水湍急,他怕了,買安眠藥需要處方,買不了,農藥太難聞,他嫌臭,想了好幾種自殺的方式都被他否了,到最後他才明白,他還是怕死。
粗壯的銀白閃電劈下,随風只能感受到白光劃過雙眼,還有一道勁風揚起了衣袍。
閃電劈裂了岩石,他睜開眼拉着蘭槐一躍至地。
岩體一分為二,石頭之中冒出一團黑氣,黑氣漸漸成形,變成了一個小男孩,随風粗略比劃了下,身高剛到他大腿,五歲不能再多了。
一般剛化形的異獸都赤身/裸/體,這小孩卻不是,渾身裹了張黑布,他解開麻布低頭瞧了瞧肚子,光溜溜白淨淨,小孩歡呼雀躍,高興地在岩石上蹦了好久,蹦得累了他擡手擦汗,這一擦宛如被點了穴,他不動了。
他不可置信地揉搓臉蛋,像是在确認什麽,又像是在抹除什麽。
随風彎下身子一看,驚恐地一連後退,道:“三三三雙眼睛!我的娘啊!”
這玩意兒長在蛇腹部上還好,長在人臉上是真吓人。
小孩額頭上赫然長了三雙血紅的眼睛,紅眼珠子各動各的,靈活的很。
蘭槐一把把人拽回來,看向岩石上發狂的稚童,道:“你猜對了,我今日在錢家外看見的孩子便是他。”
稚童蹲在石頭上咆哮哭嚎,閃電劈過,山體震動,許多碎石和泥土混雜斷裂的竹子滾下山坡,大風狂作,頗有天崩地裂之感,閃電威力再大不至于如此吧。
蘭槐緩緩解釋道:“他附身是為了修煉,成形後自有雷劫。”
錢家莊靠翻冢山養活,對翻冢山山神極為敬重,常年在山腳祭祀,山神多在天宮沒有大事鮮少下去,祭祀禮上達天聽,山神高興了,翻冢山桃樹竹林長勢更好,久而久之翻冢山靈氣繁盛,成了許多精怪的修煉福地,酸與便是看中了這點特意尋到此處。
那塊岩石常年吸收靈氣,酸與自知躲不過雷劫便讓岩石替它受難。
“這岩石怪可憐的,要是不被劈這一遭,說不定能修成精怪。”小白惋惜道。
“世間萬物弱肉強食,它不如酸與,活該。”蘭槐淡淡道。
這時,周圍傳來沉重的腳步聲,應當是江氏丈夫上山了。
稚童驚恐地亂叫一通,急忙用黑布裹住臉埋頭坐回岩石裂縫中,江氏丈夫上來一見是個孩子,以為是哪家頑童跑上來了,見他沒受傷便笑了笑,“你是哪家娃娃,這裏今日怪得很,你快些跟我下去。”
稚童惡狠狠道:“下山去,不準任何人上來!”
五歲稚子的臉和身子,語氣卻如成年人。
江氏丈夫是個老實人,聞言想再勸孩子別在這裏逗留,腳邊突然裂開一道裂口,山體裂口,只聽見那小孩道:”滾下去!”
江氏丈夫下山了,他解開黑布靠在石頭上哭了起來,起初還是低聲抽泣,後來哭聲越來越大,他口中嘶吼道:“為什麽變成人了它們還在!為什麽!”
一聲質問落地,小孩呼地坐直,攤開雙手擺在眼前,盯着小小的手掌心,嘴角漸漸揚起,恨意劃過,下一刻,他居然并攏五指摳向自己的眼睛!
他根本不知道痛,雙手齊齊摳挖額頭上的血眼,鮮紅的血滴滴墜落,順着臉延到肚子上,腿上,岩石上,到最後酸與滿臉紅血,血淚交加。
随風不忍再看下去,挪開視線問,“看他這樣子,多半也不想要那幾雙眼睛,也是很悲情了,都修成人形了還扔不掉這糟心玩意兒。”
“萬物修煉成人形,或多或少都會保留本體特點,道行高的可以施法掩蓋,其他的只能随緣。”
頭一次,蘭槐說話的語氣不再冷淡,話語間若有似無帶了點同情。
随風不由得看了他一眼,還是那副冷冰冰的表情。
酸與發洩完了,大約是終于接受了眼睛挖不掉的事實,重新用黑布裹住額頭,倚在岩石上不動了。
照理說山頂出現怪象人應該避之不及,結果當晚又上來幾個人,來的是幾個壯漢,有一個就是老阿婆家兒子,雖然瞧着年輕些,可那張黝黑的臉實在很好認。
酸與躲在石頭後面不敢露面,幾個壯漢見山頂沒有特殊之處便下了山,随風心髒都跟着提到了嗓子眼兒,要是這幫人看見了酸與,被其滅口怎麽辦?
他剛把心髒放回去,蘭槐又向虛空打了道紫光,天光大亮,幾個小孩上山了,他的心髒又回到了嗓子眼兒。
在某些時候,小膽子往往比成年人大,比如這個時候,幾個瞧着十一二歲的孩子吭哧吭哧爬上山頂,沒有和那幫壯漢般看看就走,而是繞着石頭走,邊走邊哭石頭壞了。
酸與被人發現了,他背靠岩石,驚恐地望着眼前這幾個比他高出了大半個頭的孩子,連連搖頭,“你們下去,下去!”
晚了,幾個孩子被吓得邁不動腿。
約莫是這幾日都沒有人闖上來,他便沒有裹黑布,幾個孩子雙眼瞪圓,和他額頭上的三雙眼睛猛然對上,紅眼珠咕嚕咕嚕轉動不停。
酸與迅速扯過岩石上的黑布蓋住頭,無助道:“你們快下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