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35章 第 35 章

沒有哪個愛孩子的母親, 會認不出自己的孩子。

魏清瑤太久沒有好好吃飯，也沒有任何思考的能力，她每天每天都只想着自己的孩子能早點醒過來。

她無數次在夢裏夢到孩子蘇醒過來, 也夢到過他已經永遠離開了自己。

這些或真實或荒唐的夢, 讓她恐懼, 使得她根本無法安眠，以致于日漸萎靡。

或許是她精神太差, 所以在她看到小貓的時候，沒有去想自己的孩子為什麽會變成小貓, 也沒有去懷疑這是不是幻覺。

或者說，她其實已經分不太清幻覺和現實了。

她眼眶幹澀，一眨不眨地盯着小貓，一時間沒有任何反應，就好像她眨一下眼睛，孩子就會離她而去。

魏沅仰頭看着面前憔悴虛弱的女人，眼淚大顆大顆掉落。

在它的記憶裏, 母親永遠都是美麗的，溫柔的，笑起來唇角會有淺淺的梨渦，眼睛也會彎起來。

即便是和父親鬧別扭, 母親也都是被哄着寵着的那一個，她好像永遠都應該那樣美麗和快樂。

可現在......

媽媽。

小貓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它一躍跳上母親的膝頭。

女人過于纖瘦的腿上幾乎都沒有肌肉, 站上一只小貓都有些勉強。

感受到爪爪下堅硬的骨骼感，魏沅心疼的快喘不上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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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喵嗚——”

小貓撲進媽媽懷裏, 低低地嗚咽。

魏清瑤雙手微顫，緩緩撫摸上小貓柔軟光滑的毛發。

溫熱細膩的觸感, 明明和人類天差地別，可所謂母子連心，魏清瑤還是感受到了那種無法言說的、奇異的熟悉感。

她的孩子真的回來了！

魏清瑤瘦削的脊背彎曲，她俯下身，頭幾乎都要埋在膝蓋上。

本以為都已經哭幹了的眼淚，此刻重新決堤。

只是人在大喜大悲的時候，反而是沒辦法發出聲的。

她就只是那樣抱着小貓，用身體完完全全罩住它小小的身軀。

像是多年前尚在襁褓時一樣，小貓完完全全被母親的懷抱包裹。

盧定雲站在門口，怔然望着那個陌生的女人，還有女人緊緊抱着的小貓。

他理解不了魏清瑤的反應，也沒辦法正确分析出她此刻的感情。

但他卻知道一件事——他的小貓很悲傷。

可是，為什麽？

姜肅立在門邊，他想過家人或許會像他一樣認出小貓的身份，也想過無數種媽媽會有的反應。

可當他親眼看着母親悲痛的樣子，心裏仍然控制不住地跟着疼。

他此刻本該去安慰母親，可還有件事需要他解決。

他緩緩呼了口氣，等到心緒平靜些才側頭看向盧定雲，不出意外地看到盧定雲神色複雜，沉思着什麽。

“抱歉。”姜肅開口打斷他的思緒。

等盧定雲看過來，姜肅又繼續道：“因為魏沅的事，我媽精神有些差。她現在這樣，可能看小貓合眼緣，希望你多包涵。”

盧定雲默了片刻，點頭。

姜肅道：“要不咱們先去外面坐一會？讓我媽先緩一緩可以嗎？”

盧定雲遲疑了，雖然魏清瑤看着沒有什麽攻擊的意圖，但姜肅都說她精神不濟，萬一對方精神恍惚不小心傷到小貓怎麽辦？

可是現在魏清瑤這個情況，他一個外人待在這裏也确實不禮貌。

姜肅是個人精，自然明白他擔心什麽，便道：“那我留在這裏，保證不會傷到小貓，你可以放心。”

盧定雲又朝小貓那邊看過去。

女人已經緩緩直起了些腰，雙手小心地捧着小貓，滿臉淚痕。

而小貓也順着她的力道站起身，兩只前爪抱着她的臉，用毛茸茸的小腦袋蹭着她，喉間還發出軟軟的小動靜。

小貓真的很喜歡這個女人，又或者說，小貓真的很喜歡姜、魏兩家的所有人。

盧定雲現在腦子有點亂，需要個思考的空間。

于是确認有姜肅在不會讓小貓出事之後，他就轉身出門，重新回到了小客廳。

奶奶和外婆見他自己出來，頓時猜到了什麽。

估計是魏清瑤的情緒又不對了，最近這一周時間，魏清瑤的情緒已經徹底崩潰了。

她不再哭，不再說話，就只是木然地陪坐在兒子身邊，偶爾還會出現幻聽幻視，對着空氣喃喃自語，有時又去擁抱空氣，對着空氣笑。

姜肅的父親姜天縱請了大夫過來給妻子看病，确診對方已經是重度焦慮症。

大家只好哄着魏清瑤吃藥治病，可是她現在連飯都吃不進去，又怎麽能吃藥？

即便吃了她也會吐，以至于這兩天她都是打營養針維持着。

大家都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如果魏沅再不醒過來，魏清瑤反倒要先出事。

而魏清瑤犯病的時候，誰的話都聽不進去，只有姜肅這個大兒子在的時候，她才會有反應。

因為身為兩個孩子的母親，她一方面心如死灰，想陪着小兒子一起受苦，一方面又舍不得大兒子，願意為了他繼續掙紮茍活。

她把自己逼入了絕境。

兩位老夫人知道有姜肅陪着能快速安撫魏清瑤，所以她們便都沒往卧室去，把空間留給他們母子。

主要她們也都不忍心看那個場面。

“小盧，來奶奶這裏。”溫老夫人笑着朝盧定雲招手。

盧定雲暫時放下那些思慮，走到沙發上坐下。

裘老夫人給他倒了杯水，有些不好意思地說：“抱歉啊孩子，我女兒她現在那個情況也是身不由己，如果有冒犯到你的地方，還望你多包涵。”

老夫人心疼自己女兒，但也知道不是所有人都會共情他人，而且眼前的年輕人第一次來家裏做客，還是來看自己外孫的，現在卻沒見到人，反倒先看到自己女兒失禮的樣子。

于情于理，她這個做母親的都要幫着女兒說點什麽。

盧定雲不是圓滑的人，也不會說漂亮話，只幹巴巴地說了句：“沒關系。”

他頓了頓，又問道：“魏阿姨這樣多久了？”

兩位夫人都嘆了氣。

裘老夫人道：“孩子，不瞞你說。自從小沅出事之後，我們大家就都過的渾渾噩噩，瑤兒尤其接受不了，一天天就這麽憔悴下來了。”

盧定雲是個大夫，雖然是獸醫，但對人類的一些基本身體情況也是了解的。

他看得出魏清瑤已經是強弩之末。

但心結這種東西，只有當事人才能解決，他也沒有任何辦法。

而他也不會去關心一個陌生人，他關心的是自己的小貓。

他想找出小貓表現這麽異常的原因。

于是，他終于在勉強客套了兩句後，正式進入正題道：“我看諸位似乎都很喜歡小貓，魏阿姨好像尤其喜歡。”

這是句試探。

盧定雲不動聲色地打量着兩位長輩的表情，清晰地從她們臉上看到了詫異的神色。

不過溫老夫人在驚訝之後就是恍然，道：“我說怎麽沒看到小貓，是不是被瑤兒抱着了？”

裘老夫人也明白過來，苦笑道：“我們确實都挺喜歡喜歡小動物的，但瑤兒如果表現得特別喜歡，那應該是因為她出現幻覺了。”

“幻覺？”盧定雲一愣。

“對。”裘老夫人道：“瑤兒這幾天經常出現幻聽幻視的情況，她可能是把小貓當成孩子了。”

溫老夫人也點頭道：“确實。而且我看小桂圓總覺得親切，或許瑤兒也是這麽覺得。”

盧定雲心裏的疑惑解開了。

小動物都是有靈性的，它們能感受到人類的善意和惡意，也能察覺到人類的一些情緒。

小桂圓那麽聰明，肯定是感覺到了這兩家人身上的悲傷情緒，也知道她們都沒有惡意。

所以善良懂事的小貓，為了安慰他們，才會表現的和這兩家人這麽親近。

而魏清瑤身上的悲傷氣息自然是最濃厚的，簡直可以稱之為絕望。

小貓一定是感同身受，所以才會悲傷。

盧定雲想通這其中的關竅，心都軟了。

他的小貓怎麽就那麽善良呢？

盧定雲陪着兩位老夫人喝了一整壺的茶，連自己爸媽是幹什麽的，他自己幾歲，一直都是單身之類的事都交代了。

終于在将近一個小時之後，姜肅從卧室裏出來了。

與他一起出來的，還有哭腫了眼睛的魏清瑤。

她抱着小貓，身上的死氣消失無蹤。

兩位夫人對視一眼，滿臉驚喜，但又只敢小心翼翼地打量着魏清瑤，生怕刺激到她。

魏清瑤看到媽媽和婆婆這個樣子，眼眶又濕了。

她走上前，對兩位母親鞠了一躬，但因為虛弱，身體不由得踉跄了一下。

兩位長輩吓了一跳，急忙一人一邊扶住她的手臂。

“媽。”魏清瑤看着兩人，眼淚順頰而下，卻露出了久違的笑容道：“這段時間讓你們擔心了。”

兩位母親也都瞬間紅了眼框，裘老夫人哽咽道：“傻孩子。”

“媽，我沒事了。”魏清瑤低頭看着懷裏的小貓。

小貓仰頭看她，沖她軟軟地叫了一聲，眼睛亮晶晶的，滿是孺慕之情。

魏清瑤笑意更深，她撫摸着貓貓的小腦袋，說：“我要好好吃飯，把身體養好。才能更好地照顧小沅。”

“喵~”對嘛！

小貓重重點頭。

盧定雲看着短短一個小時就已經判若兩人的魏清瑤，不由得挑了挑眉。

“謝謝你。”姜肅走到他身邊，笑道：“也謝謝你的小貓。”

盧定雲不置可否，視線落在小貓身上。

小貓若有所感，遠遠地和他對視，然後眼睛一眯，可可愛愛地朝他叫了一聲。

盧定雲也就笑了。

魏清瑤好不容易主動說要好好吃飯，好好養身體，兩家老人都開心地手忙腳亂。

就連在前院的兩位小老頭，以及本該在公司開會的姜天縱都趕了回來。

小貓一直被魏清瑤抱在懷裏，看着大家喜笑顏開，它也跟着開心。

沒一會，好久不見的爸爸也回來了。

姜爸人到中年，氣勢威嚴，但他一直都保養的很好，和姜肅出門都會有人覺得他們是兄弟。

可現在，魏沅卻發現父親的發頂都已經長出了白頭發。

而且顯然已經是染過，又重新長出來的。

姜天縱在電話裏聽說妻子振作起來了，他當即就放下工作跑了回來。

進門後，他急急忙忙跑到妻子身邊坐下來。

他下意識想握住妻子的手，卻不小心碰到了什麽毛茸茸的東西。

他垂眼，對上了一雙藍色的小貓眼。

一股莫名的熟悉感湧上心頭。

沒等他反應，小貓就沖他軟軟地叫了一聲，然後伸出一只爪爪放在了他手背上。

小肉墊和毛發的觸感從手背上傳來，姜天縱瞬間頭皮發麻，渾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

一瞬間，那點熟悉感和親切感都消失無蹤，姜爸渾身都緊繃了起來。

魏沅眼睛瞪圓，驚訝地看着自己親爹。

它爸爸不會是怕貓吧？

一屋子人都看着這邊，姜天縱腳趾緊緊抓地，才沒讓自己跳開。

魏清瑤噗呲一笑，把小貓抱回來，捏了捏它的爪爪。

她丈夫是怕貓的。

所以魏沅怕貓，雖然有小時候被野貓撓過的原因，但或許也有一點點遺傳因素。

只是堂堂姜家的掌權人怕貓，這事姜天縱怕被人笑話，所以連家裏人都不知道，只有魏清瑤這個青梅竹馬的妻子知道。

想到兒子現在變成了小貓，姜天縱再害怕也要接受，她就有點想笑。

可想到兒子也怕貓，卻變成了貓，魏清瑤又很心疼。

察覺到自己又要陷入負面情緒，魏清瑤急忙停下思考，擡眼看向丈夫。

兒子回來了，未來就有盼頭了。

她也該振作起來。

姜天縱總算是回過神，望着妻子臉上許久未見的小梨渦，他眼底一熱，擡手再次握住了她的手。

這回他成功握住了，但入手的觸感卻讓他胸口酸澀。

他的妻子本來是有些豐腴的，可現在，她的手卻只剩下硬邦邦的骨頭和一層薄薄的皮肉。

魏清瑤反握住丈夫的手，柔聲道：“放心。”

只有兩個字，卻讓姜天縱忍不住落下淚來。

他們青梅竹馬，小時候過家家他就說要娶她，他人生的每一個階段，身邊都是魏清瑤。

天知道兒子出事之後，他心裏有多痛，可他必須撐起來。

只是看着妻子越來越憔悴，他卻無能為力，甚至不敢想如果兒子和妻子都不在了，他又該怎麽辦。

還好妻子現在終于願意振作起來了。

魏沅知道母親骨子裏是要強的，對方有了精神支柱後，就絕對不會再讓自己堕落下去。

因而它也沒有再賴在母親懷裏，而是跳到茶幾上，然後小跑着撲進了盧定雲懷裏。

這一個屋子裏都是它的家人，盧定雲卻是孤零零的一個。

他只認識小貓，小貓又怎麽忍心看他這麽可憐兮兮地獨坐在一旁呢？

盧定雲抱住小貓，小貓似乎很開心，在他懷裏打了個滾，然後又抱着他的脖子和他蹭蹭臉蛋。

盧定雲因為是客人，所以坐的位置比較明顯。

因而一人一貓的互動都落在衆人眼裏。

四位長輩不知道小貓的身份，但他們現在心情好，看着小貓撒嬌，他們都覺得心更軟了，全都慈愛地看着。

姜肅唇角微揚，又笑着看向父母。

姜天縱如今一心只有妻子，滿心滿眼。

而魏清瑤在小貓從身邊跑開的時候，就心一緊，下意識就想伸手抱回來。

但剛剛大兒子和小貓的态度很一致，他們希望這件事暫時瞞着大家。

而小貓要繼續做盧定雲的小貓，因為“時機未到”。

時機未到是姜肅說的，但魏清瑤卻又想起了仁惠大師的批語，在“時機未到”後面，還有四個字是“天賜良緣”。

如果之前她不懂，那現在看着盧定雲，她就心如明鏡了。

這是位很優秀的年輕人，還救了小貓的命，現在還願意大老遠地來看不怎麽熟悉的“魏沅”，又真誠又善良，長得還好。

魏清瑤是“丈母娘看兒婿”，越看越滿意。

她主動笑道：“小盧，一會就在家裏吃飯吧。我再讓人把隔壁客房收拾出來，你今晚就和小貓住在這，好嗎？”

盧定雲擡眼看她，有些驚訝。

他本來想着見“魏沅”一面就算完成此行的目的，之後他肯定是要回自己在京市的家。

“對啊。”姜肅幫腔道，“你在這裏住也方便，不然你回自己家的話還要重新收拾，多麻煩。”

其他人對盧定雲的印象也都很好，但又覺得這麽冒失地留人不禮貌。

姜天縱覺得自己妻子和大兒子今天都有點奇怪，便溫聲對盧定雲道：“小盧你自己決定，我們歡迎你留宿，不過如果你想回去，我也可以給你派車。”

“留下吧小盧。”魏清瑤眼帶請求，道：“我很喜歡小圓，你留下的話也能讓小貓陪陪我。阿姨求你。”

魏沅剛才在卧室的時候就打字和媽媽說了，如果盧定雲要走的話，它是要跟着走的。

魏清瑤哪能讓失而複得的兒子就這麽離開，所以才失去了平時的分寸感。

盧定雲本來都說服了自己，覺得小貓和這兩家人這麽親密，都是因為緣分和小動物的本能。

但現在魏清瑤這個反應，使得那種微妙的古怪感覺再次浮上了盧定雲的心頭。

他總覺得這家人奇奇怪怪的。

小貓自然也舍不得和家裏人分開，于是又發揮起自己的貓貓撒嬌大法。

半個小時後，盧定雲抱着小貓進了廚房，開始給它準備貓飯。

魏清瑤一直跟在他和小貓身邊，端着一碗稀粥慢慢喝着，還一直笑眯眯地和一人一貓說話。

姜肅安排人給盧定雲收拾了客房，然後就被敏銳的父親叫去了院外。

父子倆說了好一會的話，等再進來之後，姜天縱就忍着不适将小貓舉起來盯着看了好一會。

還別說，這小眼神一看還真就是他那個嬌縱的小兒子。

小貓：“......”

魏清瑤拍了下丈夫的手，把小貓接回懷裏親了親。

兒子長大之後她就不好再和他們那麽親近了，如今抱着小貓，她倒是可以重回兒子小的時候，想抱就抱，想親就親。

吃過午飯，精神不濟的魏清瑤就被姜天縱帶去午睡。

她其實想抱着小貓走，但又怕盧定雲自己一個人待着不自在，便只得暫時告別小貓，和丈夫去了隔壁自己的院子。

四位長輩也有午睡的習慣，也都離開了。

最後只剩下姜肅陪在一人一貓身邊。

剛才在卧室裏，兄弟倆光顧着安慰和說服母親，所以都忘了搭理躺在床上的“魏沅”，也就沒機會試着“回魂”。

現在只剩下他們兩人一貓，姜肅和小貓對視一眼，心領神會。

“定雲，咱們去看看小沅吧。”

姜肅和盧定雲也算熟了不少，從一開始的盧影帝，到現在都已經拿出大哥的架勢叫上“定雲”了。

盧定雲點頭，抱着小貓重新走進了卧室。

卧室裏熏了淡淡的果香，裝修布局都顯得很溫馨。

這一回沒有任何遮擋，盧定雲一眼就看到了躺在床上的身影。

他一步一步走近對方，心跳卻莫名亂了節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