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嗚咽
第051章 嗚咽
“你去哪裏了?”
蘇百凝乖順地縮在床上, 微弱的火光照得她溫溫軟軟的,白日明媚閃亮的眸子閃着水光,讓沈醉心中不免一緊, 不自覺地大步向她走去。
他坐到床邊, 悄悄将傷手往身後一掩,另一手忙捋了捋她微亂的秀發, 用手背沾去她眼角的淚花, 柔聲問道:
“怎麽醒了?”
才剛卯時, 時間還早,往日不到辰時她是斷然不會醒的。
蘇百凝盯着他看了半晌——焦急、疑惑、擔憂, 統統被寫在他這張臉上。
見她不語, 沈醉更加摸不着頭腦, 唯恐擔心是他不在的這一個時辰裏發生了什麽事情。
關于夢鳶的事, 沈醉不想讓她知道。
可說是不想讓她知道,但實際上是不知道該怎樣同她說才是。
除了與蘇百凝共度的那一小段時間外, 其他有關滿庭芳的任何回憶沈醉都讨厭極了。但在蘇百凝口中,只道夢鳶是她的“嚴師”,并沒有說過她的半點不好與詭秘, 他也從未與她提起過巫蠱一事。
若是現在突然被她知曉, 夢鳶是這幅樣子被關在後場地宮中, 他不知道蘇百凝會作何反應。
與其有可能讓她傷心難過,不如一直隐藏下去, 直至事情結束後再找機會與她好好敘清原委也不遲。
“我……剛剛軍中臨時有些事情, 我去處理了一下,看你睡得熟就沒打擾。”他忙解釋道。
他一直關注着她的表情變化, 擔心一詞半句的不妥就是雪上加霜。
她還是沒說話,沈醉頓了頓, 又小心翼翼地問:“……是夜裏醒了害怕嗎,還是遇上夢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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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百凝抽抽鼻子,舔舔嘴唇,幹澀地張張嘴。
沈醉忙從一旁的小幾上給她端來一杯水讓她潤潤喉嚨,然後看她點點頭,說:“夢魇了,醒了你也不在,夜裏真的很黑。”
這裏的夜不像現代的夜,現代的夜中處處都閃着霓虹燈,城市中奔忙的燈光早就比過了夜的自然光的亮度。而來到這裏後,她才深刻體會到了什麽叫做“伸手不見五指”,一旦入夜,就是漆黑一片。
“不怕不怕,那以後夜裏都留一盞燭火吧。”
見不是什麽大事,沈醉松了口氣,擡手将她纖細的身子攬進懷中,傷手繞到她身後撫了撫。
“同我講講,是遇到什麽夢魇了?”
蘇百凝靠到他懷中,突然一瞬間的安心。
她暗暗撇了撇嘴,小聲嘟囔了幾句,但語調低,聲音被藏在他懷中出不來。
“什麽?”沈醉低了低頭,湊近又問。
“我說,我夢到你去找別的女人了……”
他湊得近,這次聽清了,而後猛地嗆了一下。
這夢……到還真不好說是準還是不準……
蘇百凝似乎在賭着氣,語氣中滿是不悅,聲音也悶悶的,繼續補充着:“夢裏你就是這樣的,穿戴整齊,披星戴月地離開,不過兩個時辰就又偷偷回來。我就這樣被你一直蒙在鼓裏半月有餘……”
她越說越氣,直接将他推開,從他懷中起身,擰眉怒罵了句“渣男”,就重新背對着他躺下了。
夢中的确是這樣發展的沒錯,但她也只是說了一半,隐去了自己因為他的“背叛”而傷心痛哭的部分,隐去了自己被欺騙了感情後的無措。認清了他的“渣”屬性後,她在夢中的哭訴并沒有得到他的安撫與解釋,得到的不過是他鄙夷的眼神與一句——“你我本就沒有情誼,不過是一紙婚約,王妃何苦當真。”
是呢,何苦呢,她何苦當真。
不過是一次奇遇、一次情緣,或許她早已悄悄動了心,但這個時代中的男人擁有三妻四妾是再尋常不過的事情,更何況是他蕭文王。
夢魇驚醒時,她的第一反應是——還好這是夢,但第二反應想去找尋沈醉的安慰時,身旁的床榻卻已是空空如也,冰冰涼涼的早就失了餘溫。
夢裏的場景與現實突然間重合,一瞬間讓她分不清虛實,心中的委屈與惶恐無處排解,面對本就恐懼的黑暗,她怕着撐起身子點亮一盞燭火,靜靜地守着半張空榻。
就在蘇百凝默默黯然神傷的時候,沈醉正在深刻領悟“渣男”二字的含義。
他想不明白,也理解不了,但結合那個夢,估計大概就是“負心漢”的意思吧。
這夢倒是半真半假,也惹得沈醉稍有點心虛,速速脫了外衣鑽進被窩,環住她,合眼伏在她後頸。
蘇百凝心氣不順,腦中思緒混亂,正想将他推開,但聽見沈醉從後輕嘆了聲。
“那只是夢,不是真的。”
他聲音輕,但足夠清晰,依然是在解釋,在安撫,在一遍一遍安定她的心。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她仍沒有回音,只是微微挪動了下身子,就似是給予的回應。
沈醉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麽,悶聲一笑,略帶些懶意的聲音鑽進她耳中,“夫人為何這般在意這個夢,莫不是……有些吃味了?”
他語調輕松,帶些調侃,悄悄豎起的耳朵在盼着從她的回複中發掘到哪怕半個字的他想要的答案。
燭火放置在床邊的小幾上,暖色被沈醉寬厚的脊背盡數擋住,這是他第一次入夜卻未吹熄燭火。
蘇百凝隐在他所制造的黑影中,聽着他的語調,心中不免慌得一顫,但她裝作冷靜,放緩呼吸,僞裝成已經睡熟的樣子,對他的話不作回答。
等了半晌,遲遲沒有回應,沈醉微微撐起身子去看她。
明麗的面龐上帶着一點憂傷,長翹的睫毛上還隐隐挂着霧氣,但她此刻呼吸均勻、平靜。
“怎麽睡得這麽快。”
他有些失望,輕輕嘆了口氣,無奈地躺了回去,重新将她擁緊。
伴着她淺淺的呼吸,不夠響亮但足夠堅定的聲音回響在她耳畔,字字句句撥動着她的心弦,泛起層層漣漪。
“從始至終我只有你一人,也只會有一個王妃。”
說完,沈醉放下心緒,很快睡去,殊不知蘇百凝再次睜開的眼中含着更豐厚的淚珠。
*
沈醉這幾日倒是有的忙,早出晚歸,不到晚上睡覺前她是絕對見不到他人的,但他唯一堅持的一點就是——再也沒出現過蘇百凝晚上夢魇驚醒後找不到他人的情況。
而沈醉白日不在時,無論她怎樣問蕭榮,蕭榮都對蕭文王的行蹤閉口不談。
雖然沈醉一直解釋為軍中事務繁忙,也不曾對她有所怠慢,但蘇百凝仍是日日心神不寧。
從男人口中說出的“公務繁忙”之類的借口,女人向來是保留着幾分不相信的。
這日,一覺醒來,身邊又是空空蕩蕩,她毫不意外地穿衣起床、洗漱,但與往日不同的是,沈醉竟在巳時前就匆匆駕馬歸來。
大氅上的金線繡樣在陽光的照射下閃着縷縷金光,他翻身下馬,意氣風發地向她走來。
蘇百凝竟下意識地收回了看向他的目光。
心口堵得慌,不知是賭着一口氣還是怎的,她今兒就是不太想理他。
皮靴踏在雪上吱嘎作響,沈醉靴上粘着半幹的雪漬向她步步逼近,高大的身影逐漸擋住金燦燦的陽光,投落下的陰影讓蘇百凝身上瞬間冷下一塊。
見她眼神躲閃,沈醉将本打好的腹稿咽了回去。
“躲我做什麽?”
他語氣中并未有什麽明顯的異樣。
“……沒有躲你。”
蘇百凝仍偏着頭,将視線放在了遠處行經的幾名将士身上,故意裝出一副自然的樣子。
可她越是這樣,沈醉就越知道不對勁。
兩人相處了這麽久,他早已摸清了她的神态、脾氣,一個眼神、一個動作就能知道她要什麽、想做什麽。
掩耳盜鈴在他這裏是不中用的。
“轉過來,看我。”他語氣強硬。
蘇百凝心中咯噔一下,有些慌張,但又不願承認是刻意在躲,所以深吸口氣,微微勾起唇角轉臉看向他——
沈醉眸色沉沉,深不見底,帶着極端的吸引力,淡漠地與她對視,眸中帶着一絲深沉的探究,似乎在努力将她看透。
半晌,他得出結論,“你不對勁。”
蘇百凝揚揚唇角,“我有什麽不對勁?”
沈醉不語,定定地看着她。
她當然不對勁。看他的眼神不對勁,對他的态度不對勁,就連今兒的穿衣打扮都不對勁——她明明說過,這身淡藍色的長裙一定要配上那只繡球花的簪子才算完整。
可她忘了戴那只簪子。
他認為已經将行蹤掩飾得很好了,也多在其他方面補償了她一些,所以沈醉并未覺得是這件事帶來的問題,沒有別的線索,他只能猜測或許是他不在的時候發生了什麽不順她意的事情。
他都快忘了,她曾是臨京最出名的“壞脾氣”相府嫡女。
“是有什麽不順心的嗎?還是有人惹到你了?有什麽不快就告訴……”
“在你眼裏我就是這個樣子嗎。”蘇百凝的脾氣瞬間被點了起來,每次她不高興的時候沈醉好像都會默認為是她在發脾氣。
委屈使她語氣中帶了些嗚咽。
“惹到我的明明是你。”她控訴,“你從不告訴我你去了哪裏,從不讓我知道你究竟在忙些什麽,從不……”
“我去找天山雪蓮了。”
他打斷她的話,淡淡的說。
蘇百凝的抽噎聲戛然而止。
眼淚還在眼眶中打着轉,但在情緒的作用下,她一時間還不能反應過來他話中的意思,直到他從內袋中小心地掏出那朵晶瑩的白蓮。
“這是不是你要的那種?”他将雪蓮遞給她,“我打聽過了,天山雪蓮分為晨生與夜生兩種,這朵是夜生的,照到陽光不過半個時辰左右,趁藥效消失前快些拿去用吧。”
蘇百凝愕然。
她沒想到沈醉是去給她找天山雪蓮了。
夜生的雪蓮比晨生的那朵還要出塵脫俗,瑩瑩的光澤無聲無息地閃動着,捧在手中散發着絲絲涼意。
“可以不哭了嗎?”
沈醉微微彎腰,與她平視,粗粝的指腹正想抹去她眼眶上的淚花,卻突然發現手上因為尋找雪蓮而沾染了不少泥土,僵了一下,複又放下。
他無奈擡起傷手,拂去了她的淚水。
他一直藏着沒有讓她發現自己手上的傷,可眼下實在是看不得她落淚。
“你的手……”她一把攥住他的手。
“小傷而已,不用擔心。”
蘇百凝咬咬下唇,看看他包紮嚴實的傷手,再看看自己手中那朵雪蓮,忽然不知道該如何面對他了。
沈醉似乎看出了她的為難與尴尬,不在意她剛剛情緒失控時的誤解,只是揉了揉她的發頂,将她向營帳中一推。
“趁它還未失效,快些去用吧。”
說完,他又同她道了別,重新上馬離去,似乎只是為送一朵天山雪蓮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