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痕跡

第057章 痕跡

帳外下了整夜的雪終于差不多停了, 放晴了的西邊天上,影影綽綽地勾勒出夕陽的輪廓,雲層後還現出了七彩的霞光, 許久沒有見過這般神奇絢麗的景色了。

今兒又是一整日沒有見到沈醉, 但看這天色,他也是時候該回來了。

正想着, 驚聞一陣馬蹄聲, 是沈醉策馬歸來, 仿佛踏着七彩祥雲般。

但今日與往日不同的是,他形色匆匆, 不像剛從外面忙完回來的樣子, 反倒像要出征。

果不其然, 他駕馬來到蘇百凝面前, 匆匆囑咐了幾句,說自己今夜可能不會回來了, 叫她無論如何一定要老老實實地待在營帳,并讓蕭榮千萬要與她寸步不離。

說完,他匆匆看她一眼, 而後就重新上馬, 離開了駐地。

太陽緩緩褪去, 直至落到半山腰才留下一片絢麗的殘陽,那一抹紅色像是天空中殘留的最後一道血色, 薄似輕煙般的雲層被風一吹幾乎就要飄散。

蘇百凝坐在營帳門口, 懷中抱着那只粘人的貓咪,手一下一下地撫摸着它活躍躁動的腦袋, 與它靜靜地看着夕陽落下山頭,看着天空漸漸變成靛藍色。

“蕭将軍, 你說他最近在忙什麽呢?”

蕭榮板板正正地站在一旁,語氣淡淡,“禀王妃,屬下不敢妄議,屬下只知王爺最近有要事要忙。”

蘇百凝輕輕嘆了口氣,她知道沈醉将蕭榮留下是因為信任,也知道從蕭榮這邊一定是問不出什麽的,但她只是想發個牢騷。

沈醉最近的秘密實在是太多了,樁樁件件都勾引着她的好奇心。

尤其是後場。

她不信那是貓會發出的聲音,那裏絕對有沈醉想要隐瞞的事情。

沈醉不在,也明确地說過今夜不會再回來,看他剛剛那副焦急的樣子,也不像是假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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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現在她只需要躲過蕭榮的視線……

“蕭将軍,是不是快要用晚膳了?”

蕭榮:“王妃可是餓了?屬下這就去催後廚。”

蘇百凝心中暗喜,竟然這麽簡單就将蕭榮支開了,那趁他去催後廚的時候,她就可以偷偷溜去後場……

“去,催下後廚,快些将王妃的晚膳備好。”蕭榮招招手叫來一個看守,直接将他派了去。

蘇百凝無奈,“……蕭将軍,您何不親自去?”

蕭榮一本正經地回道:“王爺吩咐過,讓屬下今夜與王妃您寸步不離。”

“那我歇息時,蕭将軍也要踐行‘寸步不離’這一條嗎?”

她故意眨巴着眼睛,閃亮亮地盯着他看,裝作懵懂無知的樣子。

蕭榮臉色瞬間一紅,立馬行了個禮,退後兩步道:“屬下不敢!王妃歇息時屬下在營帳外看守,絕不打擾王妃。”

看來要另外再想別的辦法将他支開了,況且沈醉今兒這般重視,或許她之前的猜想就是正确的——之前沈醉壓根就沒離開過駐地,只是在她面前裝出了一副外出忙碌的假象。

就像那天,本來以為他一早就離開了駐地,可誰曾想,她剛接近地宮,沈醉就不知道從哪裏冒了出來。

應對之迅速,除非他一直就在地宮……

蘇百凝用過晚膳,抱着小貓看起沈醉怕她無聊給她找來的些話本子,最近沈醉不在的多數時候她就常與這些話本作伴。

但是今天,她卻總覺得看不進去,看了半天愣是一頁沒翻,滿腦子都是要如何躲開蕭榮的視線,如何去到地宮一探究竟。

她總覺得錯過今天,以後可能就再也沒有得知真相的機會了。

懷中的小貓黏黏膩膩地叫了一聲,突然從蘇百凝懷中扭着身子鑽出去,嘩啦嘩啦地翻過了她面前的幾頁話本,肉嘟嘟、粉乎乎的小爪子踩上她面前小幾上的硯臺,踩了一腳墨汁,并竄到某頁上留下幾個漂亮的梅花印。

蘇百凝驚了一下,輕輕打了一下小貓的屁股,将它趕到一邊,忙找紙去擦那幾朵小梅花。

小梅花印得清晰,已經滲透進了書頁中,很難擦掉,看來這幾頁算是廢掉了。

于是她打算趁墨汁還沒完全滲透的時候就将這幾頁內容記在心裏。

她快速去看那被污了的幾頁,突然瞥見其中內容……

*

夜深人靜,天色一片漆黑,蘇百凝披着夜行衣蹑手蹑腳地躲過了遍布的森嚴看守,貓着腰躲到地宮前的一個谷倉後面。

果然,地宮夜間照樣有人值守。

她将手探向腰間的口袋,摸出那個熟悉的小盒子。

今晚在話本上無意間看見了潘金蓮對武大郎用蒙汗藥那一節,這才讓她想起自己還有這一手。最近為了不被沈醉發現迷魂香粉的事情,她已經許久沒有制香、用香了。

于是她連夜趕制了一盒迷魂香粉,趁着蕭榮不注意讓他就地睡下了,同樣,一路上所有“差點”發現她的将士也都被強制“歇息”了。

她咬咬唇,想着只進去看一眼,看一眼安了心她就出來,絕對不耽誤太長時間。

蘇百凝從谷倉後面鑽出來,低着頭,用帽檐擋住臉,匆匆向地宮走去。

見不遠處飄來一個影子,地宮門前的看守瞬間戒備起來,揮舞着長槍就要沖過來。蘇百凝迅速揮起一把粉末,不過兩秒,兩名看守就統統昏倒在地上。

蘇百凝十分愧疚地看了兩人一眼,迅速拉起袍子鑽入地宮中。

今夜的地宮與那日她看見的樣子截然不同,雖然還是沒有看守,但最裏面的那間牢房不再隐藏在黑暗中,明亮的火光正翩翩搖曳着。

像是有什麽在指引着她,前面幾間牢房她連看都沒看一眼,就直直地向着最裏面那間走去。

蘇百凝一步一糾結,唯有揪緊裙邊的手指在體現着她的不安。

就在即将看見牢中的情況時,她停下了腳步。

她嗅到一股熟悉的馨香。

她頓時頓住腳步,不敢再向前。

“都到這裏了,還怕什麽。”

一道嬌媚的女聲傳來,婉婉轉轉地萦繞在蘇百凝耳畔,使她渾身一冷。

這聲音……

她識得。

面前的牢房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響,似是有人在穿衣、在梳妝,聲音越發清晰就越是勾纏,蘇百凝渾身也越發冰冷起來。

她一時間很難将夢鳶與沈醉聯系起來。

她艱難地擡起腿,邁出最後一步,終于看清了那間神秘牢房中的景象——

牢中四角都點着燭火,照得周圍暖融融的。牢房正中,夢鳶半裸着身子背對向她,側坐在一張長草席上,柔順的秀發披在肩後,正慢條斯理地将一身幹淨、漂亮的紅色新衣往光潔的肌膚上拉。

除了這環境太過違和外,此刻的夢鳶仿佛還身處滿庭芳一般,精致、美麗,惹人憐愛。

她身着紅衣的樣子,讓蘇百凝瞬間确信了秋月集那晚的紅衣女子就是夢鳶。

“終于見到你了,連翹。”

夢鳶只是用衣服虛掩住了身體,便回過身大方一笑。

已經許久沒有人叫過她這個名字了,現在聽到竟覺心中一震,她不知所措,只結結巴巴地喊了一聲——

“師、師傅……”

夢鳶媚眼如絲,望着她的眼神十分勾纏,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朱紅的唇瓣微啓,喃喃道:“原來我竟不知,我的愛徒是臨京的蕭文王妃。恕小女子無禮。”

她說完,便努力撐着草席起身,不像是因為身上有難捱的傷口,倒像是無力與虛脫。

起身的過程中,她自然地擡手微揚了下垂落在面前的秀發,露出一截光滑白嫩的脖頸,胸口的部分也在動作中若隐若現。

可白皙肌膚上赫然清晰印着的星星點點的紅色痕跡刺痛了蘇百凝的神經。

蘇百凝傻兮兮地看着她起身向她行了個禮,這個禮行的,動作十分之不标準,腰間扭捏,體态造作,讓人浮想聯翩。

夢鳶,是她見過的最有魅力的女人,她毫不懷疑她是每個男人心中最理想的樣子,她永遠是光鮮的、美麗的,就連在這灰暗、腥臭的牢房中也是這樣。

她不知道夢鳶在這裏待了多久,或許她就是沈醉一直在瞞着她的“秘密”,可她想不通也想不明白,甚至是不敢去想,沈醉與夢鳶之間……

“師傅……你為什麽……會在這裏?”

夢鳶長翹的眼睛一直在望着她,盯着她的一舉一動、一絲一毫的表情變換,直到看見她臉上蒙上了一層濃重的名為“懷疑”的表情時,夢鳶才幽幽地開口:

“原以為你已經出師了,看來還是學藝不精啊。”她眼神掃過四周,“乖徒兒,你想想看,這種地方沒有一名囚犯,只有我一人在,外面還都是男人,那我在這裏還能是做什麽呢?”

“乖徒兒,莫不要忘記了我們曾是一路人。”

她暧昧地笑笑,似是無意,又露出了頸上那幾點紅色。

蘇百凝像被一盆冷水從頭潑下一樣,頓時從頭涼到腳,徹骨的寒冷在摧殘粉碎着她的心髒。

她強制自己調動理性去思考。

夢鳶說的沒錯,這裏沒有囚犯,只有她一人在,而她身上幹幹淨淨的沒有傷口,更不像是那名唯一的“囚犯”,況且她也從未聽沈醉同她說起過,他明知道她們相識。

因此,蘇百凝排除了她是名正言順地被關在地牢中的可能。

夢鳶似乎一直在有意無意地露出身體上的痕跡,惹蘇百凝繼續往那方面去想——

夢鳶的樣子明顯是不久前剛與人親密過了,但她是滿庭芳的頭牌,身價之高是普通人無法想象的,不可能是軍中哪個普通将士偷偷将她藏在這裏,不說能否出夠買她一次的銀兩,就連将她藏在這裏的機會都是絕對不可能擁有的。

而這裏既又財力又有權利的只有一人。

蘇百凝慌了神,不敢繼續想下去,可最近沈醉的種種反常卻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顆顆崩落,逼着她在腦海中一顆一顆地去撿起那些回憶——日日早出晚歸、明明人就在駐地卻每次都要裝作離開、幾次晚上與她同床時只是說着白天累了,而後就單純擁着她睡去……

再加上她之前白日無意聽見的女人的尖叫聲、東西拍打在地的聲音……

難道他日日就是在這裏,與夢鳶一起……

那她又算什麽,他到底對她是什麽意思,前幾日才剛說出口的“成婚”二字又算什麽,難道只是為了穩固她“蕭文王妃”的身份嗎,只是為了維護他“蕭文王”的臉面嗎?

她曾認真考慮了成婚一事,認真想過了未來,她想,如果他真的能做到他說的——“從始至終我只有你一人,也只會有一個王妃”,她願意試一試。

可為什麽要被她發現……

見她這幅樣子,夢鳶心滿意足地笑了,緩緩道:

“乖徒兒,既然做了我們這一行,就永遠不要對男人動心,永遠不要相信男人。這是為師給你的最後一句忠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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