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本能

第062章 本能

夢鳶話裏是明晃晃的勾纏, 一雙水光潋滟的眸子裏帶着千般笑意,牢牢地盯住降婁,她不想放過他臉上一絲一毫的感情變化。

降婁一把将她的手指握住, 表情似乎沒有太大起伏, 但是後槽牙咬得死緊,腰眼也覺得發麻, 若不是周圍氣氛過于緊張, 不敢造次, 他定是忍不得她這個樣子的。

“一定要這樣稱呼他嗎?”他問。

夢鳶淺淺一笑,他明明沒有語氣, 可她偏偏就知道他是吃味了。每次獨處, 只要她一提起“星移”二字, 降婁對她都會再兇狠一些。

可她就喜歡他這個樣子。

夢鳶沒回答他的問題, 因為答案二人彼此都心知肚明,無需再談。

兩人不約而同的不再去糾結, 面上也很快恢複了平日的神色,好似剛剛什麽都沒有發生一樣。

鞭聲持續不斷,男子背上的傷痕越來越刺眼, 血漬也在地上逐漸堆積成了粘稠的一灘, 他呼吸聲越來越重, 眼瞅着就要堅持不住了。

“閣主,請您手下留情!析木他快要撐不住了。”一光頭男子沖上前來, 謙卑地跪在常星移腳邊, 企求的聲音回響在空寂的洞府之中。

鞭聲終于停下。

常星移低低喘着粗氣,甩鞭的那只手也在發麻, 這足以看出他究竟用了多大力道。

他不屑地斜睨了一眼跪在腳邊的人,口氣冷漠、威嚴, 道:“玄鸮,我看你是吃鞭子吃少了,這個情你也敢求?”

玄鸮心中一緊,他知道析木這次犯下了大錯,點了閣主死穴,所以閣主的怒火一時半會兒是熄不滅的,可若是再無人出面制止,析木一定會被活活打死。

他心中惶恐,但為了保住析木,仍咬牙跪在原地,做好了随時替他受罰的準備。

常星移大概是累了,沒再動作,手中力道一松,皮鞭就這樣掉在了地上,落在玄鸮身側,冷汗瞬間浸透了他的衣背,但同時也能松下口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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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鞭落下,代表閣主的懲罰就此結束。

扔下皮鞭,常星移神色複雜地在玄鸮與析木身上來回掃視了一番,而後才轉身走向臺階上的高椅坐下。

不過三秒鐘,階下便整齊跪集了十二位白衣。

常星移冰冷的目光審視着階下衆人,再不見往日的翩翩公子做派,一舉一動中只剩下殺人不眨眼的狠厲。

這十二位白衣是他秘密培養多年的一批暗衛,以“十二星次”為名,皆武功高強,手段狠辣,各有擅用的兵器,為他出生入死,在所不辭。他們手下還各有一隊人手,平日分布在各個疆域搜尋奇聞線索,召必回,這便是“江湖異聞閣”得以繁榮的原因所在。

“十二星”中,玄鸮擅用钺勾,心思細膩一些,常伴閣主左右,在東洲海上與沈醉交手的就是他與其手下;降婁野心十足但沉穩,因此兩年前被派去了蕭文王軍中做卧底,并化名婁降;而析木,箭術一流,從無失手,可這次……

“她差點就沒命了!”

常星移突然怒吼,雙手緊緊抓着高椅兩側的扶手,似乎只有這樣才能讓他忍下對析木的鞭笞。

他們明明知道他組建“十二星”的目的,明知道阿凝是誰都動不得的人,可偏偏就是析木的那支箭,差點斷了他生的希望。若不是他得知阿凝已無性命之憂,不然今夜誰也別想活着走出這洞府。

十二位白衣皆不敢作聲,卑微地承受着閣主的謾罵與訓誡,他們心裏門清這事的嚴重性。

而除他們外,在場唯一還有點話語權的夢鳶則優哉游哉地斜倚在圓柱旁看戲。

現在處理的是“異聞閣”的家事,本不該留她在此,但夢鳶特意鑽了他心猿意馬的空子混了進來。

沒想到她的小愛徒還挺有本事的,本以為是個什麽都不會的小菜鳥,結果竟然将這麽難搞定的兩人的心都收入了囊中,真是不可小觑。

尤其是常星移這顆冷血冷情的心,無論夢鳶作何努力都觸碰不了半分。

她曾經錯誤地認為,他是世間最少見的那種男人,不近女色、坐懷不亂,與那煙花柳巷中的登徒浪子截然不同。

可後來她才知道,這不過是因為他愛的人不在身邊罷了。

她以為他出身名門,該是風流儒雅、懷瑾握瑜的形象,卻沒想到這只是一張僞裝用的面具,真正的常星移心思陰暗、手段毒辣。

而這,似乎是因為他再也得不到他愛的人了。

她常聽他在醉後念叨起他的“阿凝”,與她在一起時他也常會将她錯認成“阿凝”,她知道“十二星”的誕生也是因為“阿凝”……

這着實讓她嫉妒。

她也曾嘗試尋過“阿凝”究竟是誰,可次次勞而無功,就好像世界上從來沒有存在過這個人一樣。

直到前段時間與常星移聯手時,他向她提出了唯一的要求——萬不可将“阿凝”牽扯進來,更不可傷她分毫。

夢鳶覺得奇怪,一個她怎樣也找不到的人,幾近人間蒸發的人,與此事又有何關聯?

她直言了疑惑,常星移卻說出了一個令她意想不到的名字——“連翹”。

夢鳶在煙花巷多年,學得聰明,不該說的話她絕對不說,該裝聾作啞時便會守好自己的嘴。就像現在,不說話、靜靜地看着就是最好的保命方式。

可她卻不想理智,也不想再費盡心思裝作聰明乖巧。

只要看見常星移神采飛揚地講起他的“阿凝”,她就心裏別扭。這種感覺大概就是降婁聽見她喊“星移”時的感受吧。

降婁說過,每每從她紅唇中念出“星移”二字時,她的眼睛便是有光的,唇角是一直勾着的,心也是傾向于那邊的。

她別扭得難受,總想不安分地搞點事情出來,與其這樣講,倒不如說是想将常星移的心思從他的“阿凝”那裏拉回到自己身上——

“差點而已,又不是真的沒命了。”

她聲音不算大,但足夠傳遍這個空曠之地的每一寸角落。

常星移要殺人一樣的眼神瞬間追了過來,轉動脖子的同時還伴着咔咔作響的聲音,顯得十分駭人,夢鳶甚至也有半秒在為自己的沖動後悔。

“你再說一遍。”

他眼中閃着寒光,聲音冰冷刺骨,話裏話外明顯就是在警告她——“你敢再說一遍就死定了”。

夢鳶表情看似并無異樣,實則在壯着膽子。這點意思她還是聽得明白的,她要的不是徹底将他激怒,只要他将視線落回自己身上,也就夠了。

她定了定心神,重新換上那張慣用的暧昧笑容向他扭身而去。

常星移死死地瞪着她,眼神兇狠到讓她每一步都走的心驚膽戰。

她成功接近他走到高椅旁,剛想将柔荑搭上他肩頭時,卻沒曾想被他先一步揪住衣領,大力拽着她向前邁了一步。

兩唇間的距離不過半掌。

見此情景,降婁似有動作,但被玄鸮眼疾手快地按下。

“是我對你太寬容了?”常星移淺笑着道,“這是急着找我算賬來了?”

往日她出言不遜也就罷了,但今日不同。

他充血的雙目已經變得異常可怖,驚得夢鳶害怕起來,她甚至覺得自己惶恐的心跳聲早已被常星移聽了個一清二楚,可她面上卻不敢顯露半點,依然裝作從容的模樣,也學他的樣子彎了彎唇角。

“星移要同我算什麽賬,可是要在這裏?”她漂亮的眼睛向階下衆人瞟去,言語極其暧昧勾人,“雖說有些羞人,但也未嘗不可。”

她明知常星移的意思,可偏偏就要同他講些驢唇不對馬嘴的話。

若是放在平日他心情好些的時候,或許會吃她這套,真的遂了她意,可現在他對眼前這個女人是恨之入骨,不想再給她留分毫臉面。

“我們講好的,絕不能牽連阿凝,而你,做了什麽?”

他一字一頓,夢鳶與他距離之近,足以清晰地聽見他牙齒死死咬在一起的聲音,像極了陰曹地府中的無常在為她磨制索命刀。

“我做了什麽?”她狀似無辜,“無非是想助星移一臂之力而已,我還能做什麽。”

常星移眯縫起眼睛,眼中溫度漸冷,沒有耐心繼續陪她耍心眼,直接問道:“在地牢中你同她說了什麽?沈醉絕不會讓她涉險,若不是你從中作梗,她不會冒險來這裏。”

夢鳶一愣,沒想到他說的是這件事。

“……你就這麽相信沈醉?”

“我不是相信沈醉,我相信的是愛一個人的本能。”

夢鳶眼神顫動了下,有些難以置信地看向常星移。

她承認,自從知道蘇百凝就是“阿凝”後,她一直在嫉妒着她,嫉妒她能獲得常星移的愛,嫉妒她過得幸福。

她也的确想過要為難蘇百凝,但僅限于離間她與沈醉之間的感情,若說傷她、動她,夢鳶是從來沒想過的,除了常星移的警告外,“連翹”的出現對她而言也是與衆不同的。

這件事常星移确實錯怪了夢鳶,蘇百凝來不來雪松林不是她所能左右的。

他相信沈醉愛她的本能是避險,卻忘了她愛沈醉的本能是保護。

夢鳶的心髒像是被利器狠狠刺穿一樣,委屈堵在喉尖,卻不知該如何訴說。

他不愛她,那她說的一切都沒有意義。

“我從沒同她說什麽不該說的。”她緩緩閉了下眼睛,忍下欲流的淚水,說出來的話愈發顯得蒼白無力,“偷襲不過是見你恨之入骨的蕭文王即将突圍才幫了你一把而已,這也不行嗎?”

“你的目标是她。”

“今日是最好的取沈醉性命的機會,一旦放他離開……”

“別再讓我重複。”

常星移聽不進她的話。

夢鳶默了一秒,似是賭氣道:“對,我就是想取她性命……”

話音未落,她耳畔便掀起一道劍風,一柄長劍在毫秒之間閃現至她脖頸之下,緊貼皮肉。

看來屬于她的那把索命刀已經做好了,索命的厲鬼也出現了。

但剎那間,與常星移同步的,隐藏在洞府暗處的黑衣人也現身了,皆一齊向高椅上糾纏的二人襲來。

知曉黑衣人的目标,十二白衣便也欲迎敵,眼見黑白大戰一觸即發,夢鳶擡手做了個手勢,止住了黑衣人的動作,而後她緩緩推開他的劍。

“星移,別這樣對我。”

她頓了頓,又道。

“星移,愛真的要講先來後到嗎?我不懂,你教教我。”

半晌,常星移将劍收回劍鞘,撇開頭,不再看她,徑直轉身離開。

可夢鳶此時已經認了真,眼中盈出的霧氣模糊了視線,可她卻又抑制不住地想要追着那道無情走遠的身影而去。

他無法回答她的問題。

這份先來後到,他也講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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