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沈苡也不記得自己是什麽時候睡着的了, 醒來的時候身上蓋着一件牛仔外套, 是馮弈博昨晚穿的那件。

直起身拉住肩頭下滑的外套,坐在亭子裏迷糊了一會兒,腦子裏閃過幾個夢境片段。

她在給一個少年戴戒指,少年的手指修長,陽光包裹下白的幾近透明。

少年的手收了回去, 垂在身側, 拇指指腹按着戒指摩了摩。

那只手裏驟然多了一把帶血的刀子, 血粘稠,從刀尖滴落, 濺在少年的白色球鞋上。

濃腥刺目,一路蜿蜒至她腳邊。

被血水浸染的球鞋旁躺着一個被刀子捅成篩子的少年。

滿目的血紅下能看到少年校服上別着恒城一中的校徽, 胸腔、手心、脖子,就連臉都被捅的面目全非。

一身是血的少年脖子裏露出一小截剔透的玉石, 雕着祥雲嵌了金邊——跟沈珩從小戴到大的那塊玉一模一樣!

夢境在這個畫面處戛然而止。

太奇怪了, 不知道是不是昨夜和馮弈博聊起從前的事忽生了什麽亂七八糟的想法,總覺得這個夢境真實的讓她心驚。

“你要是有興趣, 可以親自去确認一下。”馮弈博的提議在她腦海裏回響。

眼睛看到的都未必是真的,更何況是這樣無根據的耳聞。就算她迫切想知道當年他們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麽, 她也要等安玹自己來跟她說。

她想聽他親口說出真相, 而不是随意揣測。

沈苡的理智把她蠢蠢欲動的好奇心強行摁了回去,不能讓旁人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的耳旁風輕易左右了她的想法。

晨風冰涼穿透衣衫,沈苡抱着胳膊抖了一下,猛的打了個噴嚏。她仰起頭搓了搓鼻子, 頭重腳輕的,腦袋像是要炸開一般的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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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秋的夜挺涼,她在這睡了半宿,怕是要感冒了。

馮弈博端着杯泡面拐出小院坐到她對面,撈起面條刺溜溜吃了一口,看了看她:“你睡覺打呼,還流口水。”

沈苡趕緊別過臉用手背擦嘴角……幹的?

“騙你的。”馮弈博笑起來有點沒個正形的樣子,長腿在石桌下自由伸展開:“以為你睡一會兒就會醒的,結果等到你天亮,你這睡眠質量可真讓人羨慕。”

“你……”沈苡抓了抓睡翹的頭發,以為自己聽茬了:“你不會是在這陪我坐了半宿吧?”

“啊。”他點了點頭,“聽說這一片有狼,怕你被狼叼走。”

“有狼?”沈苡一愣,這會兒被風吹的徹底清醒了:“你唬我的吧?我怎麽沒聽說。”

“是啊,唬你的。”他吃了兩口面,說:“總不好放你一個人在這裏,不安全。”

這個人好像也沒那麽可怕,比起單獨放在人堆裏産生的距離感,面對面的時候似乎還挺好相處的。

沈苡因他昨晚細致的照顧心裏暖了一下,聯想到自己對他時刻保持警惕的态度,突然有些不好意思。

馮弈博喝了口面湯,見她盯着自己,把面碗放下了,用叉子朝身後指了指:“我看你也沒睡飽,要不回去補個覺?”

沈苡這會兒是真有點頭暈,渾身無力,點點頭應了聲“好”。恍恍惚惚站起來,低頭看了眼蓋在肩頭的衣服,拿了下來。

“博哥,謝謝你的衣服。”她把衣服朝他遞過去,很真誠的笑了一下:“也謝謝你昨晚的關照,你是個好人。”

馮弈博擡眸看她,稍愣神,笑了,伸手接過衣服:“都是朋友,不用客氣。”

沈苡裹緊了外套折回小院。

這個時候時間還早,只有小唐一個人在樓下拿着掃把在打掃庭院,見她進門,笑着道了聲:“沈小姐早。”

“早。”沈苡朝他點了點頭,問:“有什麽需要我幫忙的嗎?”

“不用不用,我這兒就快收拾好了。你再去休息會兒吧,這會兒時間還早。”小唐擡起頭看了眼挂在牆上的大鐘,說:“羅老板安排的活動在九點,九點在這集合就行,還來得及再補個回籠覺。”

“今天有什麽活動啊?”沈苡問。

小唐把垃圾袋拎起來打了個結,說:“附近有個農場,說是去那兒看看花花草草,還有待宰的動物。然後午飯就在那兒解決,現挑現殺現吃,都是新鮮的活物。”

“哦。”沈苡點了點頭,這會兒算是看出來了,羅康對吃好像還挺執着的,但凡牽涉到什麽活動,始終離不了吃這個主題。

沈苡對吃肉這件事其實熱情度還是挺高的,不過不想倒還好,一想到活蹦亂跳的小動物下一秒就進了餐盤,心裏又忍不住有些發毛。

這會兒也實在是沒什麽勁,她揉了揉蹦着疼的太陽穴,說:“小唐,麻煩你替我跟羅老板說一聲,就說我好像有點感冒,一會兒我就不去了,在房間休息。”

“好。”小唐移步越過她,“前臺有感冒藥,我去給你拿。”

“不用不用。”沈苡伸手攔了他一下,“我自己有帶,一會兒上樓吃了直接睡,謝謝你啊。”

小唐出去倒垃圾了,沈苡把倒在地上的垃圾桶扶好,直起身的時候感覺眼前金光閃閃的。

是得回去吃個藥。

沈苡邊往樓上爬邊琢磨着這會兒安炑會不會在房裏,但她現在難受的厲害,也顧不了那麽多了。

開了房間門進去,裏頭沒人。床上的被單皺皺巴巴的,枕頭掉到了地上,被子從床上滑下了一半。

這兩個那麽鬧騰的人這會兒也不知道去了哪兒。

沈苡在浴室簡單洗漱了一下,開了箱子找藥。眼角餘光偏見床腳掉了個紅色的袋子,她蹭過去歪着腦袋看。

杜蕾斯,凸點螺旋紋熱感。

沒落灰,新拆的。

“……”沈苡仿佛知道了點什麽。

把那個包裝紙往床下又踢了踢,徹底藏到了床底下,挪回去繼續找藥。

吃過藥把床重新鋪了一下,拉上窗簾,躺進被窩裏沒一會兒就睡着了。

迷迷糊糊的,她又陷進了那個夢裏。

好像有人在對她說話,可她還是聽不清。滿耳朵的風聲、水聲,吵的她頭疼。

少年握着染血刀子的手在發抖,單膝跪在她面前抱住了她。

她也在發抖,很害怕,也不清楚自己是因為什麽而害怕。

“沈苡!”

很沉的一聲,她的心猛的跳了一下。

少年的聲音有點啞,被急促的呼吸聲牽着,聲線有種撕裂感。

“警察馬上就要來了,我們的時間不多了。”他把她抱的很緊,像是要捏碎她骨頭一般:“你聽着,記住了,記住我現在說的話!”

沈苡低頭看自己的手心,一手的血,她的手邊躺着一個渾身是血的少年……哥哥!

想尖叫、想痛哭,想問為什麽?究竟發生了什麽?

可她怎麽都發不出聲,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

她的手指動了一下,任由面前的少年抱着自己。

有警車呼嘯而來的聲音,她的視線轉向車來的方向。

少年一手托住了她的後腦勺,貼在她耳邊說:“是我的責任,這事跟你沒關系。”

決絕、不容置疑的語氣。

“是我的責任,這事跟你沒關系。”

這話她似乎在哪裏聽過,就在不久之前。

是誰對她說的?怎麽會想不起來?

少年捧住了她的臉,用力吻住了她。

身後有警察拉住少年的手,銀色手铐扣在了他的手腕上。他沒有掙紮,用力咬住了她的唇。

有淚滑進她嘴裏,苦的、澀的,伴着一點血的腥味。

“沈苡,我愛你。”他輕輕地說。

他被警察扣住兩只手從地上強行拉了起來。

不知道為什麽,她想拉住他,想阻止他,很努力的擡起手抓住了他的衣角。

少年的眼裏水光缭繞,染血的唇勾起一個笑。

是安玹!帶着少年氣的安玹!

“別怕,會沒事的。”他說。

“不……不行……”她終于能發聲了,“不是這樣的,不是!他在撒謊……求你們……求求你們,別信!”

聲音極度虛弱,被風聲壓過,幾不可聞。

周圍沒有人在聽她說話,他們押着安玹在往警車方向走。

她哭着,聲嘶力竭、拼盡全力想要抓住他……

“沈苡?沈苡!”有人在晃她的肩。

沈苡在夢魇裏掙紮,抓着被角從床上一下翻坐起來。

愣了一下,手心在臉上一抹,一手的眼淚。

“做噩夢了嗎?”安玹坐在床邊,一手撐着床沿,一手放在她背後輕輕拍着,聲音低低的安撫她:“別怕,只是夢,不要怕。”

沈苡怔怔的看着他,夢境裏年少的他和眼前的他重疊在了一起,讓她一時有些恍惚。

“你有點發燒。”他撥開她額前散下的碎發,冰涼的手心捂着她出了汗的額頭。

掌心覆在她額頭停了片刻,手收了回去:“現在好像退燒了,沒事了。”

沈苡一把拉住了他即将收回去的手,指尖扣在他掌心抓的很緊,一動不動的看着他。

安玹收回手的動作一滞,擡眼看她。

“安玹……”我記起你了,可是,記憶還不完整。

當年究竟發生了什麽?她想問他。

“你是不是?”他微微眯了眼,話只說了一半,似乎是不太敢确定。

沈苡想起在他房間看到的那板藥,到嘴邊的疑問最終化成輕輕一句:“我渴了。”

如果記憶沒有出錯,他會患上這種病應該就是因為她。

傳聞裏安玹那個讓她屢屢介懷的“白月光”,也是她。

覺得荒唐的同時也讓她極度惶恐,哥哥的死,似乎是跟她有關系。

“我去給你燒水。”安玹擡了擡被她牽住的手,說:“你先把我松開。”

沈苡松了手,低着頭看着自己攤開的手心繼續游神。也不知道安玹他有沒有看出什麽異常,一定是已經看出來了。只是他那麽剔透的一個人,即便是看破了,也不會輕易說破的吧。

電水壺在煮着熱水,咕嘟咕嘟悶聲翻滾着。

安玹側着身面朝着電水壺方向靠站在牆邊,低着頭,心裏有點躁。

一直盼着她能想起自己,又怕她想起他,擔心她會因自責對他疏離,擔心橫在他們之間的屏障她沒辦法跨過來。

就連他自己,也很難從過去徹底抽身。

沈珩的死,跟他們有間接的關系。

蘇奕霖突然轉了風向跟沈珩交往的時候他只是覺得很意外,畢竟那個女生曾今為了逼迫他不惜自殘。這麽極端的人能想通,确實是他的意料之外。

只是他怎麽都沒料到,蘇奕霖對他的感情已經病态了。她把得不到他的恨轉嫁到了沈苡身上,不惜毀了無辜的人去傷害嫁禍給沈苡,她要徹底毀了沈苡。

事發當晚他收到了一個匿名短信,清楚告知了他沈苡的地址和如今的遭遇。

蘇奕霖心思很沉,在事發前一天毀了沈珩費了半年心血準備參賽的畫作,在他耳邊吹了耳旁風從中挑撥,把責任推給了沈苡,致使脾氣一向溫和的沈珩跟沈苡在公共場合大吵了一架。

當晚她就實施了蓄謀已久的計劃,把醉的跟灘泥似的沈珩帶去了人跡罕至的江邊。給沈苡撥了電話,大概意思是她的哥哥心情不好喝醉了讓她過來接一下,別讓家裏人知道。

沈苡打小跟哥哥的感情就很好,被無辜冤枉了雖然是很氣不過,可這會兒也想着哥哥确實是心情不好得順毛。把哥哥醉倒在外頭的事瞞了下來,一個人偷偷從家裏溜出來接哥哥。

蘇奕霖遞給她的那瓶飲料她根本就沒多想,順手接過就喝了,根本不會想到那個她平時一口一個“嫂子”這麽叫着的女生會在裏面下藥。

等她醒來的時候沈珩已經被捅死了,刀子就握在她的手裏。蘇奕霖抓着她的手,用刀子一刀一刀捅進了沈珩的身體。

蘇奕霖報了警,就躲在暗處随時準備出來指證她殺人。

即便是不能坐實沈苡殺人的事實,也會讓她下半輩子活在驚恐和自責中。

可安玹的出現是蘇奕霖的計劃之外,他奪走了沈苡手裏的刀子,跟警方一口咬定人是他殺的,跟沈苡一點關系都沒有。沈苡藥勁沒過稀裏糊塗的,連半點解釋的機會都沒有。

蘇奕霖輸的徹底,最後的一點理智嘎嘣全碎了。瘋了一樣沖了過去,拉着沈苡撞向破損的欄杆,拽着她一起跳進了江裏。

奧尼爾說:“我們本身就是悲劇。”

悲劇的起源,是我們。

電水壺的水開了,發出“嗚嗚嗚”的鳴聲。

安玹把玻璃杯用熱水從裏到外燙了一遍,滾水倒進了杯子裏。

時至今日他依舊沒想明白,當年到底是誰給他發的短信?能那麽清楚的知道事發經過的那個人究竟是誰?他/她到底在謀劃着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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