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第58章
這句請求說得不假思索, 想來在暗地裏打過無數次腹稿。
陸歲京眨了下眼,道:“你知道是哪一種愛嗎?”
容念是給過他愛的,輕盈、溫暖而治愈, 在風雪裏燃起不熄的火苗。
可他現在要的不一樣,他想要一場暴雨。
容念道:“不是太了解。”
陸歲京道:“嗯,畢竟你都說不明白感情是什麽。”
容念有些不滿地回答,試圖證明自己對此很了解:“見到了會開心,就是有興趣吧?”
陸歲京打岔:“我看你每次見到傅琢州就挺高興。”
“誰說再也不吃醋的,怎麽那麽酸啊?”容念道。
陸歲京不情不願打住賣慘, 回歸正題:“不止是開心, 有時候想到也會覺得很難過。”
容念蹙了蹙眉頭, 好像不太理解悸動為什麽會帶來那種感覺。
他沉思道:“之前我一直覺得等喜歡的人出現, 身體可以給出判斷。比如臉紅, 或者心跳加速。”
窗簾拉得嚴實,連月光都鑽不進來, 黑暗裏沒人打擾他們。
陸歲京看不清容念的臉是否泛紅, 一時沒有說話。
“現在我不确定了。”容念小聲嘀咕,“我覺得自己很糊塗,分析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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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苦惱地傾訴着, 沒有邀請陸歲京幫幫他, 字裏行間卻都蠱惑着陸歲京再靠近點。
陸歲京上了鈎,道“現在有這種情況嗎?”
“是啊。”容念點頭。
他指了指自己的心口,道:“我感覺整個人失靈了,什麽都判斷不了, 只能任由它們亂套。”
容念嘆氣, 随即輕輕地笑了聲:“不懂, 難道因為太喜歡了嗎?”
陸歲京口吻很風度, 抓住時機自我推薦。
“我在這方面比較有經驗,可以幫你檢查下。”他道。
容念很禮貌地打聽:“噢,真有問題的話,你負不負責修好我呀?”
“不好意思,你遇到了黑心醫生,可能想讓你壞得更徹底一點。”陸歲京沒什麽歉意地說。
容念直起身坐在床上,力氣很小地推搡了下對方。
“不修了,你沒有醫德。”少年道,“過來領罰單。”
陸歲京跟着他坐了起來,并肩靠在牆上:“罰什麽?”
容念偏着重心,半倚在陸歲京身上,但不至于黏糊糊地挂上去。
他撫過陸歲京的手指,不由拒絕地讓人與自己拉鈎:“在我學會怎麽當男朋友之前,你必須是單身。”
怕陸歲京不放心,他保證:“我學起來很快的。”
其實他不用患得患失,陸歲京知道,容念确實有顧慮。
整個成長過程中,容念失去了太多東西,一次次嘗到無力與失敗的滋味,不可避免地覺得自己不夠優秀稱職。
老院長沒能得到搶救的機會,容念說自己不配被付諸心血。
把他送回家那天,容念說自己不值得被留戀。
上輩子陸歲京遇到過一只小貓,他坐在窗明幾淨的店裏,貓咪徘徊在寒風呼嘯的門外,沖着他很嗲地叫了幾聲,非常渴望進來取暖。
他朝那只貓招了招手,那只貓卻豎着尾巴逃掉了,跑到街頭又回頭望了他一眼,再低頭舔舔自己髒兮兮的爪子。
那刻,他突然想起了容念。
被自己依賴過的人好像也是這樣,看着随性、從容又可靠,實際上有膽怯又細膩的一面。
陸歲京回過神來,說:“慢點也沒事,我對男朋友比較挑,你不用着急。”
容念道:“什麽要求啊,說來聽聽看。”
“因為只要最好的,所以非你不可。”陸歲京道,“沒有藥可以治這個,你救救我吧。”
·
賀疏星課間遞來的那杯果汁,沒有與容念詳細介紹來歷。
不過容念很快就知道了送果汁的學姐是誰,名字叫做莫希,郭元誼的前女友,他們院的學姐。
倒不是他特意打聽,而是在不久後,論壇的樹洞上就出現了成批量讨論這件事的投稿。
最開始只是單純地詢問,有人在法學院的走廊看到莫希與賀疏星有說有笑,抒發了一番男女顏值登對的感慨。
容念覺得這八成是莫希那邊的朋友投的,其中撮合的意思有些明顯,也勸退了一些暗戀賀疏星的女同學。
後來這個帖子便被帶了節奏,漸漸偏離了本意。
有投稿說莫希與郭元誼分手沒多久,就與賀疏星不清不楚,認為有哪裏怪怪的。
之後另外有新證據打配合般冒了出來,表示兩人并非這兩天才認識,早在運動會那天晚上,便看到他們走在學校裏。
對此,那些匿名者還起哄。
[他們該認識多久了?微信估計早該聊起來了吧?啧,這些細節不敢多想,越想瑞哥越綠。]
[呃啊不懂就問,莫希剛恢複單身那幾天,沒少在學校裏向別人哭訴,一副深情得要命的樣子,我還以為郭元誼是渣男呢,敢情就這?]
[我聽說她朋友還懷疑郭元誼出軌,看來出軌的應該是莫希吧,反正我是不信她和賀疏星沒貓膩。]
[賀疏星,果汁好喝不?知不知道廉恥啊?]
這些信息都暗戳戳地富有攻擊性,說莫希無縫銜接,還說賀疏星當插足者。
郭元誼行事張揚,算是個校園名人,莫希也同樣人脈廣闊,認識她的人不少,而賀疏星更是有話題度。
這些投稿得到了很大的關注,聚集一堆吃瓜者,且傳播速度極快。
到了開放日那天,許多家長來到學校,聽完校方特意準備的公開課,再參觀孩子的社團活動。
燕大一片熱鬧,容念沒有家長,而賀疏星的爸爸忙工作,他們兩個正好無事可做。
容念跟着賀疏星去超市,挑選零食期間,覺得周圍同學都明裏暗裏地打量自己身邊的男生。
“論壇最近炸開鍋了,你要不要解釋幾句?”容念問。
賀疏星漠然道:“這事情太假,和智商篩選器一樣,我不和弱智多話。”
容念:“。”
雖然賀疏星懶得澄清捕風捉影的髒水,但受到了無法忽視的影響。
結賬的時候,前面兩個男生窸窸窣窣,“小三”這個詞彙很清晰地傳到了他那邊來,連容念也聽到了一耳朵。
“就是他當男小三?”男生詫異,“那郭元誼和他一比,可以理解莫希确實經不起這種誘惑。”
另一個男生順着說:“莫希不虧啊,別的妹子都要嫉妒死了哈哈哈哈。”
容念嘆了一口氣,剛擡頭望過去,那兩個男生也發現了他們在場,自知失言地匆匆離開。
他拎上購物袋,收到了陸歲京發來的消息。
[剛聽你們班長說,聖誕節想去游樂園玩/渴望]
容念回複:[聖誕節那天零下,坐過山車喝西北風?勞煩你讓他晃一晃腦子裏的水,別結冰了。]
陸歲京沒再吭聲,似是在考慮如何能把容念拐去過節。
容念把手機揣進口袋裏,往前走了幾步,再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
只是有點颠覆以往的印象,祁封平時深沉內斂,此刻居然兩手各拿了一只棉花糖。
“找到你了。”祁封隔着人群,目光落在容念身上。
容念走過去,打趣:“你這是幼兒園家長?”
祁封解釋:“剛參加完經管院的致辭,去停車場的路上有學生在搞派送,我被塞了兩只。”
他穿着一身考究的西裝,袖扣、領帶夾一個不少。
除此之外,他難得戴了一副眼鏡,上面單邊挂了細鏈子作為裝飾。
這麽收拾完,祁封看上去比之前沉穩了許多。原本他瞧着年紀顯小,估計會被猜成二十八i九歲,現在的形象則是個實打實的成功商人。
只不過相對于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他有種招花惹草的英俊。
他此時姿勢有些別扭,突兀地拿起顏色可愛的棉花糖,像是不知道該怎麽捏着。
“被冷落的學生成了所有人不得不尊重的存在,受邀發言的感覺不錯吧小叔叔?”容念打聽。
祁封嗤笑了聲,道:“差了點意思,如果能當衆聊聊以前有趣的事,那才精彩。”
他所說的“有趣”,實則是反義詞,以前的事情着實與美好沾不上邊。
考上大學那年他十八歲,窦家不再出資撫養他,有點要讓他難堪的意思。
在順利畢業的背後,是他硬生生扛過無數壓力與暗中設計,其中冷暖不為人知。
容念假裝惋惜地說:“那你注定沒辦法夠有意思了。”
祁封如今身居高位,一言一行如果出了差錯,承擔後果的并不止他一個人。
即便他再如何心理偏執,也要自我套上枷鎖。
祁封款款大方道:“是啊,我總是要講些大家想聽的話。不過現在自作主張一回吧,你吃草莓味的這個。”
他把左手粉紅色的棉花糖遞給容念,自己低下頭,咬了口青綠色蘋果味的糖。
“賀哥,我在這兒!”容念轉身,朝不遠處的賀疏星揮手。
看到祁封時,賀疏星不自在地移開了視線,繼而來到容念身邊。
容念對他們之間的微妙僵持無所察覺,與祁封又說了幾句,再問賀疏星要不要去逛逛社團活動。
賀疏星搖頭拒絕,聲稱自己不去那麽吵的地方。
于是他們這對室友原地解散,容念與祁封去了操場。
有幾個熱門的展示攤位前面排起了長隊,容念吃完棉花糖,想去雕刻社那邊制作小木頭人。
祁封下午沒什麽事,陪他在這裏人擠人。
今天參加開放日的家長裏,孩子錄取在國際院的比較多,在場不乏有窦洋的朋友,以及窦家的合作夥伴。
見到祁封身邊跟了個漂亮少年,他們不由地朝兩人張望。
“沒爹沒媽的來參加家長開放日,快告訴窦洋去,這回人家沒跟他搶媽媽,開始搶叔叔了。”有人交頭接耳。
“別亂說話,小心被聽見。”他媽媽呵斥道,“人家孤兒也是有自尊的呀,想辦法黏到祁先生,也是他自己的本事。”
他們的交談聲有點響,連祁封都不禁瞥了一眼。
“诶,小容!”班長道,“你不是說不來玩麽?”
班長和班裏女生一起過來轉悠,沒想到容念也在這裏。
待到他們走近一瞧,發現容念旁邊站着個高大的男人。
女生有些吃驚,腼腆地問:“那個,這位是?”
“你好,我是容念的家長。”祁封道,“你們是他朋友?”
女生興奮地點頭:“嗯嗯,叔叔好!可以喊叔叔嗎?感覺你很年輕诶!”
祁封破天荒地朝人擺出一個友善的微笑:“可以,按輩分是該這麽喊我。”
其他以往對他有所認知的人紛紛感到不可思議,要知道祁封性情不定,不可能有如此和藹的一幕。
曾經窦洋和祁封一同參加晚宴,整場宴會三個多小時,祁封根本沒有搭理過這位侄子。
圈子裏的人都對祁封的為人門兒清,這人毫無親情方面的依戀,根本不遵從俗世的家庭觀。
然而現在,他像個模範家長,在學生面前努力融入。
班長道:“小容,你居然有這麽帥的家裏人?怪不得長得這麽好,敢情是基因的力量啊!”
“他不是我親叔叔。”容念解釋。
祁封慢條斯理地補充:“但沒事,我一直把他當自家人看待。”
他沒有故意擡高音量,不過能确保某些默默關注這裏的人都能聽見。
“有沒有血緣,完全不重要,有又能怎麽樣?出現利益沖突,誰管各自爹媽是什麽關系。”
祁封說到這裏頓了頓,笑道:“我在乎的是誰能帶來驚喜,應酬已經讓人厭煩,下班時間總要換個游戲。”
容念懶洋洋地問:“你對我驚喜?”
“不止,甚至會為不願意正視你的人可惜。”祁封道,“下次再吵到我,我會忍不住出手幫他們糾正一下眼神的。”
話音落下,那些放肆打量容念的人一個個扭回了頭。
女生聽不懂祁封的話外之意,道:“小容可受大家歡迎啦,連數學院的都跟他關系好呢。”
祁封道:“數學院?”
“就是陸歲京啊,叔叔知不知道陸家?”
容念:“……”
祁封道:“知道,話說他們關系有多好?”
女生向他描述:“昨天小容想喝熱水,都是陸二拿了水杯出去倒!好誇張啊,我男朋友照顧我都沒這麽細致!”
容念忍不住捂住臉,祁封勾起嘴角,當着同學的面沒有多說什麽。
等到他們在雕刻社擺的攤位坐下,容念挑了個木頭人開始琢五官,祁封才慢悠悠開口。
“過年他不會拿着年貨上門喊我岳父吧?”
容念道:“小叔叔,有老丈人危機感了?”
祁封沒有回答,抱着胳膊看容念笨拙地做木雕。
他總是見到容念狡猾的一面,此時此刻,少年卻笨拙又認真。
對方握着刻刀一點一點地擺弄木頭人,或是糾結着下一步該如何動作,時不時還會忽然笑起來。
祁封提醒:“今天是開放日,應該做些和家長有關的東西。”
容念道:“讓陸歲京收下,然後他過年送你年貨,一樣的。”
祁封:“……”
他等得百無聊賴,用自己在校時的賬戶登上論壇,随意地逛了兩圈。
“賀疏星當小三是什麽?”他道。
容念道:“我的理解是小情侶分手以後,女方看到賀哥飛快移情別戀,展開了追求并在論壇上給自己造勢,被男方看到以後帶了節奏,指責她不夠鐘情。”
祁封聽完匪夷所思:“現在還流行貞節牌坊?”
“這個不是很清楚,反正我猜郭元誼自己心裏有鬼,被莫希懷疑過出軌,一直有疙瘩想報複。”容念道。
祁封道:“如果那位郭元誼先有錯,不應該一直低調?”
容念散漫地說:“小叔叔,這你就不懂了,有些男人被戳中把柄,頂多惱羞成怒,但絕不會反思自己,逮到機會就想給人點顏色瞧瞧。”
祁封道:“你知道的很多。”
“和人渣混多了就明白,法律那麽多條條框框,不是在預設可能性,而是現實裏确實有那麽多的糟心事。”
被容念一提,祁封後知後覺,少年出身于福利院,地段在魚龍混雜的老城區。
聯想到了這點,再看着容念如今端坐在燕大,祁封其實很佩服容念,能夠一步步走到這個位置。
“完工咯。”容念雀躍道,“你猜猜看,這個是誰?”
他把木頭小人給祁封看,祁封感覺這身份的指向性過于強,根本不用多想。
可祁封沒有很配合,委婉道:“你男朋友。”
“還沒有,不是男朋友。”容念道。
祁封道:“不會是你沒什麽經驗,怕談戀愛露怯,所以拖着補課吧?”
容念:?
他有些意外地“唔”了聲,說:“你怎麽這麽污蔑我?”
祁封道:“那事實是?”
容念學着陸歲京在煲仔飯店裏面對審問的模樣,厚着臉皮道:“我矜持。”
祁封:“……”
“那麽輕易就被泡到,豈不是顯得我很好追?”容念趁機反問,并補充,“只有歷經千辛萬苦最懂得珍惜……”
祁封看熱鬧不嫌事大:“我賭兩枚比特幣,關于你舍不舍得他歷經千辛萬苦。”
容念偷偷查了下比特幣的行情價,陷入了道德與金錢的困境中。
他犯難,這該怎麽辦?
自己尚是初戀,這輩子又沒步入社會,還可以體驗一把無憂無慮愛情至上。
可祁封賭的實在是太多了。
容念心想,小歲別生氣,哥哥也是為了我們之後的生活打下經濟基礎。
學校另外一邊,陸歲京完全不清楚容念的一系列心理活動,只隐約聽聞祁封來了燕大。
并且發言致辭後沒有直接走,而是在人來人往的路口送了容念棉花糖,他們還在社團活動的攤位上刻小人。
陸歲京打開手機,看着已經買好的游樂園雙人門票,自己默默不開心。
班長腦子進不進水無所謂,自己想和阿念坐過山車喝西北風。
……會不會被容念嫌棄幼稚啊?他陷入了年下焦慮。
接下來的短短十分鐘內,陸歲京反複打開和容念的對話框,但遲遲不敢發送邀請。
“在看什麽呀?”
容念拍了拍陸歲京的肩膀,從他身後繞到前面來。
陸歲京酸溜溜道:“吃完棉花糖了?”
“對呀,回來路上想給你拿一只的,但是那裏收攤啦。”容念道,“草莓味的還挺甜。”
陸歲京道:“有多甜?”
“這要我怎麽形容?全都進肚子了,為難人。”容念道。
陸歲京垂下眼睫,有些失魂落魄,又強撐着裝作不在意。
他道:“嗯,我無意為難你的,随便說說而已,你不要放在心上……只不過很久沒吃到糖了,快忘了甜是什麽味道。”
容念簡直拿陸歲京沒辦法,悶悶地笑了起來。
“最近的藥有點苦,每頓都按時吃,整個人快要腌入味了。”陸歲京憂心忡忡道,“哥哥最好離我遠點,怕熏到你。”
容念道:“陸歲京。”
陸歲京道:“怎麽了?”
容念坐在花園的矮牆上,微微往前傾i身,便湊到了陸歲京耳邊。
少年的聲音很軟,吐息甜絲絲的:“糖是拿不出來,味道還有點,你自己來試試?”
作者有話要說:
貼上去,貼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