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第60章

怎麽, 叫自己一聲老婆,就以為能得逞嗎?容念面無表情地想。

他和陸歲京沉默地對視了三秒鐘,接着扭開了腦袋。

工作人員察言觀色着, 朝容念道:“要不這位帥哥來?”

“為什麽不找他?”容念指着陸歲京。

工作人員為難地說:“個子有點太高了,再換雙鞋,有些地方得一直彎着腰。”

容念道:“我沒比他矮多少……”

婚紗礙手礙腳,高跟鞋又不方便走路,自己也沒女裝癖。

可是陸歲京喊他老婆诶。

不過自己要是配合得太爽快,豈不是顯得很輕浮。

沒配合的話, 又會不會給陸歲京與。熙。彖。對。讀。嘉。潑了盆冷水, 直接把人潑蔫了?

就在容念暗自琢磨之際, 陸歲京善解人意地站了出來。

陸歲京道:“我來好了。”

容念:?

陸歲京向工作人員解釋:“他的膽子一直比較小, 被這麽一打扮, 影響他待會逃跑的速度。”

容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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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作人員恍然大悟并表示理解:“原來是這樣!”

容念把陸歲京拉到身邊,咬牙切齒地辯解:“不是這樣的。一米八穿什麽尺寸?拿一套過來。”

恐怖屋開了恒溫, 不至于天寒地凍, 但周圍環繞着一股涼風,教人不禁覺得陰森荒蕪。

地面布了一層厚厚的青苔,偶有暗紅暗紫的色彩凝結在其中, 鞋底踩下去的時候, 會微微陷下去一些。

音效裏有不明物體的痛苦嚎叫,以及成熟蟲卵緩慢從內破開的黏膩之音。

最後蟲卵發出“啵”的短促響動,伴随而來的是蟲子破除障礙、振翅飛舞的輕顫聲。

這聽得容念一陣心裏作嘔,然而陸歲京四平八穩, 欣賞着穿婚紗的“新娘”。

容念上周剪過頭發, 但修理得不多, 後端發尾留長了一截, 正好紮一個不算誇張的小揪。

此刻穿上層層疊疊的華美婚紗,露出纖細的脖頸和流暢的肩背線條,看背影有種男女莫辨的清秀。

不過瞧正臉的話,漂亮歸漂亮,還是能明顯判斷出這是個少年。

“眼睛多看看路,少看幾眼我。”容念提醒。

陸歲京抱歉地說:“不好意思,忍不住。”

這段綠幽幽的路不太好走,他想過去扶住容念,卻被逞強地躲開。

容念雙手提起裙擺,命令陸歲京跟在身後,由他來開路。

陸歲京道:“前面好像有兩條路,我們往哪裏走?”

容念随便亂選:“右邊吧。”

說完,他感覺自己踩到了一塊格外柔軟的東西,有點類似于肉制品。

幾乎是同時,耳邊炸開了模糊的尖叫聲!

“媽媽,媽媽——”那東西在青苔下開始亂跳,似乎要撞開這層阻擋。

“好疼啊,媽媽!!”

容念下意識擡起了腳,五厘米的鞋跟不算太高,卻也令他重心失衡,眼見着就要往後摔倒。

緊接着,陸歲京搭住了他的肩膀,使得他堪堪站穩。

“你們是一對即将結婚的新人,然而花朵長滿了眼睛,承載蠕蟲的鑽石沒有光芒。”

“接下來的關卡你們必須互幫互助、尋找鑰匙,才能成功打開通往希望的大門。”

“請新郎謹記,千萬不要丢下你的新娘,哪怕新娘現在有些笨拙。”

前面是兩條不同的通道,播報完畢後,洞穴內的光忽地熄滅。

隔着一段距離,容念看到右邊通道的最後有濃霧,在一片霧中,有四肢至少比普通人長兩倍的、好似竹節動物的人,操縱着細長的身體,彎下腰瘋狂亂跑。

容念:“……”

他對西式喪屍一類的題材并不恐懼,然而這種像是詭異怪談的生物,令他有些棘手。

陸歲京往容念身後躲了躲,問:“前面是有什麽東西?”

容念咬牙切齒:“你又沒近視,自己瞧。”

“……我不敢。”陸歲京道。

末世設定下,這裏存在許多變異體,而其中一部分應該來源于□□基因會的現有怪物。

容念硬着頭皮往前挪,道:“這時候知道怕了?前面那個叫做羞澀的人,據說不能看到他的臉,否則的話……”

沒能介紹完,後面忽地蹿出一個皮膚宛如花生外殼的怪物,它身體非常瘦小,腦袋卻巨大且沉重,額頭處淌着鮮血,染在仿佛像是蒼蠅的綠色雙眼之間。

它揮舞着胳膊,笨重地朝他們沖過來。

容念深吸一口氣,讓陸歲京不要回頭,找了條岔路就跑。

“肉!肉!”怪物道,“開飯了!”

随着它的呼喊,天花板微微發亮,容念和陸歲京不約而同地擡起頭。

上面鑲嵌着無數張嘴巴,朝向兩位游客,紋路之間流着血色和膿黃,還一張一合念念有詞。

容念:“……”

他感覺有點想吐,忍不住捂住了嘴。

陸歲京打趣:“老婆,你怎麽了?孕吐?”

容念跟着他不着調:“是不是孕吐,那要看你有沒有本事讓我懷上了。”

搭在他胳膊上的手變得有些用力,容念側過頭去看,繼而撩起眼簾。

這一看不要緊,草草望過去,他與那位四處游蕩的細長條生物對上了視線。

容念深呼吸一口氣,便見那生物羞澀地捂住了眼睛。

時間好似被定格了一瞬,繼而它發出痛苦的好似嬰兒的哀嚎!

“快走。”容念拉住陸歲京。

但現在已經來不及了,生物飛快地爬到了他們面前,一陣橫沖直撞。

容念勉強與陸歲京躲在體積頗大的道具箱裏,在越來越近的腳步聲中閉上了眼睛。

箱子被外面折騰得搖搖晃晃,他們在裏面幾乎臉貼着臉。

容念想撐住箱壁,以求穩住身形,然而一陣亂摸,反被陸歲京扣住手。

“你幹嘛?”容念道。

陸歲京道:“我害怕。”

容念:“。”

他清楚陸歲京這句話裏摻了假,趁機與自己接近倒是真的。

容念心裏有數,卻默契地沒有揭穿。

“那你抓緊一點。”容念提議。

然後那只捏在腕間的手僵了僵,再小心翼翼地與容念十指相扣。

搖晃持續了兩分鐘,細長條生物便平息了憤怒,轉而回到了原處。

過了一小會,确定對方确實不會再來鬧,容念吃力地從箱子裏邁出去。

他和陸歲京繼續往深處走,有幾個地方無可避免要進入,被格外仔細地翻找了下是否放有鑰匙。

不過目前還沒有鑰匙的蹤跡,容念走得小腿疲累。

這間屋子的建議游玩時間标注了半小時,現在已經過去一半,剩下的路越來越難走。

“哥哥,等等我。”有個小女孩穿着白裙子,向他們跑了過來。

她哭訴:“我被朋友丢在這裏了,沒有出去,哥哥能不能帶一下我呀?”

附近游蕩着奇形怪狀的變異體,以及有章魚特征的兇獸,即便是成年人,也有一批會認為這些非常可怖。

它們都是工作人員假扮的,但沉浸在自己的角色裏,面對女孩的求助不聞不問。

容念給她遞了張紙巾,道:“不要哭,我們馬上就出去了。”

女孩抽泣着抹了兩把臉,繼而絞着紙巾垂下頭,嘟囔:“你們真是好人,哥哥,留下來吧……”

說完她肩膀一抖一抖地笑了起來,再沖着他們仰起臉。

半張臉天真無邪,半張臉血肉模糊,在傷口處還有幾只眼球,因女孩的動作而掉落在地。

沒想到恐怖屋內還會布置這一出,容念确實被驚了下。

再緩過神來時,他們已經被關到了一間屋子裏,門外有工作人員扮做的怪物在撞門。

沒過多久,門被撞下來一塊木板,接着有一堆觸手湧了進來。

“提示,提示,若觸手全數侵入,玩家視為挑戰失敗。”播報道。

陸歲京道:“我去堵住?”

容念沒有直接回應,看了眼自己的婚紗,用手扯了扯。

他若有所思地說:“我好像知道這裏為什麽安排一個玩家穿婚紗了。”

這件裙子看似是活躍玩家之間的氣氛,其實作用不止如此,浮誇的裙擺可以拆下來兩層布。

容念拆了那兩層,讓陸歲京堵在缺失了一小塊木板的洞口。

果然,那些觸手不再湧進來,掉落在屋子裏的觸手道具裏,其中有一只顏色格外淺淡。

陸歲京研究了下,發現打不開。

“可能得砸開。”容念道。

陸歲京道:“用高跟鞋?”

容念點了點頭:“沒錯,就是這樣。”

屋內空空蕩蕩,沒有任何桌椅擺件,能用來敲擊的唯有這雙鞋子。

容念嘗試着敲開了觸手,發現的确和他們設想的一樣,道具裏包裹着鑰匙。

“緩一緩,走不動了。”容念道。

陸歲京道:“讓新娘走不動,是老公的不對。”

說完,他便紳士地彎下腰,穩穩地橫抱起容念。

容念渾身一輕,卻并未掙動,只是嫌陸歲京速度太慢。

他生怕被其他人察覺似的,又或者,再拖一會的話,自己就會控制不住臉紅。

容念忍不住催促:“你快一點。”

“我比較弱小,快不起來。”陸歲京貌似很享受這件事。

順利地離開了恐怖屋,容念換回衣服,坐在椅子上目光發直。

工作人員道:“我們機器自動拍攝了幾張照片,兩位要不要看看?喜歡的話付費沖印帶走,或者保存原圖都是可以的。”

容念沒力氣觀賞,而陸歲京興致勃勃地在電腦前浏覽。

“阿念,你被那個小女孩吓得不輕啊。”陸歲京道,“跑得都只能拍到殘影。”

容念倍感懊惱:“多少錢能銷毀?我出。”

陸歲京道:“我抱你的時候也拍下來了。”

容念打了個激靈,這下幹脆站了起來,走到陸歲京那邊去瞧。

他被陸歲京公主抱的畫面被捕捉,側面角度拍得還挺清晰。

“……多少錢能銷毀機器?”容念想要抹除黑歷史。

陸歲京開始雀躍:“我想打印下來,貼在宿舍床頭。”

容念難以想象這個畫面,想來陸歲京的室友也無法承受這信息量。

他威脅道:“那你等我把機器銷毀了,就來□□。”

這事最終是兩人各退一步,陸歲京在手機上保存了照片,容念将這些從電腦裏清除。

工作人員在送客時不禁評價到:“你們關系真好呀,是情侶?”

容念礙于陸歲京身份特殊,不願意扯出麻煩,便澄清道:“沒有,是朋友。”

陸歲京插嘴搞破壞:“但我們不是你認為的那種朋友……”

工作人員:?

容念:??

“嗯嗯,準确來說比一般朋友更親近,我們還是大學同學。”

容念強行打完圓場,推着陸歲京出門。

沒辦法大大方方向外界透露自己的心意,陸歲京從恐怖屋出來後,顯得有些無精打采。

容念想去看花車演出,見陸歲京魂不守舍,不由地關心了幾句。

陸歲京道:“朋友之間可以牽手嗎?除了我,你還和哪個朋友手拉手了?”

容念:“。”

陸歲京補充:“除了你,我沒有抱過其他人。”

容念嘀咕:“我也沒和別人牽過手啊。”

他走在路邊,一蹦一跳的,被太陽曬得微微彎起桃花眼。

“溫度标得高,其實外面有點冷。”他感嘆。

自己的右手随即被握住,放在了陸歲京的衣服口袋裏。

很服帖,也很暖和。

容念道:“陸歲京,其他人會看到。”

陸歲京道:“哦,那讓他們羨慕我吧。”

容念:“……”

他嘴唇動了動,小聲說了句:“我自己也有口袋。”

這麽說完,容念卻沒把手抽回來,而是搗亂般在裏面摸索。

他碰到了一盒長條狀的東西,不太像禮品盒,表面有些粗糙。

陸歲京在口袋裏抓住了容念搗亂的手,道:“晚上給你看。”

今天花車上是聖誕節特別準備的節目,一群演出人員在歡快的音樂中載歌載舞。

花車後有聖誕老人派發禮物,容念拿到了一個,拆開來是一張賀卡。

紙上畫了可愛的Q版小人,以及好多愛心。

容念道:“之前我給你畫過類似的卡片,高二的時候,想要改善下我倆關系,可你不買賬。”

陸歲京悶悶道:“你給福利院所有人都送了。”

容念失笑:“你怎麽這麽小氣,還偏要獨一份。”

“因為你在我這裏,所有都是只此一份的。”陸歲京道。

容念怔愣了下,剛想說些什麽,不遠處傳來了一陣驚呼。

有人拿了一大堆氣球,在街邊挨個贈送。

“想要嗎?”陸歲京問。

容念懶得動彈:“人太多了,大家都圍在那裏。”

陸歲京道:“你在這兒,我去排。”

他們短暫分開,陸歲京去領氣球,容念找了把椅子在遮陽傘下坐着,掏出手機翻找游樂園攻略。

游樂園選址在郊外,其中有一條河流穿過,冬天待在附近,風一吹便起了寒意,沒什麽人會有意靠近。

不過它緊鄰容念所在的休息區域,容念覺得冷,左顧右盼想要換地方。

“媽媽!”

聽到這句焦急的哭聲,容念便想起恐怖屋裏的種種,納悶之餘,忍不住循着聲音望去。

緊接着,他注意到河裏居然有人?!

這條河相對很淺,水流和緩,周圍水位大概一米七左右,天熱時常有人過來游泳,還舉辦過戲水嘉年華。

但礙于最近是冬季,會來游泳的人少之又少,平時鮮少有游客靠近。

救生員的位置沒人在監守,不知是正值換班時間,出現了交接疏漏,還是有人耐不住性子去偷懶。

“啊!”

呼喊非常輕,在成群結隊的歡聲笑語中,幾乎沒人聽到。

只是容念此刻沒有在交頭接耳,與河離得又近,這才勉強捕捉到一些。

看清楚河裏有個撲騰的男孩的時候,他的身體先一步做出了反應,詫異地往河邊跑去。

但男孩喊過那一聲後,便淹在了河裏,除了水面的波瀾外,幾乎分辨不出他在哪裏。

心急火燎地趕到後,容念見指示牌标注了緊急事件電話,立即撥了過去,卻沒被接聽。

沒到短短幾十秒的工夫,河裏已經找不見男孩的蹤跡了。

容念會游泳,事發突然,沒怎麽考慮便脫下外衣。

他潦草适應了一會水溫,便拎起救生員專座那邊的救生圈,完全下了水。

全身浸在水裏的滋味遠比他想象的更刺骨,他沒有過多猶豫的時間,立即尋找起男孩在哪裏。

虧得他水性不錯,比起去收費的游泳池,院長領着他去河邊玩耍更多,換成其他人不一定比他更合适。

可他是重活過一世的人,那段記憶實際已經離他很遠,近些年來又疏于鍛煉,至少他沒辦法自如地應付眼前狀況。

在換了好幾次氣後,容念尋找到了對方,并試圖把救生圈套在他身上。

可惜的是男孩根本不配合,甚至由于過度緊張而抓撓容念的後背,并且胡亂地蹬腿,教人很難施手幫助。

他沒什麽理智可言,胡言亂語般說着不成句的話語,咕嚕咕嚕地被嗆進好幾口水。

容念沒心思去安撫男孩,在水下架住了死命揮動胳膊的男孩,用盡了力氣終于浮起來。

他呼吸了一口空氣,還沒來得及把人往岸邊拖,突然被死死地抱住了腰。

那男孩可以說是在強烈的求生意志中,整個人纏繞在了他身上,以至于兩人猛地紮回了河裏。

·

“小歲。”十七歲的容念黏糊糊地說話,“小歲,你等一下我。”

陸歲京背着書包停住步子,扭頭去看他:“你圍巾呢?”

容念露着脖子,道:“清清把圍巾弄丢了,我的借給她。”

他提到的人是福利院的小孩,比他們小三歲,往常很喜歡和容念接近。

“過來。”陸歲京道。

容念親親熱熱地湊過去,問:“你要和我圍一條嗎?我看好多人是這樣的。”

陸歲京抿了抿嘴,沉默地解下圍巾,沒和容念圍在一起,而是塞給了少年讓人自己取暖。

容念對兩人之間萌生的距離感到苦惱:“你不和哥哥好了呀。”

陸歲京欲言又止,繼而別扭地說:“沒有。”

“那你喊聲哥哥來聽下。”

“我不要。”陸歲京道,“阿念,今天是聖誕夜。”

“是啊,剛才收到蘋果啦。”容念道。

他拉開書包,給陸歲京看自己的蘋果:“回家給你切一半。”

容念熱情地邀請,試圖消除他們的隔閡,陸歲京卻撇開頭,不知道在生哪門子氣。

“幹嘛?”容念問。

陸歲京道:“沒什麽。”

回到福利院,他們在自己的屋子裏寫作業,容念敏銳地發現陸歲京的書包裏有紅蘋果。

“你也收到了嘛。”容念道。

陸歲京道:“這是給你買的。”

容念“咦”了聲,驚訝地望向他。

陸歲京道:“你已經有了,這個我自己吃。”

察覺到了陸歲京的失落,容念有點頭疼,不懂該如何打圓場。

而陸歲京翻了一會書就上床睡覺,蘋果原模原樣擺在桌上,壓根沒有動。

過了會,容念頗有儀式感地給福利院的大家準備禮物,礙于手頭拮據,只是做了一些手工卡片。

他給清清畫了一條紅色圍巾,給康複訓練中的小孩畫了個奔跑的火柴人,給那些孩子們畫上了需要的東西。

到了最後一張,為陸歲京留的,容念卻陷入糾結。

照理來說應該很好解決,畫上名校的錄取通知書,或是一沓錢、一輛車,反正陸歲京都用得着。

可是容念不想這樣。

他在白紙上描了個大房子,心想,陸歲京應該要擁有一個遮風擋雨的家。

然後,他在大房子裏用鉛筆添上了一只小貓,認為有寵物為伴,陸歲京肯定不會寂寞。

容念換成黑筆,在上面加了陸歲京,這個卡通人物穿上了西裝。

搞定了這個,他用橡皮把小貓擦掉,在陸歲京的旁邊畫上了自己,臉上表情是個“^▽^”。

十七歲的容念失去了童真,失去了院長爺爺。

但世上如果還能允許存在最後一個幻想,最後一個家人,容念想和小歲一直在一起。

可惜他考慮得太單純了。

陸岳找到他,戳破他的妄念,不需要太多手段。

容念本來充滿戒備,拒絕對方的茶水,也不願意做任何商量。

憑什麽自己相依為命的弟弟,對方說要領回家就能奪走?

但陸岳跟容念說,身為陸歲京的親生父親,他得知自己有個兒子的時候欣喜若狂,尋找兒子下落的這一路寝食難安……

根本沒用威逼利誘,他在容念面前擺出一副慈愛又傷心的模樣,就足以擊垮這個孤兒的防線。

陸岳能給陸歲京最優渥的資源,容念給不了。

陸岳能給陸歲京血濃于水的親情,這個玩意容念自己都沒體驗過。

“愛是一種能力,容同學。”陸岳道,“你學得不好,就給不了他,你看他過得開心嗎?”

容念知道,近來持續了很長一段時間,陸歲京總是不開心,而且自己連對方的心事都捉摸不透。

秘書說:“我們都希望二少爺能回到家裏來,說真的,你忍心他無依無靠麽?”

他不是無依無靠啊,容念想,他明明有我。

……可是有我又能怎麽樣呢?

“他寒假每天去打工,負擔福利院的開支,但我聽說他和其他小孩關系都不算好。”秘書道,“那他是為了容同學?”

他還說:“看在他這麽對你好的份上,你也幫幫他吧,他現在自己看不透,需要你把他送回家。”

容念緊繃着不說話,只是警惕地打量他們。

陸岳朝他笑了,已經幫他下了定論:“聰明孩子,馬上會自己想明白的。”

容念确實考慮得很明白,身為弱勢的一方,自己實際上并沒有選擇的權利。

明面上的、無形中的,各方的壓力都堵死了其他的選項。

他甚至能對外裝得風輕雲淡,無所謂,愛與不愛的,都是自己沒有的東西。

但他騙不了自己的內心。

上輩子即便到了死的那天,在走馬燈般的幻影裏,都有關于陸歲京的碎片。

扭曲的畫面裏,陸歲京收下那張賀卡,道:“就只是這樣?”

容念道:“一棟房子住我們兩個人,那麽大的房子,還要怎麽樣?”

陸歲京沒在乎那棟貪心的別墅,倒是震驚于容念的畫功:“原來這個笑臉是你?”

“你把賀卡還我,我把自己塗掉,給你畫個美女上去。”容念道。

陸歲京又不說話了,面上雖然不買賬,但把賀卡珍惜地收了起來。

如果他有閑心去打聽其他人的賀卡上究竟有些什麽,會發現自己獨一無二,被構思在容念的未來裏。

容念的思緒恍惚地止在這裏,他想,自己是不是又要死了?

被河水吞沒的窒息感尚且能感知,容念覺得很難過,忍不住去掙紮。

“阿念,好了沒事了,阿念……”

容念感覺到耳邊有聲音在安撫自己,脫力般軟了下來,接下來意識被虛無籠罩。

·

醒來的時候,鼻尖有股消毒水的味道,嗓子幹得有些難受。

容念眨了眨酸澀的眼睛,轉動了下眸子,天花板和四周牆壁都是一片白色。

“熱心市民容先生,你舍得睜眼了?”床邊的陸歲京病恹恹道。

他語氣很冷,手卻牢牢抓緊了容念,生怕少年會消失似的。

陸歲京一動不動地盯了容念一會,再給人喂了點溫水,喊醫生護士過來查看情況。

容念有些嗆水,情況不算嚴重,睡得久了些,不過是因為虛脫。

顯而易見的,他此刻剛剛恢複清醒,不太适合處理任何事情,包括男孩父母的感謝,以及其他的表揚或揪心。

陸歲京也不讓除了醫護以外的人見容念,确定容念沒有問題後,囑咐人好好躺着休息,自己出去買飯菜。

容念歇了一會,緩慢地起來,去衛生間洗漱。

陸歲京提着飯盒進來走的時候,容念剛好洗漱完,兩個人險些在門口撞上。

“你是不是覺得自己力氣還很多,能再去河裏撈幾個人?”陸歲京道。

他把飯盒放在玄關處,難以壓抑情緒:“你睡了一天一夜!要不是救生員來得及時,可能就醒不過來了,你知不知道河裏多冷?”

容念道:“我沒想太多,那個小孩,情況很緊急……不能看着他死吧,他爸媽都會傷心的。”

“他爸媽重要還是我重要?”陸歲京問,“你有個三長兩短,要我怎麽辦?”

容念忍不住後退了半步,但陸歲京上前了些,反而與他靠得更近。

“那樣的話,你又不要我了?容念,你不能對我這麽殘忍。”陸歲京道,“你不能讓我一個人……”

容念垂下腦袋:“對不起。”

陸歲京看着他蒼白的臉頰,緩緩道:“不,是我越界了。”

自己有什麽立場束縛他呢?陸歲京覺得很無力。

好像還吓到他了。

陸歲京需要收拾下心情:“你刷完牙了那正好吃飯,我出去一會。”

容念擡起臉,問:“什麽時候回來?”

陸歲京想說他又不是保姆,容念也不是性命垂危,回來也是心裏堵得慌……

他心理活動一大堆,嘴上言簡意赅:“你需要我回來的話。”

說完,他只恨自己不争氣,拉開門把就作勢要走,卻被容念輕輕拉住了衣角。

容念完全沒有費力,陸歲京卻固定在了原地,僵硬地轉過頭望向他。

緊接着,容念親了親對方。

這個吻溫柔又青澀,沒有唇齒交纏,好似蜻蜓點水,漫着股清新的牙膏味。

彼此的呼吸近在咫尺,又仿佛遠到差錯了一世。

容念親完便撤開,沒有吱聲,捧起盒子想去吃飯,卻被陸歲京拉住。

他沒來得及做出抵抗,後背貼在門板上,發出細微的悶響。

該開門離開的人沒有走,摁住了容念的肩膀,在少年茫然的目光中,制住了細微的試探和掙紮。

兩人誰都沒有開口,沉默中好像存在着最後逃脫的機會,可是容念沒有打斷這一切。

在他清澈的目光與之對視時,對峙被推進到下一步。

陸歲京深深吻住了他。

作者有話要說:

(捂着肝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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