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 26、【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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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軍歸朝後不久, 晉宣帝敕封司馬濯為親王,賜號景王。
此等封賞一出,朝野上下嘩然, 尤其不知是從何流傳出一則秘聞, 說是陛下原本是想以“宸”為封號, 卻被丞相以“恩寵太盛,反招是非”為由勸阻,這才從“宸”改為“景”。
封王旨意一出, 朝堂內外的風向也有所變化,衆臣心明眼亮, 皆知經此一回, 這位被放逐邊關多年的三皇子, 算是正式成為奪嫡之争一員。
大興二十年十一月初,晉宣帝照例攜後宮妃嫔、皇子公主、王公貴族及文武重臣前往骊山行宮休養。
這一年冬天格外的冷,雪也來的格外早,骊山行宮皚皚白雪,銀裝素裹。
外頭冰天雪地, 雲绾畏寒, 白日裏窩在宜春殿內烤火,傍晚時分去泡溫泉, 手腳泡得暖烘烘的再回屋歇息,一覺能安穩睡到大天亮。
晉宣帝見她不愛出門,怕她無趣,還命人揣了一窩小兔子給她養着玩。
這日午後,雲绾懶洋洋躺坐在長榻邊, 二公主和三公主坐在對側, 嘗着小廚房新做的白玉糕。
“自從有了四妹妹, 娘娘就冷落我和二姐姐了。”三公主噘嘴撒着嬌,一年辰光過去,她肉嘟嘟的圓臉也露出少女細致的下颌線條,但說話還是有些孩子氣:“若不是四妹妹年紀小,不好跋涉辛苦來骊山,雲娘娘估計也沒空和我們坐着閑聊了。”
“你這話說的,我在宮裏,不也常留你們在鳳儀宮說話?”雲绾輕笑,又指着另一樣糕點:“這核桃酥也不錯,靈壽多吃些吧。”
二公主捂嘴笑:“雲娘娘可別叫她吃了,前陣子好不容易纖瘦一些,一個冬日又要養回來了。”
“算了算了,先吃再說,等開了春再節食吧!”說着,三公主又拿起一塊核桃酥大快朵頤:“反正冬日棉衣厚,也瞧不出身段。”
雲绾彎起眸笑:“靈壽說得對,人生得意須盡歡,今晨陛下還命人送來些鹿肉,晚些你們就留在我這兒,一起吃暖鍋。”
二公主和三公主對視一眼,都笑着答應下來:“那我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幾人有說有笑,這時,玉竹忽的急忙忙走進來,屈膝禀報:“娘娘,不好了,出大事了!”
見玉竹面色格外凝重,雲绾斂笑蹙眉:“出何事了?”
玉竹擡頭看了眼雲绾身側的兩位公主,想到這事鬧出如此大的動靜,想來瞞也瞞不住的,于是開口道:“方才長生殿傳來消息,四皇子惹得陛下大怒,陛下命人将他拖出大殿,現下已押上折返長安的馬車……奴婢聽說,陛下好似下令将四皇子圈禁。”
“什麽?!”雲绾及兩位公主皆驚愕不已。
玉竹躬身,小心翼翼将方才的話複述一遍。
雲绾依舊詫異:“你是說,四皇子,司馬涵?”
玉竹颔首:“是,正是四皇子。”
雲绾愣坐在桌邊,越發覺着這個消息不可思議——
陛下五個兒子裏,最出格最容易惹事的當屬二皇子司馬滄,四皇子一向行事低調,回回來跟她請安時,也是客氣恭敬,無有半分不端,給雲绾的印象一直是個踏實溫厚之人。
如今,在這快到年關的節骨眼,陛下卻将四皇子圈禁了!
陛下脾氣寬厚,能使他下令圈禁親子,簡直匪夷所思。
雲绾身子稍稍朝前傾,望着玉竹,滿腹疑問:“四皇子到底犯了什麽過錯?”
玉竹搖頭,也很迷茫:“奴婢不知,只聽禦前伺候的宮人說,四皇子被拖出去時,頭發淩亂、衣衫不整,又哭又笑,形容瘋癫。”
雲绾:“………”
二公主和三公主也都呆呆坐着,艱難消化着這個消息。
這時,金嬷嬷掀簾走了進來,大抵也聽到了風聲,先是朝雲绾和兩位公主行了禮,轉而吩咐玉竹:“你先下去。”
玉竹看了眼雲绾,見自家主子皺眉凝思,并未言語,這才屈膝退下:“是。”
金嬷嬷又端着一副客氣笑臉,與兩位公主道:“兩位殿下,老奴瞧着外頭天色泛黑,待會兒怕是要落大雪,不若先行回宮,省得落雪路滑,不便行走。”
兩位公主也不傻,自聽出其中意思,再看皇後面色沉重的樣子,也不再多留,趕緊起身:“既如此,雲娘娘,那兒臣和三妹妹先告退,改日再來拜見您。”
雲绾心不在焉,勉力露出一抹笑:“好,那我就不留你們了,回去路上仔細腳下。”
兩位公主應諾,雙雙退下。
累絲鑲紅石熏爐裏暖香袅袅,金嬷嬷将左右宮人屏退,方才還笑語不斷的熱鬧殿內立刻變得清冷空曠。
見金嬷嬷這般謹慎,雲绾單手撐在黃花梨喜鵲石榴紋三屜炕桌,語氣嚴肅:“嬷嬷,您是不是知道些什麽?”
金嬷嬷在榻邊站定,正色道:“老奴的确打聽到些許消息。”
雲绾心道果然關鍵時候還是金嬷嬷人脈廣消息靈,忙不疊問道:“那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四皇子那樣低調內斂之人,怎會将陛下氣成這樣?”
“還不是那些丹藥靈方害人!”
金嬷嬷一張臉皺巴成一團,嘆息道:“先帝就是迷信丹藥術士,日漸消沉,荒廢朝政,早早地撒手人寰。那時太後就說過,自古迷信長生丹藥的皇帝,就沒有一個有好下場!只是沒想到,四皇子竟步了他皇祖父的後塵……”
四皇子府上養仙師煉丹藥的事,雲绾早先也有所耳聞,只是:“供奉仙師、煉丹修煉這也不算什麽過錯,據我所知,長安城裏不少宗親王族也熱衷這些。”
一個人若是地位、財富都有了,便愛琢磨這些保養長生之術。
“是,這原本也不是什麽過錯。”金嬷嬷道:“怪只怪他磕了丹藥,不好好在自個兒屋內待着,披頭散發就在院子裏大喊大叫,一幹宮人上前勸阻,他瘋瘋癫癫大喊‘爾等賤人豈敢攔我,待我登上皇位,砍了你們的腦袋’,說完,還命令那群宮人給他磕頭,喊他萬歲……可巧了,那會兒三皇子正陪陛下在聽雪樓下棋,倆人站在高處,将四皇子發瘋的情況瞧得一清二楚。”
雲绾聽得目瞪口呆,一時不知該說什麽。
“他四皇子便是尋一百個術士,煉一萬顆丹藥都沒甚關系,可君父尚在,他便自稱萬歲,觊觎皇位,那便是罪該萬死!”
“那後來呢,陛下在樓上瞧見了,就把四皇子抓了麽?”
“這是自然,陛下當即命三皇子将四皇子押去星辰宮,也不知四皇子到底服得是什麽丹藥,見到三皇子狂性大作,直罵三皇子賤種,連帶着宸妃一道罵了……啧,老奴聽說陛下當時怒不可遏,拔劍就要斬了四皇子,被三皇子攔下……之後便是将四皇子捆去長生殿,一炷香後,四皇子就被拖出去,堵嘴拉上了馬車。”
金嬷嬷諱莫如深道:“對外是說,四皇子突發惡疾,回府養病。”
雲绾:“………”
從古至今的皇帝最痛恨的莫過于旁人觊觎他的位置,是以謀逆乃是一等一的大罪,哪怕四皇子并無謀逆之行,卻暴露了觊觎之心,這就足夠叫晉宣帝憎惡。
“唉,突然出了此事,陛下現下一定很傷心吧。”
雲绾心口也悶悶得堵得慌,這好好的日子突然這檔子事,委實糟心!
金嬷嬷掀起松垮眼皮看她一眼,低聲提醒:“此刻局勢正亂着,娘娘就算擔心陛下,也莫要出面,且看看情況。”
雲绾聽出她話中深意,黑眸微動,小聲道:“這事細細想來,未免有些巧合。四皇子嗑藥發作,正好叫陛下瞧見……”
沉吟幾息,她問金嬷嬷:“嬷嬷,陛下會因此便厭棄了四皇子麽?”
金嬷嬷不置可否,只反問雲绾:“娘娘,若是您照拂的孫婕妤,有朝一日,在她院裏打罵奴仆,并張狂喊着有朝一日将取代你成為皇後,甚至你派玉竹玉簪上前阻攔,她反手還打罵玉竹玉簪,大放厥詞,你能原諒她麽?”
雲绾一噎,垂眸想了會兒:“不會。”
金嬷嬷問:“那依娘娘,會怎麽處置她,殺了她?”
“我不會殺她。”雲绾抿唇道:“但也不會再見她,應當會命人掌掴,再将她打發去冷宮,任她茍延殘喘。”
“這便是了。”金嬷嬷道:“其實娘娘的性子與陛下是有幾分相似的,陛下仁厚,此番不會殺四皇子,但日後四皇子想要複起,怕是難了……”
“可孫婕妤與四皇子是不同的,孫婕妤于我只是個妃嫔,四皇子卻是陛下的親兒子,這麽多年的父子情誼……”
“娘娘此言差矣!”金嬷嬷笑意涼薄:“天家父子,一向是先君臣,再父子。何況娘娘只是對孫婕妤略施恩惠,她若是生出反心,您都勁難以原諒,陛下對四皇子呢?這些年傾注的關愛與心血,卻換來兒子的狼子野心,他只會比娘娘更痛更恨。”
雲绾張了張嘴,無法反駁。
的确,愛愈深,恨自然也愈發深。
她扭頭看向雕花窗外,遠方的天色黑沉沉一片,風雪欲來。
“看來真的要變天了。”
***
這日傍晚,長生殿那邊傳來新的動靜,德妃聽聞四皇子之事,脫簪赤足跪在殿前,求見晉宣帝。
“唉,這大冷天的,又下着雪,聽說德妃只穿着一件薄外衣,整個人凍得顫顫發抖。”
玉竹端着杯熱氣騰騰的姜湯遞給雲绾:“娘娘,您說陛下若是不見她,她會不會就在外面跪一晚上啊?這可真的會凍死人的。”
雲绾沒出聲,玉簪則将窗戶掩上,撇了撇唇道:“她凍就凍呗,依照奴婢看,這就是報應,之前孫婕妤有孕那會兒,她話裏話外嘲笑咱們娘娘懷不上身孕,哼,又不是她老蚌生珠,有什麽好得意的。”
“玉簪,慎言。”雲绾捧着瓷碗,不贊同地看了一眼玉簪。
玉簪面色讪讪:“奴婢失言,娘娘恕罪。”
“這段時間行宮的情勢緊張,玉簪、玉竹,你們兩個作為我身邊的大宮女,更該謹言慎行,切莫惹來事端。”雲绾容色嚴肅:“都聽清楚了麽?”
見主子是難得的沉重口吻,兩婢連忙跪在她身前:“奴婢謹記娘娘之令。”
雲绾掃過地上跪着的倆人,擡了擡手:“行了,都起來吧。”
這夜臨睡前,她心神不寧,總感覺這次事情不那麽簡單,也不會就麽結束。
一覺睡得渾渾噩噩,翌日早上睜開眼睛,一開口詢問的也是長生殿的動靜。
據說德妃在殿前跪了足足兩個時辰,滴水未沾,到底是後宮女人身子骨嬌弱,昨夜又是風饕雪虐,最後體力不支,昏死過去。
晉宣帝派王德福出來傳話,讓人将德妃送回她的住處,又叫了太醫去照顧。
“父皇還是心太軟。”
聞訊一大早趕來宜春殿的大公主,面上是止不住的幸災樂禍:“老四做出此等大逆不道的事,換做是我,連着德妃一起圈禁起來,叫他們母子從此再不要出現在眼前。”
雲绾默默用着早膳不語。
等大公主用完早膳,雲绾也沒有留她的意思,大公主也看出她心緒不佳,于是勸慰道:“雲娘娘不必憂心,您往遠處想,德妃與老四失了勢,待你有了子嗣,不就少了個競争對手?”
雲绾啞然失笑,心說她都沒懷上呢,哪裏還想那麽遠的事。
她這邊前腳剛送走大公主,後腳又來了個不速之客——德妃。
灌了幾幅湯藥,德妃稍微有了些精力,也顧不上裝扮,急忙趕往宜春殿,哭着跪在雲绾面前:“娘娘,皇後娘娘,您是後宮之主,一國之母,陛下又最是寵愛看重您,臣妾給您磕頭,求你救救涵兒,在陛下面前替他求求情吧——”
看着與自己母親一般大的德妃朝自己哐哐磕頭,雲绾渾身不自在,連忙吩咐左右:“快将德妃扶起來。”
德妃卻是不肯起,涕泗橫流地看向雲绾:“還請娘娘幫幫臣妾吧,臣妾實在沒辦法了,涵兒此番都是叫那些裝神弄鬼的牛鼻子老道給害了,他一直是個好孩子,對娘娘也恭順有加,娘娘您是知道的。”
雲绾面色尴尬地坐着,只覺這樣的場面實在難熬。
“陛下英明神武,自有他的主張。”
雲绾捏緊袖中的手指,把心一橫,語氣也硬了幾分:“你先起來吧,怎麽說也是宮裏的老人了,也得給自己留幾分體面。你讓本宮去找陛下,這事恕我無法答應。但若陛下來我宮中,我可幫你問問陛下的态度。德妃,你也別亂了分寸,怎麽說四皇子是陛下的親子,陛下就算氣他,也會顧念幾分親情……”
接下去,她又好言好語勸慰了一番。
德妃見她這邊也求不到什麽,抹了眼淚,垂頭喪氣地又由宮人扶着回去了。
德妃離去,雲绾長舒了一口,一顆心卻還是吊着的,既擔心陛下不會來,又有些擔心陛下會來。
轉眼過去三日,晉宣帝三日未來後妃處。
作為皇後,宮內發生這麽大的事,雲绾全然不表态也不妥,便命人送了補湯,望念陛下保重身體。
朝野之中,此事也掀起軒然大波。
四皇子一派,簡直天塌下來般,惶惶如喪家之犬。
二皇子一派則是樂不可支。
若不是事發當天,寧妃知道自己這個兒子德行,立刻派人提醒二皇子謹言慎行,二皇子都想開壇好酒慶賀一番。
至于三皇子——
他自斟了一杯酒,站在窗邊,望着皚皚白雪裏那片開得正豔的綠萼梅花,長身玉立,氣質出塵,眉宇間瞧不出任何情緒。
而他身後的陳謙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最後還是沒憋住,憂心忡忡道:“殿下,您這一步棋,行得太急太險了,按照原本的計劃,最好再過個一年半載,再動四皇子……”
“我等不及了。”
冷冽的嗓音截斷陳謙的絮叨,書房內霎時靜下,只聽得窗外雪花撲簌簌的細響聲。
陳謙驚疑不解地看着窗口那道落拓身影:“怎麽就等不及了?殿下,您在安西忍辱負重十幾年都熬過來了,怎的在關鍵時候倒急躁起來?”
“……”
司馬濯将杯中酒水一飲而盡,黑眸盯着枝頭梅花,良久,才出聲道:“花總歸是種在自己院裏才安心。”
陳謙:“……?”
事已至此,再讨論那些不應該也沒意義,陳謙慶幸道:“還好安插在四皇子身邊的那些人手腳快,撤得及時,不然要是被逮住,或是落下纰漏,那後果不堪設想。”
“陳先生不必擔心。”
司馬濯轉過身,走到桌邊又倒了一杯酒,噙笑朝陳謙舉杯:“我既決定走出這一步棋,就會将一切安排好,确保萬無一失。”
陳謙見他這般從容淡定,也放下心來,舉杯敬了司馬濯一杯:“那就最好了。”
“嗯。”
司馬濯與他飲酒,再次放下酒杯,他轉頭看那風雪裏搖曳的花枝。
死人的嘴巴是最嚴的。
安插的那些棋子死光了,便不會有纰漏。
他低頭看着自己的手掌,恍惚間,好似沾滿了猩紅溫熱的血。
定睛再看,幹幹淨淨,骨節修長。
“呵。”司馬濯握緊手掌。
就算沾了血又怎樣,他照樣可拿這手碰她,弄髒她幹淨的臉,便是下地獄,他也拉她一起,誰都別想好。
*
“啊切……”
宜春殿窗邊,雲绾揉了揉鼻子,兩道漂亮的眉毛皺起。
玉簪趕緊将窗子關上:“娘娘您本就怕冷,便是外面的雪景再好看,也要顧着自己的身子啊。”
“我也沒看多久呀。”雲绾無辜咕哝一聲,到底還是攏了攏袖中的湯婆子,坐回了暖榻旁:“該用晚膳了吧?”
玉簪笑道:“娘娘餓了?那奴婢去催一聲,叫他們快些送來。”
“嗯,去吧。”
雲绾拿過一旁的書,随手翻了翻,并沒看進去,只想着自己這日子過得未免也太堕落,吃了睡睡了吃,就跟晉宣帝送的兔子似的,可那兔子還生了一窩小兔子呢,她的肚子卻毫無動靜。
這樣想想,她好像都不如那兔子。
正自怨自艾着,簾外又響起腳步聲,雲绾沒擡頭,只随口道:“這麽快就催完了?”
“小十六要催什麽?催着朕來麽。”
雲绾翻書的動作一頓,扭過頭,便見一襲墨色團龍紋長袍的晉宣帝負手而來。
“陛下!”雲绾面露驚喜,連忙起身行禮:“臣妾給陛下請安,陛下金安萬福。”
“與你說過多少次,不必多禮。”晉宣帝将她攙起,帶着到榻邊坐下。
“陛下怎麽來了?”雲绾坐在他身側問。
“小十六不想朕來?”
“怎麽會,臣妾可一直盼着陛下。”雲绾道:“若是早知陛下會來,臣妾就該吩咐廚房多做些菜的。”
晉宣帝輕笑:“不必,朕近日沒什麽胃口。”
雲绾怔了下,這才擡眼仔細看向晉宣帝,不過數日,原本儒雅成熟的男人好似衰老不少,人也瞧着清瘦。
她心裏忽的有些難受,垂了垂睫;“陛下還在為四皇子的事煩憂麽。”
提到四皇子,晉宣帝面上明顯拂過一絲不悅,連帶握着雲绾的手都重了些力氣:“日後不必再提那逆子,朕還沒老到昏聩無知的地步,他就盼着朕死了!”
“呸呸呸。”雲绾連忙伸手捂住晉宣帝的嘴,黛眉輕蹙:“陛下正當盛年,可別提那個字。”
晉宣帝倒沒料到她是這麽個反應,愣怔一瞬,轉而被她逗笑,捉住她的手:“膽子真是越發大了,現在都敢來捂朕的嘴。”
嘴裏這般說,卻是捉住她的手放在唇邊親了親,視線又落在雲绾烏鴉鴉的鬓發上,不由感嘆:“朕記得小十六一頭青絲生得極好,烏黑發亮,上好的緞子般,不像朕,都有白頭發了。”
雲绾是真的不愛聽這些話,她靠着晉宣帝的恩寵活,自一心希望他能長命百歲。
“哪有白頭發,臣妾可沒看到。”她搖着頭,一臉虔誠地看向晉宣帝:“在臣妾眼裏,陛下還很年輕,與臣妾還有長長久久的年歲呢。”
晉宣帝看着她瑩潤的水眸,心底忽的塌軟一塊,“你怎的這麽乖。”
擡手将這單純嬌美的小皇後攬入懷中,下颌蹭了蹭她的發,低沉的嗓音透着些唏噓:“若是朕真的不在了,我們小十六該怎麽辦?”
“不會的。”雲绾躺靠在他懷裏,反握住他的手:“陛下要一直陪着臣妾。”
“好,朕陪着皇後。”
窗外簌簌落着雪,光線略暗的殿內,倆人依偎着,一派靜谧美好。
***
這一年的春節,過得并不愉快。
随着四皇子被圈禁,他這些年結黨營私的證據也一樣樣浮現,晉宣帝處理了一大批四皇子黨,貶官的貶官,抄家的抄家,一時間皇親官員人人自危,朝野上下籠罩着一片揮之不去的陰霾。
随着除夕的爆竹聲,正式邁入大興二十一年。
這年的元宵,晉宣帝問雲绾是否還想出去逛燈會,雲绾毫不猶豫地拒絕了——
去年燈會上的種種,她還歷歷在目,光是想想就覺得心煩,還是安心待在宮裏好了。
元宵過去,四皇子一黨被肅清大半,晉宣帝并沒半分将他放出來的意思,于是四皇子與這個年節一起落下帷幕。
冰雪消融,燕子歸來,開了春,雲家大夫人和雲七夫人一同進宮觐見雲绾。
三人在鳳儀宮後殿的賞心亭裏,喝茶吃糕點,聊着家長裏短。
“你哥哥就是個讨債鬼!那蕭尚書府上的五娘子,是多麽溫柔娴靜,在長安城衆多貴女裏,還有個才女的稱號!這樣好的娘子,配他綽綽有餘,他倒好,非但不偷着樂,還留書一封,悄悄摸摸跑去雲州從軍了!”
縱然已是七天前的事,但現在提起來,雲七夫人還是氣得牙癢癢,握拳錘了錘桌子:“逆子啊逆子,氣煞我也!”
雲大夫人捏起帕子放在唇邊,輕咳了聲:“七弟妹,在娘娘面前,注意言辭。”
雲七夫人一怔,對上長嫂嚴肅的眼神,霎時蔫了,輕輕哦了聲。
見自家娘親還是這般敬畏大伯母,雲绾無奈又好笑,柔聲安慰:“阿娘,這不是還沒定下親事,只是相看一番,咱家也沒耽誤蕭五娘子,你不必太自責。”
“自責?我這是自責嗎?我這是氣啊!這麽好的兒媳婦啊,他不要?等他從雲州回來,再上哪裏找這麽好的!”
雲七夫人委屈死了,捏着手帕道:“我的好兒媳啊,這年頭挑個合心意的兒媳婦不容易哇……”
雲绾:“……”
雲大夫人:“………”
聽七夫人嗚嗚唧唧埋怨了一陣,雲大夫人的耐心也有限度,放下茶杯,清了清嗓子:“行了,難得入宮,得抓緊與皇後說正事。”
“噢……”雲七夫人閉上嘴。
将左右宮人屏退遠處,雲大夫人正色看向雲绾:“現下已是三月,看四皇子這情況,應當與皇位無緣了。現下三皇子勢頭愈猛,二皇子此人貪花好色,連個後宅都弄不安寧,還輕怠二皇子妃,如今在士林聲名狼藉,若不是皇家婦和離之後,再難二嫁,我看崔氏都想叫二皇子妃和離了。”
“現在你伯父的意思是,看看能不能将五皇子過到你膝下撫養,他生母位份低,母族偏遠且勢弱,他若是個聰明,有意儲位,我們雲氏願全力扶植他。”雲大夫人聲音壓得很低:“绾绾,你在後宮接觸安昭儀和五皇子的機會多,大可尋個機會,和她們透個意思。”
聽到伯母這話,雲绾不由慚愧,低頭嗫喏:“伯母,都怪我肚子不争氣,叫你們失望了。”
算起來,這已是她入宮的第三年,各式各樣的坐胎藥就沒停過,可沒動靜就是沒動靜。
若是沒有孫婕妤,她或許還能将責任歸到陛下年逾不惑上,可孫婕妤一次就中,且誕下了四公主,那麽全部責任,自然是落在她的身上了——是她不行。
看來家裏也是失望了,之前進宮大伯母都是給她送坐胎方子、告訴她一些容易受孕的姿勢,這回好了,提都不提這些,直接叫她籠絡五皇子了。
見雲绾面露愧疚,雲大夫人忙安慰道:“娘娘切莫自責,家裏都知道你當這個皇後不容易,為得子嗣也盡了力,可孩子這回事,唉,或許真的看緣分吧。若是先前,家裏倒也不急,只是這半年來朝堂局勢緊張,咱們不得不準備起來,好有個後路。”
雲绾知道伯母說的是正理,畢竟誰也不知道她什麽時候會懷上。
與其将希望寄于一個虛無缥缈的可能,倒不如先抓住當前能抓住的,實實在在的五皇子。
雲七夫人還是心疼女兒的,擡手拍了拍她的肩,忽然想到什麽:“對了,城郊的雲霧山有一座般若寺,求子格外靈驗。绾绾,你還記得你三舅父家的瑩嫂子吧,她自五年前生個女兒後,之後便再沒動靜。年前她去了一趟般若寺,前不久就查出有身孕了!”
七夫人觑着雲绾的神色,小心提議:“不然,咱也去般若寺拜一拜觀音娘娘?”
雲绾:“........”
“這個般若寺我也有所耳聞,好似是蠻靈驗。”雲大夫人若有所思:“只是娘娘現下是皇後,求神拜佛自有皇家寺廟,那種山野小寺,她怎麽好去?”
“哎呀這簡單,陛下那麽寵我們家绾绾,绾绾求一求陛下不就成了。”雲七夫人不以為意:“再說了,绾绾此去是求子,難道陛下不想绾绾給他生孩子麽?”
雲绾抿唇,羞赧道:“陛下他一直想跟我有個孩子的。”
雲七夫人撫掌:“這不就得了?绾绾,你把這事與陛下說一聲吧。這五皇子就算再好,到底不是你肚子裏出來的,他親娘又還活着,終歸要隔着一層。要是咱能求個自家的孩子,那可比什麽都強。”
這話也說到雲大夫人心裏去了,親生的總是最好的,萬一雲氏拼死拼活扶持五皇子,五皇子卻是個白眼狼,豈不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绾绾,再最後試一次吧。”
雲七夫人語重心長勸道:“若是這次之後還不行,也就只能扶持五皇子了。”
雲绾胸口發悶,尤其看到長輩們包含期待的眼神,一顆心更是浸滿酸澀苦水般沉甸甸。
須臾,她咬了咬唇,颔首:“好,待陛下來我宮裏,我便求他放我去般若寺。”
作者有話說:
肥章來了,山野寺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