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樓下傳來了一陣動靜,薛媽媽和桃枝兩人的動作極快,等到顧老太太才吩咐完,窗扇也被合上了。
顧雲瑤只能從先前關窗的一瞬間看到樓下的情景,但也叫她足夠震驚了。
動靜鬧得有些大,整座酒樓都能聽到一樓的聲響。
一個閹人正吊着嗓子說話:“見到咱們的廠公大人,還不快行下跪禮?”
難以想象,這是在天子腳下,都能為所欲為成這樣,若是聖上沒有看見的地方呢?
原來不單單是在将來的景旭帝繼位後,會寵信那幫朝中閹黨們,其實遠在隆寶帝在位之時,已經種下了禍根。
顧雲瑤忍不住想要瞧瞧情況,如果沒有猜錯,她在隆寶二年出生,如今是隆寶八年,前世過來稽查錦衣衛是否好好完成聖上旨意情況的那位廠公——梁世帆,和如今正坐在一樓大廳內的被稱作廠公的大人,不是一個人。
甚至很有可能,樓下坐着的正是将來梁世帆的幹爹,那位權傾朝野的大宦官——司禮監掌印太監。
宦官裏面的一把手就是司禮監掌印太監,其次才是司禮監秉筆太監。梁世帆是十幾年後的五大秉筆太監之一,行使批紅的權力。不過在這位僅有一人可做掌印太監的幹爹面前,他當真又什麽都不是。
顧雲瑤努力地透過窗縫往下看,只能大致瞧見一個坐在飯桌上的人。
前世她沒有接觸過這位位高權重的大太監,只聽過顧峥說過,朝中閹黨為患,以閻钰山為首,連那些正四品以上的官員,都紛紛開始倒戈于閻钰山身邊,甘願做他手下走狗。
閻钰山指的就是那位赫赫有名的司禮監掌印太監。
桃枝先前關窗時,匆匆看了一眼樓下,也知道來的人都是東廠那邊的。
早有耳聞東廠的人手段殘酷,濫用私權。
此刻見到顧雲瑤這麽好奇樓下的情況,不禁去拉了拉她:“姐兒別瞧了,那些東廠的人們可不是我們能得罪的起的。”
顧雲瑤沒能看到對方的長相,也無法判斷到底是不是閻钰山,聽到桃枝擔憂的聲音,也只好作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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規矩地坐下來,眼睛往對面看了看,顧老太太随身戴着佛珠,閉着雙眼正口中念念有詞。
顧老太太的意思很明顯,能避開與這些宦官的直接接觸,便要避開。顧雲瑤心下想了許多,她爹在朝為官,時任正四品官員,與東廠難免會有接觸,十幾年後百姓怨聲載道的也都是宦官之流,她父親在朝中從不投機于誰,太監們私下拉不過去,怕是相互之間都有些忌憚對方。
祖母應是聽過父親說過什麽。
顧雲瑤乖巧地坐了半天,只感覺另一邊面向街道的窗扇外,日頭一點一點往西斜。
樓下又傳來一陣猛烈的動靜。
有番子的怒斥聲:“你說什麽,我們可是奉了皇上的旨意,特來此處拿人來了,你竟還要看聖旨?我們督主大人像是那種會假傳聖旨的人嗎?”
“不敢,不敢。”好像是酒樓管事的聲音。
鬧出如此大的動靜,原來是拿人來了。
顧雲瑤繼續聽着。
管事的依言又說:“我們這做的都是一些小本買賣,往來都是來吃酒或是住宿的客人,不見有什麽廠公口中所說的可疑的人……”
番子繼續怒喝他,語調上揚:“你的意思是,我們督主大人說的話,都是假話了?”
管事的怕極了,聲音道在抖:“小人不是這個意思。”
“還廢什麽話,直接搜。”
想是那位廠公大人親自發話了,樓下傳來一陣踩踏的聲音,咚咚咚,有人上樓來了。
讓顧雲瑤意外的是,那位廠公竟然操着一口年輕的嗓音。
二樓除了有包間以外,有一些住房,三樓也都是住房。剩下的役長還有番子們則在一樓到處查人。一陣慌亂,都是叫聲,誰也不能走。
桃枝的心跳聲都快漏出來了,薛媽媽的臉色也很不好。
只有顧老太太一個人口中還念念有詞着,面上不帶悲色,顯得十分鎮靜。
感覺有點緊張,在靜谧的環境下,每個人的心跳聲好像都能聽見。正心驚肉跳着,她們所在包間的門,果然被人從外面踢開。
桃枝吓了一跳。
薛媽媽還鎮定一些,卻也是裝出來的樣子。手心裏布滿了汗,薛媽媽道:“我們這兒沒有你們要抓的人。”
光線從屋外漏了進來,有些刺眼,讓顧雲瑤快要睜不開眼睛。逆光之中有人站在門口,向門內張望,瞧不清他的長相,應該是一個奉命前來搜查的小喽啰,兩只眼睛骨碌碌轉了一圈,确實沒見到想抓的人,說到底,顧雲瑤根本不知道他們好端端地要抓什麽人,對東廠還有宦官之間的印象很壞,估計要抓的是個好人吧。
“禀告督主,這裏也沒有。”
東廠缇騎回頭說着話。
咚,咚,咚三下,又是走來的腳步聲,東廠缇騎的話音才落,桃枝她們才松了一口氣,顧雲瑤就看到門口的逆光之中,慢慢走來的身影。
因為是處在逆光當中,起先顧雲瑤看不清他的長相,只覺得他身形挺拔,有些器宇軒昂,不似她往常對太監抱有的柔弱印象。随着他一步步地走來,顧雲瑤有點震驚。只看到對方面如冠玉,儀容非凡,精致的五官好像是上天鬼斧神工般的恩賜,連一個眼神,一抹嘴角輕揚的笑容,都是通過精心雕琢的。
閻钰山一眼看到了面前的那個小姑娘,她正好奇地打量着自己,別人看見他,都是一副害怕極了的模樣,她倒是不怕,都說初生牛犢不怕虎,說的大概就是這個道理。
閻钰山淡淡一笑,嘴唇輕勾,白皙的皮膚好像經霜更豔。偏偏又有着青年男子獨有的韻味。
他和她招招手。顧雲瑤還是愣着。
十幾年後,閻钰山被梁世帆認作幹爹,不止梁世帆,還有許許多多朝中官員私下也會認他做爹,光是什麽幹兒子、幹孫子,閻钰山的手下就能排出千百個人來。顧雲瑤一直以為,認了這麽多人做兒子孫子的閻钰山,應該是一個年過半百的老人,可是眼前的情況告訴她,原來閻钰山這麽年輕?
如今的他,看樣貌,也不過三十左右。
比往後以貌美著稱的梁世帆還要美,有點美的不分性別。
閻钰山和她招手之後,見這孩子沒有反應,旁邊的缇騎抽出了刀:“我們督主大人在叫你過來呢,你還不快點來。”
桃枝已經有種誓死要保護好她的沖動,阻在她的身前,不敢讓顧雲瑤被這些東廠的害群之馬靠近。
閻钰山眉梢一揚,與他說道:“別吓着孩子。”
缇騎只好收回刀,退到一邊。
閻钰山還是耐心地與她說話:“到這兒來,告訴我,你叫什麽名字。”
顧雲瑤回頭,顧老太太和薛媽媽正在看她,薛媽媽已是緊張得滿頭都是汗。
若是這時候處理得不好,得罪了東廠,閻钰山足有手段撼動顧府在京城中的地位。
說不定會提前叫他們家去陰曹地府見閻王……
旁邊有人沖了過來,單膝跪地禀報他:“報督主,要抓的人已經找到了。”
閻钰山輕描淡寫地看了地上的人一眼,而後頭也不回地與他一起下去了。
薛媽媽還驚魂未定着,走到顧雲瑤身邊,仔細查看她有沒有吓着哪裏。
顧雲瑤搖搖頭,只說沒事。
樓下傳來一陣刺耳的尖叫聲,顧雲瑤離門最近,沒忍住,跑到走道上,欄杆下可看到一樓的情況。一個男人被死死定在地面,幾個缇騎一同摁住他,讓他不能動彈。先前問話的那個番子又問了一遍管事的:“說好了你們酒樓沒有什麽聖上要的‘內鬼’,怎就好端端地抓出一個大活人來了?”
管事的面色發白,只能吞吞吐吐地說這人與他,與整個酒樓都無關。
閻钰山已經走到那人的身邊,俊美的面容上挂着輕松的笑容,閻钰山低眉看了看被迫趴在地上的人,只簡單說了一句話,顧雲瑤就再也不敢看了。跑回包廂裏,關上門,讓桃枝她們也不要出去看。
閻钰山的話是:“這麽喜歡寫文章,暗諷當今聖上,不如先把指甲一個一個地拔下來,再把手指扔進油鍋裏炸了。讓他別叫出聲來,我聽不得鬧聲,幹脆把舌頭割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