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不過一會兒功夫,桃枝上了文房四寶,聽說姐兒要畫一封信出來,也不知道書信是要寄與誰,寄到何方,好奇地立在旁邊看着。顧雲瑤也不多說,剛拿到筆的時候,往墨汁裏潤了潤,又用手壓了壓信紙,捋平了一些才開始動筆。桃枝聚精會神地盯着看,眼看顧雲瑤模樣端正,握筆姿勢像極了那麽回事,氣勢也不是蓋的,筆鋒游走,兩撇一點,很快便将書信寫完整了。

桃枝看得有點呆愣。

前一刻還覺得她家小姐神似書法大家,後一刻覺得這麽想的自己也是鬧了些笑話。姐兒說要畫一封信出來,當真給畫了一封。

顧雲瑤往紙上吹了吹,讓墨跡幹的快一些。桃枝又定睛一瞧,确信沒有看錯,書信裏面真的只有兩撇一點,桃枝不識字,但是隐約能認出來這像一個月牙的形狀。

等吹幹了,顧雲瑤折好了信,塞進信封裏面。

桃枝不解地問道:“姐兒這信就算是寫完了?”

顧雲瑤“嗯”了一聲。

她很感動,桃枝這樣的反應才是正常人的表現,前世的時候,作為顧府的嫡長孫女,顧老太太非常重視她的禮儀教化這一塊,除了請京中有名的從宮裏退出來的老嬷嬷來教她規矩之外,還請過以往在翰林院當過職的老先生授課。雖然字句工整的八股文章,她寫不出來,要說一封信,簡直是信手拈來。

可現在在顧府之內,所有人都知道,她是一個因為原先身體常年抱恙而推遲了進學,大字不識幾個的小文盲,若是在同樣文盲的桃枝面前變得突然有文化了,顧雲瑤不敢拿這種事去賭。桃枝不識字,然而她不是一個傻子啊。

顧雲瑤塞好了信,有些發愁。信封上面收信人的名字沒有寫,也不能由她來寫。

桃枝瞧了瞧她,又瞧了瞧信,終于問道:“姐兒是要将信寄給誰?”

顧雲瑤撐着下巴,想着該如何回答。她的臉蛋圓圓的,近日以來被養得極好,托腮時飽滿的一塊肉凸了出來,桃枝看到以後有點忍不住想捏捏他們家的小姐。

她有點努力地克制心裏的欲望。話說他們家的小姐怎麽能養得這麽冰雪可愛?

薛媽媽正好從屋外進來了,到了用晚膳的時候,大爺和二爺正好都在老太太這裏,薛媽媽來傳達了顧老太太的意思,難得聚在一起吃一頓“團圓飯”,早先也去請了大太太肖氏,把幾個孩子也都叫上。

惠姨娘不能來,她只是一個姨娘而已,她房中的兩個孩子,以及柳姨娘那邊的一個孩子全都被趙媽媽領了過來。

大房那邊的兩個雙生子當然也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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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進門,顧鈞書和顧鈞祁兄弟兩人齊齊地向顧老太太問了聲安,顧雲瑤也依次叫了人。輪到雙胞胎兄弟兩人時,顧雲瑤一雙清澈明亮的眼正好對上他們兩人。顧鈞書和顧鈞祁是雙胞胎兄弟,生得一模一樣,身量也好,外貌也好,只要不說話,可以用弟弟冒充哥哥,或是哥哥變作弟弟,以假亂真,一般人瞧不出來。以前在大房那裏鬧了不少笑話,有時候肖氏也拿這兩個孩子沒辦法,作為生母,偶爾也會認錯了。

但是顧雲瑤有一個最簡單的辨別方法,一個人的眼神是騙不了人的,顧鈞書身為哥哥,什麽都想搶第一,喜歡急于表現,認出來以後,她先向左邊的顧鈞書甜甜地叫了聲:“大哥哥好。”接着又向站在右邊的顧鈞祁同樣甜甜地叫了聲,“二哥哥好。”

顧鈞祁聞言,不禁愣了一愣。

倒是哥哥顧鈞書好似和她更熟絡一些,其實也就是前幾日偷偷跑來安喜堂內和她打了聲“招呼”,充其量就是混過一次熟臉了。

顧鈞書有些驚喜道:“瑤兒妹妹,你能分得出我們兩個人?”

顧雲瑤反表現出了奇怪,道:“大哥哥是大哥哥,二哥哥是二哥哥,瑤兒怎麽能認錯呢?”

顧鈞書還在與她興奮地說話。

顧鈞祁多看了她兩眼,嘴角卻是不禁一翹。

以為這丫頭年紀小,常年身體抱恙,窩在老太太那裏,不值得一提,卻和他一樣,鬼着呢。

晚膳上了不少美味佳肴,可能臨近新年了,薛媽媽授了老太太的意,去廚子那裏叫燒了好些大爺二爺還有孩子們喜歡的菜。有什麽被炖得很爛、入嘴便化的火腿炖肘子,五香腐幹切出來的幹絲,野雞肉為主料的野雞瓜子,香味四溢的牛肉雞蛋羹……

每人每座上還上了一份甲魚蛋與藥材熬煮出來的湯。放在一個小盅裏,實在大補。

席間也算是和樂融融,只不過顧雲瑤注意到,挨着她父親坐着的顧雲芝顯得不那麽開心。

估摸着嫡庶有別的規矩太大,每回聚在一起用飯時,做姨娘的都不能上桌,叫顧雲芝有些心裏不舒服吧。顧雲瑤也不愛管她們,只是如果哪天惠姨娘那邊敢蹬鼻子上臉,她縱是喜好和平,也不可能再給她們好顏色看。

這幾日發生的事情太多,想是顧老太太有些乏了,用完飯後也不多留兩個兒子,只聊了一會兒,叫他們各自散了。

顧德珉先領着兩女一兒走了,只因顧雲芝飯後一直說肚子有些不适。肖氏也過來領人,顧鈞祁站在院子中央,擡頭看月亮。看了足有很長的功夫。

他的哥哥顧鈞書,比他早出生一些時候,卻像是他的弟弟,總有種長不大的樣子,每回看到顧鈞書又躲在哪棵歪脖子樹下挖泥巴的時候,顧鈞祁頗為無奈地只想搖搖頭。

沒成想二房的這位妹妹,也有一起擡頭看月亮的習慣。

兩個人竟是站到了一處。

顧鈞祁不免側過頭來,又借着月光仔細打量他的這位妹妹。

她的身量還未長開,算不得有什麽少女的雛形,但是那一眉一眼,和畫出來的一樣,讓顧鈞祁想到一句非常不合她年齡的話:“眉如遠山,膚若凝,眼含秋波,聚星螢。”

想到以前二太太剛生下她的時候,顧鈞祁對這位妹妹談不上喜歡,只覺得小小的一個嬰兒,在襁褓裏總是哭鬧,攪得人心生厭煩。他時而回避她,在她巴巴大的時候跟在他與哥哥顧鈞書兩人身後跑,怎麽吓唬也不走。他更是煩了。印象比較深刻的只有母親的一句話:“你們一定要好好照顧你們的瑤兒妹妹。”

母親比較疼愛她,那是因為母親的膝下沒有女兒,正好二房的妹妹能夠填補她的遺憾。

顧鈞祁不一樣,妨礙到他讀書的時候,從簡單的吓唬變成了欺負,也仿着顧鈞書,捉幾個顧雲瑤怕的小蟲子丢到她的懷裏。

起初她還會巴巴地跟過來,眼睛哭得紅腫的,聲音透了害怕,也要跟在後面。久而久之,倒是不跟了,因為她害病了。

病得很嚴重。

顧鈞祁去見過她幾次,人小小的縮在床上,受到病痛的折磨,雙眼死死緊閉,有點沒有依靠的樣子。那一瞬間他突然明白了肖氏的話,為什麽要多多照顧一下這位二房的妹妹,她和他們不一樣,他們有父親疼,有母親愛,她沒有。

顧雲瑤想要找人幫忙寫信封上的名字,其實找老太太就可以了,但是這件事冥冥中她又不想麻煩老太太,和那家人的關系,自從母親走了以後漸漸有些疏遠了。顧雲瑤何曾不知道,祖母是如何自責的?還将她母親走了的事歸結為家門不幸,前世到她十幾歲時才漸漸了解到,顧老太太始終有份心結,無顏面對那家人。

若是叫老太太知道了她想要寫信寄出去,估計不會同意,還不如先斬後奏。

大房裏的兩位哥哥早已經進了學,讓他們來幫個忙最為合适。本想找顧鈞書來解決,顧雲瑤跑到他的身邊想和他說說話,他是一個不安分的,抓了一把土嬉皮笑臉地讓她等着。顧雲瑤有點絕望了。

哪有一點世家公子的樣子。

又看到顧鈞祁獨立在院子中央,明月高懸,他負手而立,觀側顏,小小年紀已有了大展宏圖的英氣,好像随時能乘風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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