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屋外下着鵝毛大雪,顧老太太當先跨了進來,随後是大爺還有肖氏等人。衣衫浮動帶起的一陣涼風,卷住幾片雪花到祠堂內,正好吹在了顧雲瑤以及顧鈞書的臉上。
顧鈞書沒想過會來這麽多人,一時說不出話來,兩只手還扯在顧雲瑤的身上,先前她跪了下來,說要陪他一起罰跪,他拉了她一把,想叫她起來。
可能是叫人誤會了,肖氏板着一張臉,顧鈞書的手還沒松開,臉已經僵了大半。
“母親,我……我沒有欺負二妹妹。”
肖氏走過來,伸出了掌心,作勢要打他的樣子,顧鈞書慌張閉緊了眼,卻感覺身體被一個很溫暖的懷抱包容。
顧鈞書又睜開眼睛,肖氏狠狠将他抱在懷裏,兩只眼睛早就紅了。
他看不到她的表情,卻能感受到她語聲中的擔心。
“你這傻孩子。”貼着顧鈞書的耳側,肖氏輕輕說了一聲。
顧鈞書聽到以後心裏有點難受,不覺往旁邊看了一眼,二房裏的那位妹妹也正定定看着他,小小年紀,瓊鼻櫻唇,相貌已生得如此出挑了,難以想象将來會是怎麽一個模樣。此刻只是略微含笑,眉眼彎彎有點嬌憨,顧鈞書卻從她的眼神裏讀出了與她年紀極為不符的內容——運籌帷幄四個字。
他又想起先前她說的那句,“有哪個母親不心疼自己的孩子”的話。
吸吸鼻子,眼眶裏居然有點發酸。
他胡思亂想了那麽多,居然還不如一個比他小四歲的妹妹明白。
肖氏仍然抱住他,舍不得松手。身為他的母親,怎麽可能真的舍得叫他跪在陰冷的祠堂裏面?
還要在晚上面對列祖列宗的靈位……
白天罰了顧鈞書以後,肖氏就後悔了。但是她是顧府大房這邊的太太,一言既出驷馬難追,下人們可都是長了眼睛看着,肖氏說要罰顧鈞書,就必須罰。如果不罰,或者任由顧鈞書繼續胡作非為的話,顧府的下人們會如何看她?大太太說話沒有威信,連孩子都管教不好,這樣的主子要來有什麽用?
且二爺那邊會怎麽看?會說她言而無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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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天氣的緣故,罰了顧鈞書以後,肖氏在房內坐立難安,來回走動。總想着過來看看。下朝歸家的大爺難得聰明了一回,攔住肖氏,告訴她說:“既然罰了,就要堅守到底,凡事都有張弛沒錯,也要因時局而定。倘若現在半途而廢,叫書哥兒如何想?他一定會想,這往後的日子,如果再犯了同樣的錯誤,也不用擔心。有人會心疼他,舍不得他受苦受累,領了罰沒有多久時候,就叫他不用再受罰了。那書哥兒再犯錯誤,就會有恃無恐。如今是小事,倘若往後是大事,乃至犯了殺頭的罪過呢?眼下叫他長點記性也好,凡事不會因他是顧府嫡長孫的身份,就遷就于他。”
肖氏認真聽了一會兒,覺得她的丈夫言之有理,顧鈞書從小脾氣不知像誰的多,魯莽沖動,還容易說錯話。以前是小,別人覺得他活潑靈動,童言無忌。以後大了,在外面萬一得罪了人,萬一還是得罪了位高權重者,對方可不會看在他是顧府嫡長孫的份上,放他一馬。
想定了以後,肖氏又在房裏坐了一些時候,還是坐如針氈,真想立即來到祠堂裏把顧鈞書抱走。直到夜幕降臨,顧老太太叫了丫鬟去她房裏找她。
她才終于坐不住了。
顧鈞書被她抱得有些喘不過氣來,拿下巴蹭了蹭她的肩膀,試圖推開她一些:“娘……我,我快不能吸氣了。”
肖氏才回過神來,忙松開他,顧鈞書吸了一口氣,稍微好些了。
肖氏小心翼翼地檢查他兩條腿的情況,輕輕碰一碰,顧鈞書咬緊牙關,看得出他忍受了錐心般疼痛的樣子。肖氏心底一陣陣的難過,眼圈發紅:“你這倔脾氣,是像你爹多一些,娘叫你跪,你若沒有悔改的意思,跪再久也無用。你生得這樣倔,是和娘在賭氣?”
顧德彬聽到夫人在說自己,真是好端端地也要被拉下水,有點無奈:“這……怎又說到我的頭上了?”
“像你不好嗎?”肖氏逐漸鎮靜了下來,将顧鈞書拉到身邊,“我倒真希望他能多像你一些,多些沉穩,少些闖勁。”
幾個長輩又說了一會兒話,顧鈞書發現弟弟顧鈞祁一直站在祠堂的角落,不走近,也不離開,不複往日那般親近他。顧鈞書已經知道是自己錯了,顧雲瑤來了一趟,讓他明白了,自己的覺悟都沒一個小他幾歲的妹妹高,确實是叫他羞恥難當。
顧鈞書主動坦誠錯誤:“祖母、父親、母親、二妹妹,還有二弟,這事是我錯了,母親罰我,是希望我能記得在府內,我是嫡長孫的身份,總要做好學問和禮數,給弟弟妹妹們看看。而我卻沒明白過來,不好好做功課,也不好好照顧弟弟妹妹們,仗着嫡長孫的身份,在府內胡作非為。”
他居然跪了下來,祠堂內樹立了大大小小的靈牌,都是顧府的列祖列宗,面前還都是一幹長輩們,這樣說話才能表明他的赤誠之心:“我是顧府的嫡長孫,我應當肩負起責任。”
面對顧老太太等人,他重重地一叩首。以為已經跪僵的雙膝,竟然不再麻了。
顧鈞書被肖氏還有顧德彬帶回去了,一路上有說有笑,和顧鈞祁兩個人也重歸于好。
顧雲瑤也被祖母抱在懷裏,趁還能抱得動的時候,顧老太太想多抱她幾次。
幾個丫頭婆子簇擁着她們,趙媽媽亦步亦趨跟在她們兩個人後面,有小厮撐着紙燈籠走在前路。
顧老太太忽然嘆了一口氣,先前她離祠堂的門最近,聽到一些顧雲瑤和顧鈞書的對話,竟是沒想到,這孩子勸慰人的方法很有一套,不僅讓書哥兒不再跪了,同時還讓他明白身為嫡長孫的意義所在。
一夜之間,顧老太太仿佛看到了兩個孩子的成長。顧鈞書跪在地上的時候,神态認真,眼神出現了老太太從來沒見過的堅定。
趙媽媽跟在後面,也說書哥兒好像是長大了,懂得要禮讓弟弟妹妹。
顧老太太卻是一笑,她的這個大孫兒的誓言,可不單單是禮讓弟弟妹妹們那麽簡單,他肩負起的,是一份責任。
顧老太太疼惜地摸摸懷裏孩子的腦袋。
估計是折騰久了,祖母的懷抱又很溫暖,她的掌心有一下沒一下摸在頭頂,讓顧雲瑤的瞌睡蟲開始蘇醒。下巴撐在顧老太太肩頭,顧老太太走路一晃一晃的,顧雲瑤的兩只眼睛終于慢慢閉上。
夢裏居然再次遇見了顧鈞書,只不過這次是一個好夢,他已經長成翩翩君子一名,正在書房裏認真讀書,已經攻克了往常最讓他頭疼的問題——顧雲瑤看到,顧鈞書的書房裏起了變化,在布局方面好像更符合文人墨客的喜好,牆上挂了好幾副字,用了各種字體,狂草、小楷、瘦金體都有,還有一幅她很喜歡的蘭草圖,畫面裏已經抽了幾朵蘭花出來。書桌上文房四寶一應俱全,旁邊有一口瓷缸,圖案清雅漂亮,裏面也放了很多畫卷和筆墨成品。
仿佛還能聞到書墨香。
只他的臉,有些模糊,瞧不清楚。
顧雲瑤依然覺得這是一個好夢,顧鈞書居然肯認真讀書了。
一夜到天亮,顧雲瑤是被桃枝驚醒的,昨夜折騰得太晚,她還沒有睡飽,把被褥往身上又裹了裹,想叫桃枝別鬧了。桃枝在被子外只說了幾個字,就把顧雲瑤擾得在床上一個鯉魚打挺——猛地坐了起來。
顧雲瑤有點不敢置信,仰頭用困惑的眼神看桃枝:“你說什麽,我的表哥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