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大年初八的時候, 街市早已恢複了往常的熱鬧, 天氣似乎也回溫了一些。
只三天春假的顧德彬顧德珉兄弟兩人,早在大年初二就開始重新上朝。
舉國上下都在慶賀新年之際,這宮中也不例外, 比宮外還要早一天的時候, 宮裏頭處處張燈結彩,隆寶帝更是在三十晚上開始,連續齋戒沐浴了三天,想寄以誠心予上天,祈求來年是一個豐收年。
宮裏頭熱鬧過了, 顧府裏還停留在年味之中沒能回味過來。
文哥兒從除夕當天被抱到顧老太太這裏之後, 暫且和她一起睡, 因着過年了,阖家團圓, 不宜說些不吉利的話, 也不宜生了不和氣,惠姨娘只能忍着,夜夜裏頭是睡不着覺, 總想文哥兒還在身邊的時候。
顧德珉應是聽信了誰說的話,一連歇在趙姨娘那邊未來瞧過她。
林明惠因心系文哥兒,将顧德珉沒來看她這件事暫且放到腦後。
這次老太太下了狠心,沒能真的定下文哥兒養在她身邊的事, 卻已經開始阻止他們母子兩個人相見了。
顧雲芝從沒見過如此憔悴的母親, 明明是過年, 吃的用的都比平日還要好——往年已經挺好了,今年顧雲瑤是大病初愈後的第一年,顧老太太走公中剝了許多款,讓顧府更是熱熱鬧鬧了一回。惠姨娘卻在每日熱鬧中,越來越憔悴,也越來越瘦。
這日她趴在床上,身上的傷尚未好全,有點茶不思飯不想。顧雲芝替她新上了膏藥,惠姨娘的額頭滲了一點汗珠,還是疼的。
傷筋動骨一百天,她真的傷到了筋骨。
顧雲芝見到了以後,擰了巾子替她擦淨,如今屋子裏只有她們兩人,顧雲芝終于忍不住把心裏話都要說出來,嘴裏說道:“娘,您說過,弟弟是我們的靠山,只要我和他不記在別人名下,爹他又不會再續弦,總會有出頭之日。可若是弟弟真的一直被養在祖母身邊,再也不讓他回來了,我們之間,與弟弟的走動便是少了。他那麽小,我怕他很快就會忘了在文軒閣的日子,也會忘了您才是他的生母,而我是他的姐姐。”
顧雲芝說的沒錯,小孩子的忘性極大,一開始沒了母親在身邊,會哭鬧,會求着找娘,可哭多了,哭累了,漸漸地也就不鬧了,再者往後的日子也不是不能瞧見她,只不過不在一個院子裏生活罷了。
文軒閣裏面雖然有顧德珉罩着,不愁吃不愁喝,她的身份畢竟是個姨娘,比不得老太太屋中寶貝玩意兒多,很多東西,是從顧老太爺時期,進貢給宮裏的貢品。顧雲瑤被接過去養以後,光每日早膳,就有許多種。老太太有資本養着顧雲瑤,不覺得是浪費。
惠姨娘整理好衣衫,從榻上起身,幽幽地嘆了口氣。起先還能從她安插的眼線那裏,聽到文哥兒和老太太鬧着要回來的事,這才過了幾天,文哥兒竟已留戀安喜堂內新鮮有趣好玩的玩意兒,不想走了。
她原來身在權貴之家,父親是內閣首輔,吃穿用度自然是頂好的。怕是顧府裏面的一些玩意兒,都敵不上他們原先林家的。文哥兒不一樣,他沒見過那些稀罕東西,只都當成了寶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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惠姨娘還是嘆氣,她父親林泰風流成性,前半生擡了五六房姨娘,妻妾成群,她運氣好,是首輔夫人的女兒,林泰嫡親的姑娘,其他房裏姨娘們出的孩子,對比她,運氣就沒那麽好了,尤其是男孩。
其中的一個庶弟,便是從其他房裏抱來給她母親養,林明惠親眼看着那孩子是如何從鬧別扭想要回去,到後來對自己真正的生母,一位姨娘冷冷淡淡開口說話。
她是原來的千金小姐,自然瞧不上那些庶子出生的孩子,在原先的林家裏,也只認她的兩位嫡親哥哥。可惜其中一個被亂棍打死了。
另外一個還随她老父親在外漂泊,其他的庶子們則在林家經歷過抄家後,四分五散,也不知道如今都去了哪裏。
叫她經歷一遍以往冷眼旁觀來的他人的生活,林明惠的心中頓時湧起一股寒意。
她的驕傲,她自認為的對顧府的牢牢把控,原來如此輕易地就被擊潰了。只因為她的身份,始終是一個上不了臺面的姨娘。
溫柔一笑,她又恢複成了那個喜歡戴假面具的惠姨娘,看着承了她九分清麗容貌的女兒,意識到他們還沒有輸。
林明惠說道:“晚上等你父親回來,我會再去求你父親,只是這次老太太鐵了心要拆散你們姐弟。他可是你唯一的弟弟,我身子不好了,怕是不能再誕下一兒半女,無論如何,你都要記得,他是你唯一的弟弟,也是你日後唯一的靠山。”
這件事讓惠姨娘明白了一點,有今次,必然有下次,即使她有機會再為顧德珉生下一個兒子,只要她在棋盤上一步走錯了,那都會變成死局。顧老太太始終能有辦法将她的孩子一一搶走。
她唯有再狠一點才行。
不過一會兒,待在梢間裏休養的方嬷嬷,被丫頭珠翠帶過來看她。
這麽多天的休養,她是未見好全,經過幾十板子的棍棒伺候以後,她似乎是在一夜之間消瘦下去。比起惠姨娘還要慘得多,可能是年紀大了。
方嬷嬷和惠姨娘對視了一下,惠姨娘知她有話要說,叫顧雲芝和珠翠都先下去。
顧雲芝離開門前又回頭看了看方嬷嬷與她母親,每回她們兩人聚在一起時,會有悄悄話要說。究竟是什麽秘密,連她都不能告訴?
……
大房這邊,幾乎與惠姨娘同一時間抹藥膏的顧鈞書趴在榻上,哼哼着聲音,不知作何感想。
今天早晨他去進學,念書的期間竟然打了盹,誰知道那個教書先生怎能如此積極,這麽快就從鄉裏過完春節回京城來了。
肖氏和大爺兩個人自然高興,先生回來的早,是看中他們顧府,也能提前替他們好好管制兩個孩子。
說是兩個,其實是顧鈞書一個。
顧鈞書沉迷在過節的氛圍中還不能自拔,每夜鬧騰到很晚,房裏的丫頭婆子拿他全無辦法,之前打了板子的事,對他來說早就抛諸腦後了。先生教書期間,他聽着聲音,感覺先生像在念經,恍恍惚惚睡着了。先生叫醒他的時候,他吓得從木椅上滾下來,屁股着地。
摔得不輕,今日的進學不能再繼續了,被下人擡回來,只能趴在榻上露出兩瓣摻雜了青紫顏色的屁股。
顧鈞祁側坐在塌邊,顧鈞書也是要面子的,不讓房裏的丫頭給他抹藥膏,覺得怪不好意思,身為弟弟的顧鈞祁,時常扮演兄長的角色,只能留下來幫忙照顧他。
外面忽然響起了丫頭來通報的聲音:“大公子,二小姐來了,說是想來瞧瞧您。”
顧鈞書起先沒反應過來,還想叫丫頭把人放進來。突然想到不對,小丫鬟口裏說的二小姐,指的可不是顧雲瑤嗎?
她怎麽來了?
顧鈞書回頭看了一眼被褪到腿邊的亵褲,猶豫了一下還是喊了一聲:“讓二小姐在外面等一會兒!”顧鈞祁卻淡淡看了一眼,故意使壞地走過去,把門一開。
顧雲瑤沒想過門會突然開了,迎面是身高又抽了一些的顧鈞祁,她望着他,想不明白怎麽每次幾日不見,他們的身高就會又長了一些……還是說,她越長越縮水了?
顧鈞祁也回望着她,小姑娘今天穿了一身寶藍色的小襖,上面繡了幾只金蝴蝶,栩栩如生,如要從衣服裏撲出來似的。她眉眼彎彎,笑得很甜,手裏套了一樣袖筒,狐毛制,估計是祖母舍不得她受凍,給她特別準備的東西。她一只手伸在裏面,另外一只手裏拎着一盒點心,白絨絨的狐毛襯得她露出的另外一只手,有些淡淡的粉嫩的顏色。
第一次,顧鈞祁看到她穿寶藍顏色之類的衣服,竟與她很是相稱。
小姑娘還沒反應過來,看到他稍微往邊上讓了讓,直接走進去。一眼就望到床上面如死灰,露出兩瓣屁股的顧鈞書。
顧雲瑤愣了一愣,确定自己沒有看錯,回頭看了一眼顧鈞祁,又回頭看了一眼躺着的顧鈞書。
跟她一起來的桃枝,得她的令守在院子外面,屋裏只他們三個人。顧鈞書依然是面如死灰,他顫着聲音說話:“瑤兒妹妹,你先把眼睛閉起來,別看了。”又咬牙切齒了一會兒,“還有你,顧鈞祁,誰讓你去開門的!”
顧鈞祁笑着看了他一眼,開口說道:“你明知瑤兒妹妹要來了,還不穿褲子,不就是想叫她瞧的麽?”
顧鈞書才知道要提了褲子。褲子碰到了傷口,他“嘶——”地喊了一聲疼。差點連滾帶爬地從榻上摔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