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攤牌
第21章 攤牌
今晚夜色陰晴不定, 僅有的薄弱月光被濃雲遮住。
賀嚣站在那兒不知等了多久。
所有人都在後花園嚴加防守,不知道他會光明正大從正門進來,不遮不掩站在最顯眼的地方。
他長身挺立, 肩上落了光,如雕塑般沉默無息, 衣服不見一絲淩亂, 不知道是如何在這麽短的時間過來又做到這些。
只是手裏拿着個文件袋,手指捏得很緊。
空氣有了微妙躁動,像是被鑿開個口子。
陸遺星看不清他的表情,在心裏想, 可能他沒有看到報告的內容,發現拿錯了,專程過來還。
可是月光從濃厚的雲後散下來, 照着他面上的晦暗不明, 陸遺星就知道——
他看到了。
他什麽都知道了。
賀嚣朝他走來。
陸遺星下意識後退了一步。
賀嚣一言不發走過去。
空氣沉默, 後花園隐約傳來雜亂的喧鬧和狗叫聲。
陸遺星忍着後退的沖動, 揚起頭, 神色傲慢:“打一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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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嚣沒說話, 只是看着他。
他該慶幸賀嚣只是看着他的臉,沒看他的腹部, 不然他會無地自容。
月光隐去又散出來, 模糊地發着光。
這麽近的距離, 陸遺星終于看清了他的表情, 對上他眼睛。他眸裏靜得可怕,安靜深刻, 是一種他看不懂的複雜情緒。
他垂眸,看到賀嚣捏緊了文件袋, 另一只手微蜷着。
氣氛應該是劍拔弩張的,卻沒有對峙的氛圍,有的只是靜靜流淌的躁動。
他已經做好跟賀嚣幹架的準備了,袖子往上:“打一架?”
賀嚣終于開口:“你鞋子呢?”
陸遺星低頭,這才發現鞋子不知道什麽時候只剩下了一只。
他還未反應過來,腳突然懸空,下意識抓住手邊的東西,抱住了賀嚣脖子。
賀嚣抱着他往前走。
老管家喜滋滋過來邀功,這麽久沒動靜,應該是把賀嚣防住了。他一直以為自己老眼昏花不中用了,沒想到還尚有一絲年輕時的風采,寶刀未老——
“賀嚣!”
管家瞳孔地震,“你對他做了什麽!你放下他!我跟你拼了!”
陸遺星覺得丢人,不知道是因為自己被公主抱還是因為有這麽不靠譜的家人:“……沒事,你讓大家散了吧。”
賀嚣看了管家一眼,抱着陸遺星往樓上走。
他把陸遺星放在床上,順勢半蹲在床邊,視線恰好與陸遺星腹部平齊。
他倆都沒說話。
陸遺星真受不了這樣的賀嚣,他摸不清賀嚣在想什麽,和他預想的所有反應都不一樣。
抛去肢體碰撞這種最簡單粗暴的方法不知道怎麽跟賀嚣相處了。
“打一架?”
他不死心地說,迫切打破可怕的僵持。
肩膀被按住,賀嚣氣息強勢,沒讓他動。
陸遺星被迫坐在床上,一只腳上是家居鞋,另一只腳光禿禿的,作為包裹的淺灰襪子暴露在空氣中,腳指頭無意識縮了縮。
賀嚣終于說話了:“你就這麽讨厭我?”
他像是自問自答,問完就笑了,“是了,陸總一直都讨厭我。”
他手放在膝蓋上,沒有用力,卻讓陸遺星喘不過氣。
離腹部只有不到一寸,卻沒有覆上去,擡眼看向陸遺星。
陸遺星睫毛一顫,移開視線。
“在你眼裏我是什麽?”
賀嚣問。
“一個可有可無的無聊存在?一個供消遣的小醜?一個讨厭又不得不見的人?一個在你面前晃來晃去刷存在感糾纏不清又擺脫不了的死對頭?”
他明明是半跪着,卻是強硬掌控的姿态。
他的手一直沒有放在他腹部,腹部卻像是能感覺那雙寬大和炙熱,烙得他身體發燙,心髒快要跳出來。
陸遺星知道他在看自己的臉,壓着心跳掃過去。
賀嚣眼裏情緒濃得化不開。
再多的肆意張揚都沒有了,玩世不恭消失了,連帶着他的驕傲和意氣風發。
他有點受傷,難過,暗淡着,有什麽在碎掉。
“陸遺星。”
賀嚣看着他,又叫了聲,“陸遺星。”
他把報告看了好幾遍,一路上想了很多。
他擔心陸遺星的安全,關心陸遺星的身體,想抱着他。
他很生氣,想質問陸遺星為什麽不告訴他,作為孩子的另一個父親他有知情權。
但陸遺星不願意告訴他。
陸遺星沒給他關心和生氣的資格。
陸遺星把他所有路都斬斷了。
他的所有害怕慌張擔憂都被單方面堵住,沒有宣洩的出口。
他的慌張小心翼翼都是沒有意義的,陸遺星不在意,不願意看到。
陸遺星把他排除在生活之外,自始至終。
“你就這麽想擺脫我?”
賀嚣閉上眼睛。
他不想這麽說。
有無數辦法把事情拉回正軌,讓事态朝自己想要的方向發展,讓局面對自己更有利。
他應該插科打诨讓陸遺星先平靜下來,如果有需要可以聯系他,随叫随到。
他應該給這個小奸商分析利弊。
他應該循序漸進徐徐圖之把陸遺星騙進圈套再一點點收網。
可他就是控制不了自己,情緒全然性壓倒理智,把場面弄得這麽糟。
不該說的話還在脫口而出:“你擔心我知道後對你更加糾纏不清?”
“如果你覺得我們之間是對峙,那麽一開始你就贏了。”
陸遺星沒說話。
那只沒穿鞋子的腳微蜷縮,薄襪沾了灰塵略顯狼狽。
也不知道他腳涼不涼。
賀嚣起身,去樓下找那只遺失的鞋子。
陸遺星聲音從背後傳來:“我從來沒覺得你會對我糾纏不清,你那麽潇灑。”
賀嚣折回來:“潇灑的是陸總吧,獨斷專制一個人就決定了孩子的事。”
陸遺星:“是的,我就是這麽自私自利以自我為中心你又不是第一天認識我。”
賀嚣氣笑,蹲下:“聽到你爹說的嗎?剝奪你另一個爹的知情權還這麽理直氣壯。”
陸遺星:“你不要在寶寶面前說我壞話。”
賀嚣突然抱住他,腦袋悶在他肩頸處,許久沒說話。
陸遺星推他,發現他整個人在微微發抖。
“別動,我抱一抱。”
賀嚣抱緊他。
“好狠,陸遺星。”
他悶聲說。
“對不起,”他抱了好久,才道,“這些天很辛苦吧。”
“小家夥一直在鬧你是不是?害你胃口不好。”
陸遺星側頭,沒說話。
本來沒什麽,現在情緒急轉直下,竟然有些委屈。
“你揍我吧。”他捉着陸遺星的手,“打我一頓出出氣。”
陸遺星:“我要注意胎教,不能動手。”
賀嚣:“你是最好的,不需要刻意胎教。”
好吧。
陸遺星原諒他剛才亂說話了。
“我真笨,我怎麽沒想到。”
一次次踩在正确答案的邊緣卻沒有猜到正确答案。
明明離得那麽近了。
賀嚣輕輕摸他的背,低聲道:“我很害怕,一路上想了很多,擔心你身體,又沒立場,我慌不擇言,還把自己微不足道的感受放大了,真是混蛋。”
陸遺星同意:“嗯。”
賀嚣笑,松手看他。
陸遺星在昏黃燈下揚着下巴,神情仿佛被瘋狗莫名其妙拱了一頓的無語孔雀。
賀嚣說:“我确實會對你糾纏不清。”
陸遺星別過臉。
誰要他說這些。
賀嚣捏了捏他冰涼的小腿,熱意蔓延開,有種酥酥麻麻的舒服。
陸遺星沒躲。
鬼知道他前段時間抽筋高發期晚上抽筋時多想有人幫他按一按。
賀嚣嘆氣:“另一只鞋子落在哪兒了?”
“我怎麽知道。”
“那我給你找。”
“嗯。”
陸遺星輕踹他膝蓋。
“但現在還有更重要的事。”
賀嚣掌心往上,覆上大腿。
難怪其它地方都很瘦,只有腹部胖了些。
原來——
他一路到腰部,停頓了一下,試着問:“我可以摸一摸嗎?”
陸遺星不說話,默許了。
溫熱掌心貼在他腹部。
賀嚣笑,聲音很輕像是怕驚擾到小崽子:“好乖,一動不動的。”
“……”
他眼睛亮了起來:“陸遺星你怎麽什麽都會。”
陸遺星揚着頭,施舍給他一個下巴。
他就是什麽都會。
而且冷靜從容優秀耀眼。
衆所周知的。
賀嚣摸了又摸,愛不釋手。
血緣關系真的很神奇,有什麽正在把他和陸遺星聯系起來。
“好乖。”
他忍不住說。
他是如此情感真摯沉浸其中,陸遺星便沒有告訴他摸的是自己的胃。
反正暖烘烘的挺舒服。
賀嚣找回鞋子,又送了杯熱牛奶。
陸遺星激怒了別人,冷眼旁觀別人千裏迢迢跑來失控發瘋,還無辜地說:“我從來沒見過你這個樣子。”
賀嚣:“那你應該挺爽的。”
陸遺星回味了一下:“是。”
賀嚣氣笑,看他喝完牛奶躺回床上睡覺,自己守在床邊。
陸遺星腦袋往被子裏縮了縮,只露出眼睛:“你怎麽還不走。”
他頓了頓,“你是來幹什麽的?”
賀嚣:“我是來讓你笑話我的。”
陸遺星輕飄飄“哦”了一聲。
這種勝券在握的樣子真的非常氣人。
賀嚣想揪他鼻子,可這壞蛋被擋得只剩下眼睛,只能在額頭上刮了一下:“睡吧,我陪你。”
“不舒服喊我。”
陸遺星看了眼文件袋。
賀嚣:“一起看?”
陸遺星:“外套脫了,上來。”
賀嚣躺在他旁邊。兩個年輕爸爸一起靠在床頭,氣都不敢出地看小崽子的報告,眼睛眨都不眨。
雖然陸遺星做了很多功課,第一次看到實物,說實話,看不太懂。
賀嚣:“你看到了嗎?龍鳳胎。”
陸遺星打了他一下。
就一個,哪來的龍鳳胎。
賀嚣笑:“小手指小腳趾都有了。”
陸遺星瞪大眼睛:“這是手指嗎?”
賀嚣輕聲:“嗯,是不是跟你的手指一模一樣。”
陸遺星悶笑,打了他一下。
“腦袋好圓,”賀嚣指給他,“這是眼睛,鼻子,嘴,不太明顯。”
陸遺星都不敢呼吸了,手下意識放在腹部。
賀嚣:“但可以依稀看出和我長得很像。”
陸遺星又打了一下他。
不貧這麽一下渾身難受?
賀嚣湊過去:“我看一眼寶寶。”
陸遺星捂住肚子,不讓看。
賀嚣便輕輕拿手撓了下他腹部衣服,翻了頁,靠過去給他說各方面的指标:“這個胎心胎芽的數據。”
陸遺星點頭。
這個能看懂。
“寶寶好健康。”
賀嚣認真道,“陸遺星你自己瘦了,卻把寶寶照顧得這麽好。”
陸遺星撇撇嘴。
他确實把寶寶照顧得很好。
雖然總是飲食不規律工作強度大吧。
賀嚣輕捋他額間碎發:“怎麽會有這麽會照顧寶寶的人。”
陸遺星:“我就是很會。”
賀嚣笑。
陸遺星累了,他真的好累,這幾個月總是各種折騰,今晚終于卸下一個重擔,長長松了口氣。
可能是緊繃太久,聽着賀嚣說笑,感覺到前所未有的放松,靠在他肩膀上就睡着了。
一夜無夢。
醒來渾身舒坦,厚重窗簾遮着天光,看不出是幾點。陸遺星有些恍惚,夢境與現實混在一起,骨頭都酥麻,不想動。
稍側頭,看到了椅子上放着的外套。
這下更加不想起,懶洋洋賴了很久,摸過手機一看,已經九點多。
陸遺星邁着懶散的步伐下樓,家裏空氣濃郁鮮甜,像是被混着香料煮開一樣。
賀嚣端上最後一道菜:“醒了?”
“嗯。”
鼻音很重。
他确定了下今日行程安排,擡眼,眸光一晃,肚子叫了一聲。
太豐盛了。
賀嚣這個傻子,竟然炖了三份湯。
絲瓜鲫魚湯,木瓜炖牛奶,花生豬蹄湯。
怪怪的,但說不出哪裏怪。
但賣相漂亮,陸遺星沒多想。
賀嚣耳垂有些紅,神色可疑地擺好碗筷。
“……”
陸遺星淡然嘗了一口鲫魚湯,手指蜷縮,怎麽能這麽好喝?
又嘗了花生豬蹄湯,不一樣的濃郁鹹香。
木瓜炖牛奶更是清甜,挑逗着清晨剛複蘇的味蕾。
他喝了好幾口。
“好喝嗎?”
賀嚣問。
“可以。”
賀嚣張了張口,欲言又止:“那你多喝點。”
他坐在對面,看陸遺星小口喝湯。
陸遺星:“說。”
賀嚣輕咳一聲:“首先我不是引戰,大家是抱着科學探讨的嚴肅态度讨論這件事的——”
陸遺星擡眼。
賀嚣:“你不要生氣。”
陸遺星放下勺子,狹長鳳眸掃過去。
賀嚣小聲問:“你有沒有其它奇怪的變化。”
不問還好,陸遺星微惱:“到處都是奇怪的變化!”
賀嚣耳朵更紅了:“那你多喝點。”